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声名赫赫的长海大学，还矗立在城市北郊。

在那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二十二岁的孟秋还只是一个求学的学子，每天晚上十点离开实验室后，都会去学校外面的网吧打两把游戏。

那时已经三十出头的江明，正在长海大学做助教，而他的哥哥江寒则已经成为长海大学的副教授，兄弟二人沉迷于重机械器材的研究，却不知道在几年后，一个课堂上总打瞌睡的小伙子，会将他们付出了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一刀劈碎。

“他那时候很‘笨’，不讨老师喜欢。”江明回忆着四十年前的往事，那时的他们多么意气风发，以为时代会在自己的见证下前进，可最终实现这个梦想的人，却是那个不起眼的孟秋，总是不合群的孟秋。

也许他们都是被上帝点名的人，最终却只有孟秋当选。

“孟秋笨？”许蔚讶异道，“他之于机械，就像牛顿之于物理！”

“倒退的人，往往以为前进的是自己。”

固执的兄长，满头研究着重机械，虽然进展缓慢，但总是劝慰着自己，这是正常的，今人走在前人铺的路上，如今也不过是为旁人铺路罢了。

取得飞跃的成果，哪是那么容易的？

可孟秋的实验论文，彻底粉碎了江寒的梦。

他看出了孟秋研究的价值，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份价值，明白自己的研究，在新型智能转型面前，不过是一只挡车的螳螂，才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拼命的打压孟秋。

但世间事就是这么可笑，所谓的打压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助力，天才一旦脱离了世俗，就好像搁浅的鲸鱼重回大海，自由的徜徉在物理的世界。

“可如今，江寒的名字都无处可循了。”

长海大学那个荒草丛生的旧校区，林筠曾经去过，墙上贴着的教师简介已经泛黄褪色，脆硬得好似风一吹过，便会变成粉末。

“教授有千千万万，可孟秋却只有一个，”江明想起哥哥临终的疯狂，叹息道，“一个平常人若是对上了天才，那份的灼热光芒必将他毁灭。”

在江寒的打压下，孟秋勉勉强强的毕了业，戴着学士帽，捧着两份证书一个人在校门口拍了毕业照。

在长海大学这样优秀的学校，没有工作、没有进修、没有成绩的学子，没有一丝价值。

在孟秋离开的三年内，与他一同毕业的学生，如明星般相继升起在机械领域，他们用自身微弱的光芒点缀着夜空，让站在夜空下观赏的人，艳羡感叹。

明月虽亮，却能与星空并存。

但孟秋不是明月，他是太阳，一出现便会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

“孟秋不是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

江明好奇的盯着林筠，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

“太阳只能照亮半个地球，就像孟秋只照亮了人类，而机器人一直生存在黑暗中。”

地球是明暗交替的，人类与机器人也该如此，现在是他们走进光明的时间了。

“是啊，一直生存在黑暗之中。”

江明越过林筠，看向窗外的黑暗，那黑暗里有月、有星、有灯光。

人人都以为光明很好，可生活在永昼的人，他们真的开心吗？做一张明亮的白纸，又有什么意思呢？

“终于……咳咳……”江明捂着嘴，声音沉闷的说道，“终于我们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林筠眼睛微微眯起，似要将面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穿，“最近你总是催促我们寻找代码，我以为你是想做意识转移实验，可今天见到你，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根本不想活下来。”

“什么？”一旁的许蔚惊叫道，“哪有人类不想长生不老的！”

“这么多年，你没有更换过一个机械器官，”林筠调出储存的信息，“你完全可以借助技术延长生命，可你却选择了自然衰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个糟老头子，能做什么？”江明弓着腰，伏在膝盖上，“我不过是想早点看到机器人拥有思想、成为人类的那一天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用机械延长自己的生命？”

“你以为每个人都想在这个无聊的世界度过漫长的时光吗？”江明哈哈大笑，“我不想借助孟秋的技术，来延长自己的性命，我要在人类正常的生命时间内，实现机器人觉醒，这样到了地下，我才有资本跟孟秋掰掰手腕，我总算不输他太多。”

如果孟秋是那颗永不衰弱的太阳，那自己也要借助他的光芒，成为能与他稍稍比肩的月亮。

“你们人类，真是复杂。”

爱与恨可以同时存在，妒与敬能够相寄相生。

明明被孟秋粉碎了十年的研究成果，堵住了前行的方向，江明却依旧能够放下心中的执念与偏见，剥去自己学者的身份，完完全全的成为一个商人，为孟秋提供资助的商人。

在每一次实验取得进展，成果引起轰动之时，江明会去到孟秋的海边的居所，与他一同庆祝，那时候孟叶还没有加入，他们两个大男人总是在喝醉后倒在海边大哭。

孟秋是哭自己的青春岁月，哭自己苦尽甘来的人生。

而江明是哭自己永远无法直接的接触机械，他与自己的热爱，从此隔了无法拂去的轻纱。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

孟秋骂着江明帮着江寒打压自己的研究，江明则吐槽孟秋断了重机械研究的退路。

但最后，两人还是会在寒风中相依相偎。

那时候他们以为彼此终于在南辕北辙后相遇，却不知前路依旧面对分离。

“复杂的不是人，而是人生的际遇，”江明驱动着轮椅这，转向机器只有设定好的程序，不论发生什么，它内在选择只有‘是’或‘否’，可你一旦成为了人……”

“一旦成为了人，便会瞻前顾后，一秒的犹豫便会带来无尽的差错。”

“那么现在，”已经行至门口的江明，回头看向林筠，“你的选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