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后来还是知道了男朋友论文被拒的事情，想着他好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她都替男朋友心疼。

据孙瑞阳说，他的论文直接就是refuse（拒绝），没有任何修改的余地。求学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挫折，他很苦恼——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实力不行？

在回家乡的火车上，乔琳跟他说了好多，让他改一改，投一个低一点的期刊。孙瑞阳虽然没有回应，但乔琳知道，他是不甘心的。

“乔琳，你知道就行了，回到家，不要告诉别人啊！”

乔琳揪着两片嘴唇，艰难说道：“要不你缝起来吧！”

孙瑞阳成功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刘海。

乔琳回到家，正好赶上宝庆的谢师宴，宝庆执意把自己的好基友赵磊磊给叫了过来。赵磊磊不太乐意，但宝庆热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到了饭店后，见到乔家人，倒没觉得什么。但是见到老师，还是抬不起头来。

他的班主任老侯拍了他脑袋一下：“考得挺好的，干嘛蔫不拉几的？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朝气！”

赵磊磊勉强抬起头，对老师们笑了笑，那笑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被迫营业”。

这一对高考难兄弟的成绩，其实都算得上不错。宝庆在高考期间不断打针，考完后还接受了采访，可谓一举“蹿红”。但李家人心里是捏着一把汗的，生怕他没考好，跟媒体上营造出来的品学兼优的少年形象不符，从而再受到奚落。

还好宝庆非常争气，成绩好到惊掉了一些人的下巴——他考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足足比一本线高出七十多分。宝庆自己也不敢相信，查了好几遍，才确定是自己的成绩。

这个分数，报考他向往已久的学校，是绰绰有余的，甚至可以报考最好的一所军医大学，选一个重点专业。

宝庆喜极而泣，将这个喜讯告诉每一个亲人朋友。宝庆爸妈也难得扬眉吐气一回，坚持让那些瞧不起他们家的亲戚来家里喝酒。那些人也都带着一份酸溜溜的嫉妒，但也不得不在内心感叹——病秧子的儿子还真有两下子。

港城电视台的记者挺敬业的，在成绩出来之后，还对宝庆的事迹做了追踪报道。面对铺天盖地的称赞，宝庆并没有迷失自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腼腆内敛，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咧着嘴傻笑——其实我真的挺厉害的啊！

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宝庆第一时间给好基友打了电话，赵磊磊连说了几声“牛逼”，但就是不肯提他自己的成绩。

宝庆有点儿生气了：“不管考得好坏，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咱俩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赵磊磊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过了一本线，我想去的那些学校，全都去不了。”

宝庆心里咯噔一下，急道：“那其他军校呢？咱俩可说好了，要一起去军校来着。”

赵磊磊将一片纸屑搓成了麻花，说道：“要是去个不太好的地方，我还觉得亏。”

领到报考指南的那个晚上，赵磊磊的妈妈给李兰芝打电话，说找不到儿子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李兰芝知道他是在躲着大人，便让宝庆给他打了电话，宝庆套出话来，说赵磊磊在二中操场上。

更具体一点，是倒挂在双杠上，仰望星空。

李兰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那个高难度动作，找到他之后才知道，那小子应该是想把眼泪给控回去。

（也不知道是跟哪部偶像剧学的。）

去找赵磊磊的一共有三个人，李兰芝，他的班主任侯老师，还有他的妈妈。赵母一看到儿子倒挂在那里，腿就发软了，生怕他一个不慎，把脑袋给磕进脖子里，从此落得生活不能自理。

不过，赵磊磊一听见脚步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背对着大人们，只将一个倔强又孤单的背影留给他们。

赵母着急上火，喝了他几声，让他赶紧下来。赵磊磊的声音有点儿奇怪，他说道：“你们一走，我就下来。”

赵母忍不住伸手锤他：“还有老师在这，你丢不丢人？”

赵磊磊没说话，但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从双杠上跳了下来，走到一个角落里，坐在了地上。

尽管还有老师在旁边，但赵母控制不住火气，踹了他两脚：“你在这干啥咧？快回去！”

在这种时刻，家长的粗暴行事很容易刺激到孩子，从而让孩子做出更极端的选择来。想到这里，李兰芝急忙制止了她，蹲下来身来，温言劝道：“磊磊，这里蚊子太多了，又快下雨了，有什么事回去说好不好？”

赵磊磊抱住膝盖，又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年迈的侯老师也蹲了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你这孩子，不是考得挺好的么，你哭啥呢？”

赵磊磊的声音闷闷的，辩解道：“我没哭。”

“还嘴硬？”

赵磊磊这才抬起头来，红着眼圈说道：“我就是后悔，后悔死了。”

“哪怕我早几天开始学习，多背几个英语单词，也能提高十几分，那样我就有信心报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这个分数，想去的学校都去不了。”

李兰芝从教多年，见过太多因高考失利而痛哭的学生。但赵磊磊不一样，他并没有失利，甚至可以说他发挥得挺好的。但是他依然后悔，因为他觉醒得太晚了。

赵母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李老师，你说，俺家磊磊该咋办？”

分数不够，李兰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连哄带骗地把他拉到了办公室，然后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希望乔楠能给他一点建议。

乔楠接到电话后，也挺为难的，苦笑道：“李老师，二中的高考咨询会不都是您操办的么？您是高考专家，我不是啊。”

“少贫嘴！要是我能找到合适的，还会问你吗？我跟他说了，让他报二本学校的一本专业，以后发展也挺好的，可是他不听啊！”李兰芝看着赵磊磊，示意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但是赵磊磊毫无触动。李兰芝无奈，只好又对儿子说道：“你劝劝他，让他死了心吧！”

李兰芝被赵磊磊磨得头疼，便把这个小包袱甩给了乔楠。赵磊磊不想让别人听见他打电话，便拿着电话去了卫生间。

他还抹着眼泪，吸着鼻子，但是语气却无比坚定：“哥，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想去投奔你。”

乔楠差点儿将水喷出去：“你着魔啦？干嘛要缠着我不放？”

关于从军的种种弊端，乔楠早就跟他说清楚了。他当年劝退相亲女时曾有过一套“孩子要自己生自己养，随时做好丧偶准备”的说辞，在劝说小朋友不要对他的职业抱有太大幻想时，他也有一套“又苦又累又脏又危险，完全没有自由”的说辞。

说完了之后，他又说道：“所以说啊，赵磊磊，你觉得很酷的职业，其实是很枯燥的，没有意思，还很危险，你为什么非要来呢？”

“那你为什么非要待在那里呢？”

乔楠一下子被噎住了。

其实他离家多年，跟赵磊磊的接触并不是很多。在他印象里，赵磊磊是他众多小迷弟中比较执着的那一个，是馄饨店里年纪最小的一批常客。他从上初中开始，就跟姐姐一起住在吉祥路，平时也没有家人管，一天三顿几乎全在外面吃。老乔心地善良，不仅管他的饭，还常常说道他几句，他也愿意听着。

每次乔楠回家，他都会带着一群男孩去乔家吃饭，炫耀他认识一个在一支非常神秘的部队当军官的哥哥。在很懵懂的时期，他还追问乔楠，如何用M4打败使用AK和AWP的对手？

……

乔楠很久没玩CS了，上哪儿弄答案去？可是那小子老缠着他问东问西，被拒绝了也无所谓，脸皮超级厚。乔楠无奈，心想，赵磊磊真是比乔琳还要磨人啊！

磨人，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执着吧！

渐渐地，他的身份，从乔琳死党的弟弟、乔楠的小迷弟，变成了李宝庆的好兄弟，继而变成了李兰芝很重视的学生，最后变成了吉祥路教育行业常常举例的逆袭典范。

这样一个人，居然铁了心要从军，还要去投奔他，乔楠也想不出来，这个小孩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赵磊磊，你真没必要走我这条路，你的分数还不错，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

“哥……我上小学的时候，学过跆拳道，还参加过区里面的比赛，但是后来放弃了。升初中的时候，听说体育特长可以加分，我就特别后悔。要是我再坚持一年，在市里拿到一个名次，爸妈也不用掏那么多钱供我上学了。”

“我在初中浪费了很多时间，上高中又花了很多钱。那段时间，我爸、我奶奶天天对我妈和我姥姥骂骂咧咧的，说她们没本事，没把我管好。如果……我当时没那么浪荡，我爸妈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我妈是不是就不用挨那么多骂了？”

“如果说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后悔的含义，可我现在真的知道了。哪怕从你做宣讲会开始，我就努力学习，我的成绩肯定会往上提几分。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了。可我现在毁断肠子了，时间也不可能倒流。”

“哥，成绩下来之后，我真的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不想考大学，以后很可能跟我爸一样，开着一家店，进货，发货，吃饭，睡觉，打老婆，睁眼闭眼就是一天……要是那样过一辈子，我很不甘心。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但是我现在走过的每一段路，只要往回看，都充满了后悔。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我要像你那样，做一个被需要的人……我想，过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