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乾到了马老家里，马老已经泡好茶，在等着他了。

老人家看着图乾笑道，“从你小子这满口酒气，我就能猜道，刚从王红军那过来的吧。”

图乾不好意思地点头。

“年轻就是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好喝几口。你喝口茶醒醒酒。”

马老把茶盏推给图乾后，指着图乾带的盒子，

“这拿的是什么，别又是汝窑那种稀罕宝贝吧，你师父我年岁大了，心脏可承受不了。”

图乾知道马老在玩笑，打开盒子拿出了青花碗，“这是王红军师父让我带来，请您帮着估价的。”

马老拿起碗，仔细地瞧了一会儿，“有意思，这件东西有意思。

咱们今天上课，就从这碗开始。

拿来就用，这也算是现场教学，效果会很好。”

图乾闻言，立刻坐近了一点。

马老把碗放到图乾面前，“上课之前，我先考考你，你说说这件东西。”

图乾拿起碗开始讲，“这碗，应该叫明成化青花牵牛花纹碗，光感等各种特征也都是老的，所以我觉得是真品。”

“好好好！”

马老听得哈哈大笑，连叫了三声好。

图乾也跟着微笑，可马老紧接着的话，图乾就笑不出来了。

“错的好啊！”

马老很高兴，他终于抓住了图乾一个错处。这可不容易。

在马老的观念里，教学时不怕学生错，就怕学生不出错。

出错了，教育好，出去就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

就怕那种在家里一直不出错，出去犯大错的货。

错了？

图乾又翻来覆去的看碗，还是没发现任何现代仿品的线索，“师父，这确实是老的呀。”

图乾在王红军家看的时候，没有打开时间之眸，就是因为他很自信自己看出的结果，认为这件是老货无疑，不必开技能。

这会儿马老说他看错了，图乾就想用时间之眸看，但是他强忍住了。

他知道，进步就在眼前，他要听听马老是怎么说的。

马老抹了一把披肩长发，意气风发，

“你小子看老货，那真跟孙猴子似的，火眼金睛。你出去淘货，我从不担心你会买到现代仿品。

但是你今天还是打眼了，打眼的原因还就在这个‘老’字上。这也算是，淹死会水的了。

小图啊，你要记住，这老和老，也有区别，特别是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图乾没明白，这不就是件普通的青花瓷碗嘛。

马老见图乾还没有想到，也不急着揭晓答案，而是话风一转，

“小图，我说你听，你看师父我说的对不对。

你是不是一照眼，见光感没错，再看青花发色也没有问题，断定这是老的，就觉得东西没问题了？”

图乾回味了一下，点了点头。

“坏就坏在这里了。”

马老喝了口茶，继续道，“不单单是你，这也是大多数行家打眼的根本原因。

看到一个点对，就放松了警惕，再看到一个点对，就麻痹了。这时候心里的贪念也悄悄起来了。

再加上做局的人，故意利用环境和语言引导，当事人再看什么，都会觉得对。

即使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当事人自己也会给自己找理由了。

你琢磨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还用想吗，师父我说的肯定对呀，图乾秒点头。

马老紧接着就笑道，“那你说说，你给自己找了什么理由？”

图乾的脸唰的一下，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他喝八斤酒脸都没这么红过。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图乾还是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思路。

还别说，马老真没猜错，图乾当时还真给自己找理由了，

“那个……我当时发现牵牛花画得有点简单了，不够繁复，就觉着应该是个低级品，就没有深想。”

“低级品，嗯。”

马老点了点头，“你是联想想皇室用瓷的等级知识了。你看，你的大脑都自觉开始帮你找理由了，可怕吧？

官窑瓷器有等级区别，这个概念你是有了，但用在这里就用错了。

皇帝皇后用第一等品，贵妃次之，其它妃嫔，和赏赐大臣，再低一等。这个确实有。

这个碗的绘画构图之所以简单，却不是那种情况。

它只是单纯的清朝晚期，王朝末路的一个缩影罢了。”

晚清？是寄托款！

对呀，图乾瞬间明悟了。

寄托款的内容，图乾在书上不止一次的见过。

然并卵，看过书不代表他见到了实物就能认得。这次他就没看出来。

图乾打开时间之眸，看着那一百年出头的年份，可不就是清晚的么，跟大明成化有个毛的关系哦！

图乾是真的汗颜了，汗都滴到桌子上了。

其实，寄托款的存在，对图乾的时间之眸技能而言，完全没有用。那真是照妖镜下，无所遁形。

但现在图乾好学的心，和好胜的心都起来了，不愿意一直依赖技能，做技能的傀儡。所以，他只要有不涉及利益的机会，都不会开时间之眸了。

涉及到利益时，比如说逛摊，他看完还是会用一下时间之眸，为捡漏加一个保险。

马老拍了拍图乾，安慰道，“你已经很优秀了，这次看错主要也是因为见的还太少。

经验这东西，可没有捷径，只能靠海量的见识来提高。”

马老心里还有没说的话，他觉得以图乾知识的积累速度，等这次海选节目之后，他的水平会爆涨一大截。

等这一季节目之后，图乾都有可能直接就出师了。

“不要觉得羞愧。看错很正常，你才学瓷几天啊。师父说句自大的话，你现在的水平，在滨市都能排进前一百了。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马老又安慰了一番图乾，又交待道，

“现在知道错了，你重新再看看这个碗。”

图乾郑重地点头，拿起碗来，边看边联系脑中记下的知识。

良久，图乾才说话，“师父教训的对，我当时确实错的离谱。

即使抛开绘画不谈，这碗的碗口没有成化时期的堆积釉，底足也没有青花双边线。

没有成化青花的特点不算，就连款识写得都明显不对。我当时真是……”

图乾很懊恼，对自己的大意咬牙切齿。

马老微笑着又拍了拍图乾，“好了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师父这就帮你解决存在的问题，以防将来犯相同的错误。

这第一点，师父先给你立个规矩。

以后啊，鉴定不喝酒，喝酒不鉴定。能做到吧？”

图乾点头，感叹还是师父老辣，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喝了酒，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可能也不会那么大意了。

马老点头，“第二嘛，就是深入分析这次错误的原因。

刚才说的，其实都是表象，是标。

根本问题，还是你鉴别的顺序错了。

这里说的顺序，不是先看光感还是先看底足什么的，先看什么都行。

而是说，你还没有养成正确的鉴别思维。”

图乾这会酒意去了大半，脑子也转起来了，认真地听着马老指点。

“但这不算你的错。”

马老摆了摆手道，“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一块的知识，师父还没教你呢，你错了也正常。

现在师父教你一句话，也是我师父教我的，那就是先挑毛病后认可。”

马老留给图乾一点思考的时间，才接着道，“什么意思呢？就拿你这次的错误来讲，你就明白了。

你第一眼觉得光感对，再看觉得青花发色对，然后再看别的，不对也就都跟着对了。

这就是明显的先入为主，先认可了。是心理的递进作用。也叫自己骗了自己。”

图乾点头，“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每一个鉴定要素都仔细看过了，再下结论。”

马老缓慢摇头，吹开茶叶，也吹开图乾的想法，

“对，也不对。

你说的是个大道理，所以对。大道理嘛，大多数都对。

但要落在实处，却往往会出问题。

因为大道理太宽泛，可操作性往往很低。

比如说买彩票，有人说了，把所有的数都买下，肯定能中头奖。

对不对？对。

有用吗？屁用没有。

举着大道理做事，没有正确的方法，也还是会错，所以我说也不对。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不是，这先挑毛病后认可的思想，不但做起来有方法，还有技巧。师父今天教你个，咱们流派一脉相承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