宋明臻看似温和的一句话，令曲百兽和李素生都愣在当场，

许是病中乏力，站了许久的宋明臻移动了两步，走到关帝像旁边的一个石墩前坐下，脊背靠在破损的支柱上，说：“我以前很不喜欢耶律皓春，觉得他人如其名，好蠢好蠢，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他，明知道我对他另有所图，还上赶着对我好，把姬妾遣散，把孩儿抛弃，一心一意要娶我过门。我这辈子没积攒什么运气，冷心冷肺，满脑子的你死我活和勾心斗角，好像也不配被人喜欢。可是耶律皓春偏偏说，我很好，很特别，是个值得被爱的人，他送过我花环和很多小玩意儿。他的花环上没有我喜欢的花，好在也没有不喜欢的。我不希望他死，我只是来不及让他活。曲将军，你想让我给他抵命，可以，我乐意，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杀了宋华庭。一个不过是帮凶，一个却是罪魁祸首，我相信你能做个聪明的决定。”

曲百兽皱眉问道：“你愿意为皓春陪葬？”

宋明臻摇了摇头，说：“我曾做过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妻子，我用不着给他陪葬，我有喜欢的人，那是我自始至终追求的珍宝。我死，只是为了能争取将军你，为我实现愿望，而不是要和耶律皓春完成什么‘生不同衾、死当同穴’的誓言。”

曲百兽明显对宋明臻的答案不满意，他说：“我不管你喜欢谁，既然皓春喜欢你，你就该给他陪葬！如果不是陪葬，你的死还有什么意义？”

“死都死了，还讲求什么‘意义’？与其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想想，用什么方法处死我。我记得你对待逃兵很残忍，有时候用热油慢慢烫死，有时候用烧热的铜牛闷死，有时候直接丢进毒蛇窝里，让毒蛇将其啃食殆尽。只要你肯帮我，我不介意所有的刑罚。”宋明臻从容地说。

曲百兽说：“你对自己真狠。”

宋明臻笑了笑，说：“我的孤野被宋华庭派去的人残杀的时候，我比遭受了任何刑罚都痛苦。或许是上辈子我错的恶事太多，这辈子才有那些不堪的经历。早死早解脱，我看得开。”

“可是你刚说过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不为他考虑了？”

这下子轮到宋明臻无言以对了。

宋明臻很想说，她一身污浊，配不上那样清白又刚毅的男人，但话到嘴边，又被她收了回来。司钺说过，不许她再说那样的傻话，他会带着一切的歉疚和希望来爱她。司钺不让她说，她就把话藏起来，再也不说了。

宋明臻无话，倒让曲百兽恢复了气势：“你这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人，是不会心甘情愿去死的。倒不如我问你，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如果真的，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会杀了我吗？”

宋明臻抬起眼睑，明确地回答：“会。”

一点都不犹豫，一点都不隐瞒。不在乎处境，不在乎身份。

宋明臻好像意犹未尽，接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能掌控这支军队，不只是你，远在凉州的格尔勒，我一样不会放过。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免除一场战争，杀了你们，我的承诺就兑现了一半了。”

“可是以你们俩现在的情况，根本做不到。反而我要想杀你们，易如反掌。”

怎么话题转换得这么快？杀？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吗？这个地方僻静，没有人烟，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是个孤魂野鬼吧。李素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他有点后悔了，该对暗桩留些线索的。

宋明臻依然平静，说：“我来找你，我的暗桩是知道的。大不了等我死了，他们的任务就多了一条，除了杀宋华庭，还会加一个你。只不过，将军真的要杀我吗？在这样的境遇下，并不适合开玩笑。”

“你觉得我不会杀你？你是个叛国之臣。”

“杀了我，你就是不顾父子兄弟情义的不义之徒，我们谁比谁好多少呢。更何况，失去了耶律家的靠山，又失去了我这个帮手，你以为宋华庭会放过你？你权力太大，知道的又太多，是不可能有善终的。”

“善终？”曲百兽冷哼一声，“他不能给我，你难道能？”

“为什么不呢？反正我不稀罕什么江山和权位。你喜欢？将来可以送你。”

“大可不必，”曲百兽说，“我还有两个兄弟呢。权力这个东西，越多越是个祸害，有前车之鉴，我们可不想搭上性命。”

宋明臻却说：“说早了。你的两个兄弟可不一定这么认为。你能代表他们吗？”

曲百兽：“现在就开始挑拨我兄弟们的关系，是不是过早了？别的我或许代表不了，但忠于谁，我还是说了算的。”

李素生感觉事情越发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着。

在李素生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曲百兽背过手去，缓缓踱步到宋明臻面前，说：“公主殿下，您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宋明臻抬起头，迎上曲百兽不礼貌的打量：“彼此彼此。”

曲百兽收回视线，负手而立，说：“皓春在我们兄弟们面前说过好几次，让我们一定在必要的时候帮你，或许他生前，就料到了这一天吧。你说你不喜欢他，心里有了别人，那么再让你给他陪葬，怕会搅扰他不得安生，倒不如让你好好活着，活着才能给他赎罪。”

宋明臻早已觉察出了曲百兽的态度，她此刻只等他明确地说出答案。

只见曲百兽跪下来，用黎国臣子参拜君主的最高礼节对待宋明臻，说：“这场仗，臣本来就不想打的，公主坦荡磊落，又救过我们兄弟性命，那臣就带着这支队伍一并臣服公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宋明臻的脸色依然不见波澜，她缓缓地站起来，对曲百兽说：“承蒙将军信任，今日之恩，他日必将报答。今后你我同仇敌忾，共报血仇！”

“听凭公主殿下吩咐！”曲百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