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飒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林筠叔叔。

往日他虽然忧郁、哀愁，却是平和而充满希望的，可今天，江飒只看到了羞愧，而那羞愧也在转瞬之间化为绝望。

可母亲依旧不依不饶，推开一直制止她的父亲。

“我恨孟叶，恨她牺牲了自己斩断了我的执念，”母亲用手指了一圈，“可我更恨你们、恨自己！为什么过去了三十年，还是放不下这一切？为什么就是不能向前？为什么还要把我的飒飒拖进来！”

“我？”

焦点一下子集中到自己身上，江飒脑袋发懵，原本是来寻求真相的，为什么会与他有关呢？

在场的众人皆是沉默，没有人能解答江飒的疑惑。

除了他对面站着的林筠叔叔，除了他。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林筠叔叔淡淡的开口，“我们都是在不属于自己的群体中长大。”

江飒大概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生活中，虽然也有很多人类，但是占据他生命更多的，反而是机器人。

有时候，江飒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类，他想，父亲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吧？

可这与林筠叔叔有什么关系？

“我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有思维的机器人。”

不待江飒开口询问，林筠已经主动回忆起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

时针滴滴答答的行走，一个小时就这样偷偷的溜走了。

江飒就这么站在原地，听完了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们领养我，就是为了帮你们来做一个决定？”

“不是做决定，只是一个参考。”

从向来和蔼的李衍舅舅口中，听到这么残酷的话语，江飒一时难以接受，他下意识的向母亲求助却发现母亲离他那样的远，目光也极为的冰冷。

真的是母亲的目光冰冷，还是因为自己心中生出了怨恨？所以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是令人害怕的，这些熟悉的人，都变得冷漠又无情。

“参考？”江飒苦笑一声，“这么说，我的人生什么也不是？那些过往的美好，不过是你们随手布置的假象？”

“江飒，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父亲显然有点生气，“难道我们对你的爱还能有假？”

“可你们说了，我只是你们的一个参考，一个实验！”

江飒拒绝相信，委屈充满了他的内心，人就是这么脆弱，一丁点的痛苦就能将整个心海变成一潭死水。

也许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可江飒抑制不住心底滋生的阴暗想法。

“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们根本不会真的对我好，你们都是一群没有情感的机器！就算你们能够自己思考，也无法真正明白人的感情！怪物！”

言如利剑，沾满能够腐肌烂骨的毒药扎进了众人的身体，他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然都是钢筋铁骨，但他们早已生出了柔软的心。

一颗柔软的，看不见的心。

“你现在一定觉得很绝望，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你的世界颠倒了也坍塌了，可我还是想问问你，这一刻对于机器人，你有什么想法？”

江飒讶异林筠的冷静，他很想问问林筠，为什么不能过来抱抱他，哄哄他，陪着他一起将心底的魔鬼赶出去？

父母也在审视着他，众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我希望你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江飒恶狠狠的开口，“我希望你们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说罢，他推开挡在面前的李衍，转身往门口跑去。

“那未来呢？”

“什么未来？”江飒伸出的手顿了一顿，“我不明白。”

“现在你想让我们消失，我完全理解，因为曾经的我，和你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我们想知道的是未来，未来的你会怎么选择？”

“未来的我怎么选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不后悔！”

江飒说完这句气话，立马跑出了玻璃花房，他逃离了那个他认为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夺走了陪伴了他三十年的亲友，夺走了他最尊敬的林筠叔叔。

一路狂奔过草地，江飒的气力在跑进老宅时，彻底用光。

他跌坐地上，垂头仔细辨别身后的声音，除了风吹落叶，再也不闻其他声响。

“果然没有出来追我。”

赌气的锤了一下地面，中空的地板发出一声脆响，江飒忽然想起母亲刚才发怒时责问过，地下睡着的那个人算什么？

老宅有一个不小的地下室，江飒是知道的，但出入口在林筠叔叔的书房里，那个从不让任何人踏足的书房。

“反正他们也没把握当回事，我就去看看怎么了，”江飒在给自己找借口，“他们不也伤害我了么？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做好人？”

地下室并不如江飒想的那般黑暗，宽阔的楼梯旁整齐的立着明灯，轴对称的设计让房间布局一目了然。

“合成材料？新改建的？”江飒抚过墙壁，看了看不染纤尘的手指，“看来他真的很爱惜这里。”

江飒已经不愿开口提及那人的名字，他曾经多尊敬他，现在就有多怨恨他。

“还问我未来，什么未来！”

江飒自言自语，转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将各种仪器敲得叮当作响。

“真无聊，什么也没有。”

江飒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一个昏暗的房间吸引住了目光。

与别的房间不同，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温馨，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的居所。

浅米色的窗帘长长的拖在地上，一把白色的椅子靠在窗台，地上是故意做旧的斑驳地板。

江飒小心的推开门，房间的全貌彻底的呈现在他的眼前，与他设想的不同，房间内并没有与之相配的舒适床铺，而是一个连接着各种仪器的冬眠仓。

“怎么会这样！”

在看清舱内沉睡之人的面容后，江飒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慌失措撞上了与冬眠仓相连的控制台，也不知是按下了什么按钮，冬眠仓竟然缓缓的打开了。

舱中的白雾慢慢散尽，露出了女子年轻的面容。

正是那本该在上面花房里的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