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被魏老太拽回家吃饭的时候，乔建军一个人在店里打扫卫生，他正在擦全家福，突然有客人上门了。他就把全家福扣在桌子上，迎了出来。

“小姑娘，这里几天前就不营业了，你去别的地方吃吧！”

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女，八成是个外地人。因为在隆冬时节，港城人几乎不会穿大衣，因为风太大了，雪说来就来，大衣抵挡不住严寒。

那个少女刚刚解下围巾，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她神色憔悴，眼圈泛红，看起来刚经历过一场伤心事。她打了两个喷嚏，冷得浑身发抖。

乔建军于心不忍，说道：“算了，你先在这里暖和暖和，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那就谢谢老板了。”

“你看看墙上的菜单，想吃什么口味的？”

“呃……就来一碗鲜虾香菇的吧！”

乔建军去后厨忙了，少女摘下帽子、手套，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就是乔楠的噩梦，也是乔琳在德国偶遇的那位汉服小姐姐——文婧。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馄饨馆，这虽然是家市井小店，但是布置得温馨典雅。在乔建军端出馄饨的时候，她问道：“老板，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吗？”

“这里有啥好拍的？想拍就拍吧！”

文婧选取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又对着馄饨拍了几张，方才罢休。

迎着乔建军诧异的目光，她解释道：“老板，我运营着一个旅行账号，平时也会在账号上分享一些美食什么的，下一期我想做一个港城的旅游攻略，听说您这里的馄饨特别好吃，所以就打算放进去。”

乔建军听得云里雾里，毕竟他们这一代离网络太遥远。他不知道网络宣传的力量有多大，对文婧说的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乔建军随便问了一嘴：“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是啊，我刚从英国回来，趁着过年之前，来港城看看。”

乔建军啧啧称赞了两声：“独自一人在外面留学，真不容易！”

“我十六岁就被送出国了，在国外也待习惯了。其实在外面待着也挺好的，至少很清净。”

乔建军打趣道：“怎么着，你小小年纪，在国内还有那么多烦心事啊？”

“嗯……比如，争家产什么的。”文婧见乔建军和蔼可亲，便心生亲近之感，一点点打开了话匣子。

乔建军哑火了，这大户人家的家务事，他一点都不了解啊！更何况他们家这三个孩子听话懂事，团结友爱，挣了钱就迫不及待地寄回家，争财产？真是想都不敢想。

乔建军问道：“你家几个孩子啊？”

“我有两个弟弟，两个后妈生的。”

文婧吃着馄饨，很自然地说道。可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乔建军一时缓不过来，这家庭关系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于是，他将话锋一转，问道：“这冰天雪地的，你干嘛来港城啊？”

文婧稍作沉默，说道：“我妈妈葬在这里。”

……

乔建军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结果又被聊死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吵得很凶，妈妈带我来到了港城。再后来，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又把我带回了北京。”文婧笑道：“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一般人理解不了。”

乔建军心道，这小女孩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命也够苦的，不知道背后经历了多少心酸。他又问道：“你还记得以前住在哪里吗？”

文婧说道：“好像在一个政府大院里，那时我姥爷还在世，我上的是机关幼儿园，幼儿园还没上完，就跟我爸回北京了。”

她又说道：“但是我来过这里，是我妈带我来的。这条路叫吉祥路，名字很奇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在这条街上还有亲戚啊？”

“不知道，只记得妈妈说她是来还债的，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文婧吃了几口馄饨，竖起了大拇指，对馄饨的味道赞不绝口。快吃完的时候，她说道：“这里变化太大了，我以前来的时候，不记得有什么高楼，就是一大片的平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越来越繁华了。”

“对，以前这里房子便宜，住着很多工人，后来慢慢都拆了，剩下前面这一排没拆。从去年开始，港城市政府就开始发展旅游业了，我估计这一排房子也快拆了，毕竟太破旧了，很影响市容。”

文婧叹气道：“拆着拆着，把市井气息全给拆没了，这座城市的历史也就拆没了……我妈妈的痕迹，也全都消失了——老板，我吃好了，结账吧！”

小碗馄饨才三块五一碗，文婧大呼这个价格太实惠了，一定要好好做宣传。她结完账之后，乔建军追了出来，递给她一包东西，说道：“我包了好些鲅鱼馅的饺子，这是咱港城特产，本来呢，我是给我儿子留着的，但是……我想送给你一点。人活着都不容易，要尽量对自己好一些。大年三十晚上，给自己下一碗饺子；大年初一，再下一碗。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就能交好运。”

文婧看着那一袋饺子，半晌才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吃的，谢谢您！”

“还有，你能常回港城，来怀念你妈妈，这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港城变化很大，你妈妈的痕迹在一点点消失，但这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心里有，常念叨着，比什么都强。”

“……嗯！”文婧重重点了点头。

“下次别在冬天来了，港城的冬天太冷了。要是冬天来，就穿厚点的羽绒服，别感冒了！”

“谢谢您！”文婧冲着乔建军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去了。这里的冬天确实很冷，可现在……她觉得非常暖和。手里提着的鲅鱼馅饺子，一定非常美味。

文婧走了之后，乔建军继续打扫卫生，全家福的照片被重新摆了起来。照片上的儿子笑得很灿烂，乔建军轻轻戳了他一下，笑道：“臭小子，过几天就能见到你喽！”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李兰芝先回来了，她去了趟南山公墓，给薛冬梅送了一束花。南山公墓离市区很远，单程都要两个多小时，所以李兰芝也累得够呛。乔建军一边摆饭桌，一边唠叨：“你就让琳琳陪你去呗，还有人跟你做个伴。”

“有其他同学陪着，就不要乔琳去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哪儿能让她天天往墓地里跑啊？”

乔建军一想，也是，乔琳刚去老家上完坟，再去墓地，确实有点儿不吉利。

夫妻二人吃着饭，絮絮地说了好些话，最后中心思想还是落在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上。乔楠始终忘不了薛冬梅，心里的疙瘩一直都在，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患上心理疾病的。一想到这里，老两口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乔建军说道：“你那么多学生，就没个合适的给他介绍介绍？”

“我倒是看上一个，现在还在观察中。”

“谁？”乔建军耳朵都竖了起来。

“黄金子，你还记得那小姑娘么？个子高高的，脸跟红苹果似地，在乔楠班里当生活委员的那个。”

乔建军想起来了：“我有印象，个子确实高，模样长得很周正，是不是家还在金矿上来着？”

“对对，所以她叫黄金子嘛！她在二中上学的时候，我就挺看好她的，做事有魄力，胆大心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现在大学毕业了，在移动总部负责项目开发，工作好着呢！我看呀，她对咱儿子有意思，但是不好意思表达。”

乔建军则担忧起来：“人家姑娘那么优秀，能看上乔楠吗？他俩以后咋办呢？”

李兰芝说道：“咱儿子不优秀吗？我想明白了，这次去看他，一定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他不是基层工作满几年可以考研吗？让他考到北京去，以后留在北京工作，只要还在部队里，他就不会反对。”

乔建军眼前一亮：“是啊，咱儿子也挺好学的，这条路不错！咱俩好好撮合撮合！”

老两口像是密谋成了一件大事，心照不宣地碰了一下酒杯。没想到推拉门一下子被拉开，一个身影欢快地蹿了进来，她兴奋地问道：“你们俩要撮合什么呀？”

李兰芝笑骂道：“就你的耳朵长得长！没什么事。对了，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不要了！”乔琳吃得太饱，又跑得太急，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不等爸妈唠叨，她急切地说道：“老爸，你以后也给我做芋头饭吧！成林奶奶做得好好吃啊！芋头和米饭一起蒸的，里面还有豆子，火腿，别提有多香了，我吃了两碗！”

“好，等去看完你哥，回来我就给你做！你呀，得节制着点儿，健美操也不练了，这小脸越来越圆了！”

“那是谁说我太瘦了来着？”

乔琳趴在爸爸背上，笑嘻嘻地撒起娇来。屋里暖意融融，而屋外，一朵朵烟花正盛开在这个小城的上空。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后天早上，他们就要出发去看哥哥了。乔建军传统观念极其深重，每年过年都恪守着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只有初二送完年后，才能出远门。而这次他们选择在大年初一出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并不是因为他们只能买到大年初一的票，而是乔建军隐藏了自己的小心思——

他真的很想儿子了，他想尽快见到儿子，越快越好。

李兰芝、乔琳装作看不透他的心思，各自做着出发准备，心里却有着同样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