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古岭来的时候，秦海已经在医院走廊的躺椅上睡着了。

董古岭没有急着叫醒秦海。

他在秦海旁边坐着，点了根烟刚想抽，转念一想这是医院，又把烟掐灭了。

于是，他站起身，稍稍地走进ICU，看见秦云也趴在秦山的病床上睡着了，他刚想凑近秦山看看，没想到秦云就醒了。

“董叔叔，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呀。真是让你费心了。”

“你这丫头，嘴甜。”

秦云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董古岭压低声音，问秦云：“你跟我说实话，你二哥，真是被抢劫的打得？”

“是的，我听我哥说，对方一共有四个人，但听口音，都不是本地人……”

“那他们抢走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还真是万幸，当时我二哥和他女朋友，两人都被打昏了，但是那四个人都跑了，倒是什么都没有丢。”

“就一点东西都没丢吗？”

“没有啊。”

“我听说，那几个抢劫的可真是奇了怪得傻，慌里慌张地，愣是连我二哥的面包车也没有开走。”

“哦，真是一帮傻子抢劫犯。那报案了没有啊？”

“没有。我哥说，又没有丢什么东西，再说了估计就是外地的流窜作案的吧，报了案估计也抓不着人啊。”

董古岭看看秦山浑身都带着很多监测的设备，仪器里不断地发出各种声音。

“好些了吗？”

“今天下午吐血了，医生说是肺里有内伤，做了穿刺，就好多了。”

董古岭从病房里出来。

秦海也正好醒了。

“累了吧？”

“董书记，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我来不大一会儿，秦海，我想问你点事儿？”

“你问吧。”

“这样吧，咱们出去，好吗？”

两个人来到县医院后院的停车场。

大晚上的停车场里的车辆很少。

两个人站在空旷的场地上，董古岭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抽出一根递给秦海，自己则拿出刚才自己掐灭的那一根，点上抽起来。

看秦海没有点着烟的意思，问：“你怎么不抽？”

“我平时不抽。”

“平时不抽？那你什么时候抽？”

“我最后一次抽烟，还在里边。”

“那怎么出来反倒不抽了？”

“因为，我在里边抽烟不花钱。”

“我看啊，不光是钱的原因。你是心事太重吧？”说着话，董古岭打着打火机，给秦海点着那根烟。

秦海深吸一口，吐出一个非常漂亮的烟圈儿，那白色的烟圈，在灯光黯淡的夜色里，打着转儿，慢慢地散开。

“今天这烟也不花钱。”

“谢了，董书记。”

“光谢不行，你得跟说句实话，秦山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不都跟你说了，是被抢劫了。”

“你没说实话。”

“我没有必要骗你。”

“对方多少人，抢走了多少钱，还是抢走了什么东西？”

“没有。”

“那就不是抢劫。”

“那就算是抢劫未遂吧。”

“你小子！”董古岭用夹着烟的手指着秦海，“跟我玩心眼。”

“董书记，我可不敢，你别这么指着我。”

“我可不是你们纪委的调查对象。”

一句话，说得董古岭愣在那里，停顿住了。

凝固了十几秒。

“看来，你对我是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啊。”

“董书记，你用词错误，不是信任，是信心。”

“但是我已经向你承诺了，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我没有信心。”

“那你对你自己就有信心吗？”

“我现在只能信我自己。”

“过于的自信就是自满。”

“董书记，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老百姓不信任你们这些当官的吗？你们太不务实了，总是用虚幻的东西哄我们。”

秦海的话，又一次地让董古岭凝固住了。

“那好，秦海，你就拿出实的东西，你的证据，给我看看。”

“董书记，我的证据都已经写在举报材料里了。”

“但是无法证明郭金明这些收入的真正来源，根据纪委最近的调查结果，那些给郭金明转账的账号，都是外地的私人账户，而且查不到真实的姓名，都是用了假的户口本注册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坏人就永远得不到严惩了吗？”

“我也希望尽快地找到证据，但不是着急就能找到的。”

“我早晚会找到更多的证据的。”

“但在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做违法的事情，好吗？”

秦海听出了董古岭的关心，但也听出了董古岭的警告。

但他觉得董古岭所说的时间，恰恰是自己等不起的。

站在纪委书记的角度，当然只能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但是，有些人在找到证据之前，就死去了。”

“你，说的是秦树安？”

“他再也看不到找到证据的那一天了。”

董古岭沉默了。

他明确地感觉到，那种巨大的压力，再一次向他袭来。

“秦海，这些天，你已经太累了。”

“照顾好你的弟弟，他什么时候完全地醒了，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家的小公主，我不是冷落她，我只是累得没有顾得上多跟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她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要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颖颖一样单纯，这个世界就太美好了。”

“我也这么想。”

“怪不得你只是个纪委书记，我看你一时半会儿，当不了县委书记。”

“哈哈……”董古岭笑了，笑声在停车场里回荡。

董古岭走了。

临走时，董古岭对秦海说：“如果县级信访部门收到一些群众的信访诉求涉及对村干部的违法违纪情况的，一般县纪委才可能就会介入调查。”

秦海回到病房的时候，秦山的状况的确好了很多。

“哥，别告诉咱妈。”

秦山的声音虽然非常弱，但秦海和秦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秦海和秦云，一下子都流出泪来。

小护士再次嘱咐，“让病人好好休息吧，现在不能说话。”

秦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王惠，王惠高兴地要去看看秦山。

秦海告诉她，医生不让去。

王惠的爸妈已经回家，只有弟弟在病房边坐着，正在给王惠削苹果。

“哥，秦山什么时候能好啊？”

“你就放心吧，要看这样子，用不了几天，肯定就能出ICU了。”

“哥，你坐。”

“小惠，哥想问你，要是比方说再碰巧遇上那几个小子，你能认出来吗？”

“我肯定能认出来。因为那天，那几个人在咱家饭馆吃过饭。”

“要按你这么说，他们是有备而来了。”

“没错。”

“好小子，够黑的。”秦海咬咬牙，“那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