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生曾经只是听过小恬普寺的名字，并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根本想不到那里。宋明臻儿时觉得那是个恐怖的所在，直到宋华庭身死，那个地方带给她的心理阴影，才逐渐散去。

小恬普寺位于皇宫外东南面的拐角处，背对着光秃的土山，面前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非常僻静，寻常人去都不会去，更不知道它的模样、有怎样的守备。对于外人来说，那简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可靠近。

李素生鉴于对宋明臻的安全考虑，说：“好，公主如果觉得那里面有线索，我可以派人打探一番，但提前说好，公主您不能以身犯险。”

宋明臻果然拒绝了李素生：“事关碧落，我不能假手他人。我得自己去。”

“自己？”

“对，我自己去，”宋明臻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只是还是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我虽没有去过那里，好歹当年听冷宫里送饭的嬷嬷们提到过，知道一点。我可以扮做送饭媪，可以扮做洒扫的太监或宫女，哪怕是沙弥尼姑也可以。你放心，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绝不自不量力地随意行动。只是你，得留在外面。”

“可是……”李素生急于否定宋明臻的决策。

宋明臻用趋于平静的眼神制止了他，说：“素生哥，现在在京城，你可以顺利地联络很多暗桩和朝臣，而我反倒不能露脸，是个累赘。好在，我个子小，不太受人关注，又在冷宫待了那么久，去与世隔绝的地方，最是方便。等我探查到了碧落的位置，就回来跟你商量办法——退一步讲，如果我不幸被他们抓住，你也可以召集人手救我。按时间推算，司钺应该快到了吧，跟他配合，你想做什么都会容易一些。素生哥，我信你。”

李素生还在“挣扎”：“您也知道燕王殿下马上就要到了啊，您要是陷进去，把燕王殿下置于何地？我虽没有在宫里做过事，却也知道随机应变的道理。我去吧，我一定可以……”

宋明臻摇了摇头。

李素生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宋明臻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就算司钺现在在她面前，也做不到。

宋明臻的头明明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了，还要硬挺着，她说：“你和碧落相识很晚。当初她陪着我一起活下去，我也得去陪她。要是她走了，我也得陪着。我俩呀，活着的时候是个伴儿，死了也不能形单影只地寂寞。素生哥，你代替不了我。”

李素生总算认命一般点了一下头。他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将宋明臻扯起来，背在背上，将伪装身份的零星货物抓在手里，一步一步往临时歇脚的破落的小客栈走去。他边走边说：“公主的吩咐，我领命就是了，只是我说句让公主耻笑的话：当初我差点被博也和摩诃多赤害死，祸及全家，公主给了我一条命，又暗自帮助我父母摆脱贱籍，我本以为，我勤勤恳恳做事，完成公主交托的任务，便算是还了这份恩情，后来才知道，远远不够。”

“你不必这样想，你早就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宋明臻靠在李素生的后背上说。

李素生颠了颠，尽量让宋明臻趴的舒服些，说：“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更何况，公主愿意将视作生命的朋友托付给我，此等信任，远不是一般的君臣能做到的。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公主不幸罹难，就为了这份信任，也为了答复碧落姑娘对我的一片厚谊，我也不会独活的。”

“素生哥……”

“公主不信神佛，不信泉下有知，不信因果报应、轮回往生，我也不信。人死之后，遗憾终成为遗憾，听不到也用不着活人祭奠告慰。既如此，我也就省去了好一份波折辛苦，不必再执着于公主未竟的事业，可以坦然赴死。今日跟公主说明，也想求公主成全，好让我如果面对了那样的最后时刻，可以轻松和坦然。公主愿意成全我吗？”

李素生语气舒缓，好像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生活小事，好像在跟宋明臻商量今天在哪里吃饭、吃什么饭那样简单，偏让宋明臻觉得沉重，觉得罪孽深重。

眨了一下眼睛，将沉甸甸的泪珠抛出来，宋明臻忍着喉咙里的胀痛，沉闷地“嗯”了一声。

李素生好像得到了极大的认可，竟高兴起来，又将缩在他背上的宋明臻向上颠了颠，跨着大步往前走。临到小客栈的时候，他说：“公主先休息一会，吃了午饭睡一会儿。我去寻个能进小恬普寺的途经。如果各个暗桩行不通，我就去找张兆昌或者塔可之翼问问。晚点再回。”

最近几天，李素生和宋明臻的身份好似调换了，事情如何计划，如何安排，如何实行，李素生做了主力。毕竟宋明臻不能露面，李素生又是这些暗桩的最高首领，自然就显得更重要了些。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在宋明臻已经由无聊转为担忧、由担忧到坐立不安的时候，李素生总算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是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了进入小恬普寺的途经。

李素生说：“路上有点波折，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耽误了一点时间。小恬普寺因为一直没有启用，几乎成了废寺，偏偏一直有军队在外围巡逻护卫，现在也不例外。暗桩的兄弟们都没有进去的门道，我就去寻了张兆昌和塔可之翼。我去塔可之翼府邸的时候，正赶上朝廷的兵马赶到，闯进去抄家，想来曲百兽行军过于顺利，宋华庭已经疯得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了，最多有能力派些零散兵马打个伏击，成不了什么气候。拿他的两个义兄弟下手，是他勉强可以算是有效果的措施吧。我没能见到塔可之翼，被赶来抄家的将军盯上了。”

宋明臻吓了一跳，忙更加仔细地打量他，问：“受伤了吗？”

“没有，公主放心，”李素生轻松地说，“就是为了甩开他派出来的人，多走了一些冤枉路，最后遇见了我们的人，平安无事。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找到了进入小恬普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