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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残

作者:杜可欲 | 分类: | 字数:54.3万

第6章 惹事生非

书名:抱残 作者:杜可欲 字数:4446 更新时间:2024-11-08 02:26:27

何楚卿算是看明白了。

不论顾还亭是忠臣还是奸佞,跟他都没关系。因为,顾还亭自始至终就没有留意过他。

即便他特意挑衅郁瞰之,想让顾还亭呵斥他的同时,也想博得一点师长的关心。那天雪地里的善意,顾还亭不是施舍给他,而是给任何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何楚卿没忍住:“师长,你能不能看看,我都已经伤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起码公平一点对我呢?”

“所以,你是在向我乞怜吗?”顾还亭冷淡地回。

何楚卿怒道:“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我求您高抬贵手,放我离开。我不是个当兵的材料,也不想当兵!”

“恐怕你误会了。”顾还亭看着他,“你该不会觉得,我留你在军里,是因为你偷听了我要做的事?”

他眼底又是戏谑一片,何楚卿想保住自尊,没回话,只愤愤地同他相视。

“这可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啊。”顾还亭轻声道。

何楚卿心里又生出了一点被师长更在意一些的妄想,迟疑着问:“...那究竟是为什么不叫我离开?”

“不为什么。”顾还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不过是因为我还不想让你这么轻松就离开。你随意摸进军营来,够轻松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啊。

何楚卿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心一横。

凌晨三点三刻,整个军营溺在雪气霏微中。周遭十几公里寥无人烟,营地索寞地立在中央,但凡起一点风,就山呼海啸般卷起风暴似的雪花。

大半夜的,最冷的时刻,没人想出门。

营中一间砖房门一开一关,摸出一个人影来。不巧,迎面刚好赶来一队巡逻队,他一缩进了墙边,好悬没让人看见。

陈袁伟手里攥着个纸条,心不甘情不愿地又紧了紧领口,顺着长廊摸去。

这纸条不知道谁放他被子里卷着的,上面娟秀地写着一行字。

很明显,这人知道他偷了郁瞰之的枪,还毫不畏惧地让他带着枪来找他,这他妈一准是挑衅。枪确实是他拿的,郁瞰之搜他身的时候,这枪就放在他临近人的枪套里。看不惯郁瞰之的何止他一个,更何况偷枪的责任全让他自己揽去,相当于存枪那人可以白看一场好戏,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人肯定不是郁瞰之就是了,郁瞰之让人罚了,今夜得睡在灶房的柴火堆里。

他本来打算,趁着这几天郁瞰之没回屋睡觉,就把这枪在城里倒卖脱手,哪成想还有人出这个头。

陈袁伟边走边糊了一脸雪屑,冻得他手脚僵硬,但他却不敢放开手中那把枪。

监狱这个地方,西北军虽然早早备下,但却很少使用,偶尔城中抓到特务或者流党,会暂时关在这。不过他们营地偏远,一般也不会存心把人关到此处,因此大多数兵对这里并不熟悉。

陈袁伟到了纸条上的目的地,躲进房檐下暖了暖手。他突然发现,虽然这监狱近乎没有门,但里面倒比外面暖和不少,还挡风。

他一边举起枪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里看去,两侧门廊,左右都空无一人。不论对方要干什么,这里都正是一个绝佳的防御地点。

陈袁伟正宽下心来想进去,脖颈却忽地被人套上一根粗麻绳,然后狠狠地勒住了他。

变故只在一刹那,绳子越来越紧,陈袁伟一边生生地拽住脖颈处的绳子,一边拿起枪来,准备朝后乱打一通,随后他便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肩膀,彻底昏死了过去。

何楚卿单脚踩在这尖嘴猴腮背上,确定他的确晕了过去,第一时间拔走手枪。他把人翻过来,试探了下鼻息——还行,没死,而后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给绑的结结实实。

这么冷的天,他手上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幸亏他早跟徐熊学了顾还亭那一招怎么把人捏晕,又在祈兴身上活学活用了一通。他怕力道不够,下了死力气,这人肩膀八成是捏青了。

他把这人拖拽到墙内拐角处,免得他冻死,而后宝贝似的捡起枪来,好一顿摩挲。

它枪柄处护板是胡桃木的,枪身是凛冽的银。何楚卿握着这把沉甸甸的枪,他对枪支一无所知,对这把手枪的喜爱却是不容置喙的。

走前,他泄愤似的朝着陈袁伟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当然,这动作也让何楚卿自己好一顿疼,毕竟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而后才郑重的放下手枪在一旁。

何楚卿做事细致,他趁早学了捆人和把人捏晕,却实在低估了西京冬季的冷。

天刚蒙蒙亮,薛麟述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蹿到师长房中,彼时师长刚起床穿好衣服,正翻书页。薛副官这横冲直撞地冲进来,他下意识看了眼表:“梦游?”

“师长!我、我真不知道楚卿会...我帮他写了张字条,是因为他说他知道怎么找到那把枪!好还他一个名声!”薛麟述上气不接下气道。

顾师长明白了一半:“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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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时三刻,监狱门口,带着枪来’。”不消师长继续问下去,他又道:“今早六点半,巡逻队在监狱门口发现了陈袁伟,他人好悬没冻死!身边放着一把柯尔特勃朗宁。何楚卿他...他未免太...”薛麟述说不下去了。

顾还亭目光沉下来,手上书一合。薛麟述立刻偃旗息鼓下去,他知道这回顾师长是真动了气。

打从第一眼见到何楚卿起,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就怪让人忌惮。只不过这人长了一张少年俊彦的脸,平日里也和和气气的,总叫薛麟述忘记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薛麟述自认自己好糊弄,也不记仇,纵使是再顽劣的性子,他总认为可以纠正,如今可倒好——差点杀了人,他承认自己眼拙,但顾师长一向细致入微,错看了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非要把人留在军营,一定有对他自己而言必要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人在哪儿?”

“师长,他在徐班长院子里练军姿。师长!”薛麟述见顾还亭起身,心里反倒一阵担忧:“陈袁伟偷枪导致楚卿昨日被殴打,他一向是这个性子,但下手无度...”

“薛副官。”顾还亭道:“你记得军规,知道因为私人恩怨致使战友丧命该当如何。”

薛麟述的动作滞住了,他知道,这确实是要枪毙的死罪。况且,他也不敢担保,何楚卿就是失手所为。

“字条的事,别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

何楚卿和祈兴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练军姿,徐熊是照顾何楚卿的伤势才没让他们扎马步,他们和士兵们一个作息,已经站了有将近一个小时了。

对于昨夜冻了大半个晚上的那人的状况,何楚卿听的几乎是实时播报,因为已经有三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来这院子告诉他们这事儿——何楚卿的偷盗嫌疑被洗清了。

也许本来就没人相信他一个小孩敢在军营行窃,都是来看笑话的,既然如此,那么陈袁伟的事情,肯定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但何楚卿仍是心绪不宁。

当他看见顾还亭站在廊下时候,并不意外,因为他做这些事,本来就是给顾还亭看的。

他偏要让他好好瞧瞧何楚卿的本事。

但他的心跳却鼓点一般在耳边响了起来。顾还亭离着几十米远,朝他招了下手,他打报告的时候险些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徐班长,顾师长...叫我过去一趟。”

顾还亭坐在廊边充作栏杆的一排长凳上,师长的心思和他身上的军装一样严丝合缝,看不出半点波动。何楚卿有点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并不敢离师长太近。

顾还亭偏头看他,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啊?

何楚卿虽然脑袋里还是一片懵,呼吸却身先士卒地急促起来,这是恼羞成怒的征兆。

他接着才领会了顾还亭的意思——他有意找薛麟述写了纸条,这确实是摆在明面上的“你看好了”的意思。

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和顾还亭心照不宣。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没过他整个人,何楚卿飞快地掐住了这思绪,硬着头皮道:“师长,我没有找您。”

顾还亭丝毫不加遮掩地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大发慈悲道:“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态度,我大可以告诉你...你不隶属于西北军,军规对你毫无作用。”

何楚卿看了他一会,其实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可以算作口不择言:“顾师长,我只是想说,你的士兵好像没什么能耐,还很会内讧。”

顾还亭不为所动,把眉一挑:“你是说,你更有本事?”

这话不经意地又往何楚卿胸口添了一把柴火,他不甚客气地回敬:“事实已经摆在那里...”

顾还亭闻此,偏了偏头,试图藏起嘴角不住勾起的一点笑意,但一声轻轻的哼笑还是清晰地传进了何楚卿的耳朵里,他可悲的自尊没被顾师长藏匿的动作照顾到半点,当即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何楚卿就此突兀地住了嘴。

“你既然这么自信,就不必多此一举向我证明。”顾还亭道。

何楚卿被戳中心事,他恨不得杀了那个喜不自胜地绑了陈袁伟,想着要向顾还亭证明自己的人。他在顾还亭的生活里不过寥寥一笔,是他自己非要变着花地给自己加戏,到如今更是多说一句话都像在给自己台阶下。

他有多羞愧就有多恼怒,在这一刻,他几乎要恨起顾还亭来。

“我没...没做给你看。”何楚卿死鸭子嘴硬,怒目圆睁向顾还亭。

但顾还亭熟视无睹。现在,不论他再说什么,在何楚卿这里只能得到一个体现——火上浇油。

顾还亭平静的看着他:“你说事实能证明你的能耐,是指...你杀人未遂的事实?”

“呵,我根本没想杀他,是你的兵身体素质太差!”何楚卿恶狠狠地答。

“你横行无忌惯了,可有想过后果?”

“我不算你们西北军的兵,军规对我没用,更何况那废物压根没死!”

顾还亭看他张牙舞爪地炸毛,像恨不得扑过来撕咬自己两口,顾还亭就更肆无忌惮地笑道:“你不隶属于西北军,这不是你的免死金牌,而是我的。毕竟军中致使战友伤亡者,是要赔命的,我也不能例外。”

何楚卿一愣,他不是没听出来,顾还亭这是什么意思。

“与其费尽心机哗众取宠,不如踏踏实实练一身功夫,更能获得我的认可。”顾还亭站起身来,似乎颇感无趣:“当日强留你实属我一时兴起,没成想实在分身乏术。无论你怎么作为,到底算我一份责任,倘若日后再闯出什么祸来,我必当亲自杀你谢罪——这就是我的态度。”

言毕,顾师长起身要走,当真是应了这句“分身乏术”。

何楚卿盯了他一会,道:“有种你现在放我走!”

顾还亭没回答他,又兀自给他留了个冰冷背影。

想杀我?何楚卿这一刻无不穷凶极恶的想,谁杀谁,走着瞧。

这夜,顾师长照旧深夜上床。他的作息一向规律、严苛,除非作战,否则雷打不动,但他睡得却格外的轻,这是从小就在顾家养成的习惯。

但这一夜,他有些难以入眠。以至于连窗外风声的主旋律都熟稔于心,已经听得腻味了,脑袋里仍留了三分清明。

约莫到了深更半夜,他房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门外的人喊了一声:“报告。”

顾还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猛地松了下来——似乎他一夜辗转反侧,等的就是这个。

顾师长翻身坐起,音色清冽的不像才醒:“进。”

那兵进来,举动中带了点不自觉的急促,说道:“师长,司令电报,说豫军今夜在六台山一带有行动,让我们迅速备战。”

豫军在六台山一带有军事行动?顾还亭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疑窦丛生,嘴里却没耽搁,吩咐道:“让7旅3团、21旅3团和9旅1团即刻备战——部署在六台山附近的是哪个团?”

“师长,最近的也驻扎在十四公里外,这个月轮到谢旅长的2团。”

“六台山...”顾还亭凝神想了想:“再带上7旅2团,恐怕是一场恶战。还有,封锁消息,除了参战部队,不要让别人知晓此事。电报只收不发。”

士兵走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地图——六台山周遭,典型的丘陵地带,大规模的军团作战八成少不了,师长这记性,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