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残
作者:杜可欲 | 分类: | 字数:54.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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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一席之地
“我找白昭洋一起吃饭,是因为他是白家大公子。他爹一向向着他,只要他想,总有些事是能轻而易举做到的。我需要他为我铺一条能插手衡容会走私线的路...”何楚卿边自顾自地说下去,边看着顾还亭。
司令有些仓促地道:“别说了。”
何楚卿兀自继续道:“...我和白昭洋是在玛港认识的,我们曾经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那老师是大梁旧臣。我们偶尔同他学学赏画作诗,所以我会叫他师兄。玛港事端起源就是我们走的那批货,你还记得的吧?”
顾还亭还真不觉点了头。
何楚卿终于摸清了直通司令心事的门路,笑的蛮讨人喜欢:“那你的婚约,就算这么解除了?”
想起江媛那副模样,顾还亭总觉得心神不太宁。但仍是说道:“嗯,就这么结束了。”
何楚卿把他往床边扯了一下,靠上前去,扣住顾还亭的手腕笑问:“那你...搂着别人跳舞的时候,想到我了吗?”
顾还亭才要分辨:“我没抱别人——”垂眸看向何楚卿唇边不怀好意的笑,转而问:“那你呢?”
被反将一军,何楚卿这才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又被一把抱住腰。
顾还亭撩了一下他的耳朵尖,反败为胜道:“...方才在浴室里,你又想些什么?”
话音才落,室内暧昧的仄仄啜饮声又起,这次是缓和的、温暖的。
“...明天我要去赌场。”何楚卿的脸颊蒸的发烫,交代道,“今天才到,太仓促了,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至于北宁衡容会...我对应付他们没有把握。”
顾还亭“嗯”了一声,和他抵着额头,说:“我也要去司令部。北宁的状况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一点,不过,有一个傅家在,比我自己一个人对付白鹭要好很多...那明天中午回家来吃吗?”
现在,这个“家”并非单独意义上仅他们二人的家了,反而有温度,怪叫人惦记。
何楚卿却摇了摇头:“我去找何辰裕。他是闲不下来的,总还要唱戏。”
顾还亭理解地点了点头。
何楚卿忽而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比如说...躺下来?”
顾还亭问:“怎么了?”
何楚卿木然:“我腿...跪麻了。”
顾还亭笑得过分。
何楚卿慢慢挪着,一边凝神细想,忽而又说:“其实,到底是拿白家去牵制衡容会,还是拿衡容会去牵制白昭洋...我还没想好。”
顾还亭说:“倒也不必想得太清楚,遇到变数反而会乱了阵脚。不如看事态发展再做打算。”
第二日,何楚卿腾出空来去北宁衡容会逛了一遭。
虽然岳为峮的权势足以给各地的黑帮脸上增光,尤其是衡容会势力的,即便这样,北宁衡容会也有些登不上台面了。
如果仅仅是势单力薄一般,对于民生反而是好事。但当即军队之间两派倾轧,联众国又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黑帮抬不起头,却也不肯消停,老鼠打洞似的走私暗线幅员辽阔,鱼龙混杂,状况并不比虹海好到哪里去。
唯一好的地方,大概是流党在其中也无非是一个点缀效果,算不得最显眼的。
更别提北宁衡容会总部那暗不见天日的砖楼了。黑帮不愧是黑帮,屋里连白日都要点着灯泡,不负这个“黑”字,终日阴冷,泥土味腥的叫人一闻便觉半身入土。
何楚卿一进门,就挥起折扇。
这几日为了讨好白昭洋,他特意翻出来几年前白昭洋送给他的那把前朝玉骨扇。
甫一迈入,屋里集市似的吵闹声便降了好些,来自各个阴暗角落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刘全义才引进门的这个青年人身上。
公子个子高,比那往日里显得矮胖的刘全义要高上一个头。他穿一身羊毛西料子的藏蓝色长衫,外面一件浅绿色马褂,扇子刚亮出来就引得屋内这帮贪财亡命之徒眼前一亮。
何楚卿一递扇子,说:“师兄,请。”
白昭洋一身西装,从身后不情不愿地迈进来,欲盖弥彰地对这空气环境咳嗽了两声,低声道:“...焉裁,我早就说了,你真不必带我来这种地方。”
“那怎么行?”何楚卿笑眯眯地扯住他的袖子不叫他作任何逃跑的可能,连拉带搡地把他推上了前往二楼的台阶才松手:“换位想想,不若自己亲眼所见,是我我也不肯和旁人做这种生意。”
白昭洋明白了。
好,这是昨天答应的不够痛快,来报复来了。果然,这小子再过多少年、再像个人,背地里总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
白昭洋叫苦不迭,到底跟着何楚卿上了二楼凭栏。
刘全义一个眼神,窦西便响亮地拍了拍手。原本尚如水波纹一般的声音渐渐静下来,刘全义扯着嗓子居高处喊:“大家!也都听说了虹海那边,岳先生三位门徒之首——何先生,已经来了咱们北宁了吧?”
何楚卿用扇子略挡住嘴角一抹嘲讽。
第95章 一席之地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三位门徒之“首”。
在北宁衡容会众人眼中,岳先生自然是传说一般的人物。不过,再传奇,也是够不着边的,远在那虹海之中,跟他们没甚关系。
此刻听说这位“门徒之首”,都吱哇乱叫地起哄来,一边猜测着一左一右哪位才是。
一个看起来太斯文书卷气,另一个又看着一股懦弱模样。虽然二位都大有所嘲,但由于目标还没定,众人暂且不知道该讽刺哪个好。
刘全义向何楚卿鞠了一躬,鼓动着道:“这位便是何楚卿——何先生!从此以后,何先生便是金粉窟的老板,咱们北宁衡容会也有了主心骨了!”
何楚卿撑着栏杆,听着下面怪模怪样的一阵叫,像听不出来哪里不对一样,合上扇子往楼下随意挥了挥。
大家这才看清,这位何老板不但斯文有余,还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顿时,有人便大声叫道:“老板!扇子丢下来赏我们一个!”
大梁时期,大户人家姑娘招婿要抛绣球。这一番典故活用地妙,也侃地恰到好处。
白昭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以往玛港叱咤的小赌神,岳先生的门徒都被这么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放眼看去,底下的人身上无不有触目惊心的疤痕,显然都是火拼的幸存者。
何楚卿像是不在意,清了清嗓子。
谁料,原本的嘈杂都静了下来。看来,即便是再不放在眼里,岳先生门徒到底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如今,不过是两厢探底。
“给大家介绍。这位——”何楚卿不由分说地把白昭洋推上前去,当个吉祥物似的展示,“是白家的大公子。我初来乍到,也听说过,北宁商会会长柴隆昌原来是土匪出身,也要给白家几分面子,大家告诉我,是不是?”
楼下静了一秒。
刘全义有些得意,又有些胆颤,刚要带个头,却听一帮人叫道:“是!”
又有人吼:“柴隆昌算个屁?小老板!他们到底得给我们衡容会让路!”
楼下又此起彼伏地叫:“让路!对!”
何楚卿瞧不上似的“呵”了一声,下首又安静下来。这回,多了几个不善的目光盯过来。
“能让商会会长让路?”何楚卿挑衅似的,“凭什么?是凭你们那些黄鼠狼打洞似的走私线啊?还是登不上台面要做黑账的账本?”
楼下一群糙人,懂账本的没几个。听此话,先不忿地嚷起来。
刘全义一听,提账本是在点他。
北宁衡容会的账,他匿了不少进自己的口袋,发放出去的和贡献给帮会的,实在是有点少。
不过,何楚卿即便再看得出,也是势单力薄。他即便是对不住底下诸位卖死力气的,他们也仍更认他这个领头的一点。
刘全义当即谄笑了一下,想浑水摸鱼过去。
却听何楚卿又道:“白家要跟我们,谈一笔大买卖。我需要几个人,跟我一起赚一笔大的。记得了,是有几分大能耐的人,才能赚得起这笔钱。刘全义!”他连名带姓地猛地一叫,刘全义不禁下意识地应:“哎!”
应完他才反应过来,怎么跟个狗腿似的?
“你来,替我选几个人。”何楚卿说完,手一背,转身去露台喝茶。
刘全义这才明白过来——威风是他显的,实际找人的却是他这个懂行的。加上一句“赚钱”,帮会中有几分厉害的人都想往上去,只要驯服了他们,还愁他们不认主?
他叹了口气,当即搓了搓手,立刻改了主意——就跟着何楚卿老实地混,其实也不是不行。
何楚卿悠哉地靠在躺椅上,喝着窦西给他斟的茶。他身边隔着一个茶桌,坐着白昭洋。
白大公子比他本人要慌多了,有点坐立不安的。碍于身侧的窦西,又没法敞亮说话。
何楚卿尝了一杯陈茶,有一股萎靡味儿。他皱了皱眉,问:“白兄,有话直说,不必顾虑。此间,又没有外人。”
白昭洋心虚地扫了一眼窦西,心说他这师弟真是八百个心眼子,好人都叫他做了。
于是,他犹豫着,不得已委婉地说:“外面那群人...有点不太好控制哈。你才来,也不太容易。”
何楚卿说:“意料之中的。要是这都算难,前几年虹海白混了。”
白昭洋:...
嘿,这逼让他装的。
显然,这话不是说给他这个知根知底的听的。
窦西眼眸一动,忽而道:“其实...何老板,我一直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他话说的遮遮掩掩,何楚卿却心下了然。
他早从一举一动里看出这个跟在刘全义身边跟班似的家伙不是个安分的人物,等的就是这句话。
恰在此时,通往露台的门一开,刘全义堆着笑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何老板,您要的人我挑好了!”
他身后,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一走进,压迫感不是一般的强。
窦西猛然收声,连刘全义都多看了他几眼,问:“正唠什么呢?”
“也没什么。”何楚卿照样懒散地靠着,吹了两口茶,忍着涩感喝了一口,风轻云淡地道:“我说,兄弟们成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窝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刚好有些家底,商量着,给我们衡容会换个体面地方。”
这话一出,才进来的几个人彼此不约而同地互相瞧了一眼,已经有两分信服这位新老板。他们这群衡容会佼佼者的两分信服,一传十,十传百,不缺没有效果。
白昭洋看破不说破,心里感慨道——这他妈就是金钱的能力啊!
北宁司令部,橘红和浅灰镶嵌的砖,映衬着北宁的夏日好风光,非常漂亮。
白鹭从家里被新上任这位大司令硬薅过来的时候,远处校场的训练声隐隐传来。
他本来就不爽,顺嘴对副官抱怨道:“顾还亭是不是疯了?大热天的叫我的兵来训练,还把人当人吗?”
副官把自己带入校场那帮穿着军装在场地上舞的,不寒而栗地抖了一下,也顺着他说:“是啊。本来打仗就没过几天好日子。”
走进司令部中心这洋楼,白鹭才收了抱怨的声。
楼里阴凉,顾还亭的警卫团一个个一丝不苟地站岗,连白鹭路过都不瞥一眼,倒的确是有些威慑力的训练有素的模样。
白鹭一哂,心里不忿,连敲门都懒洋洋的。他敬的礼不太标准,喊了一声“报告”。
坐在办公桌前的顾还亭没抬眼,说:“重进。”
白鹭毫不遮掩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啧”了一声。这到底是司令部,门口还守着他两位不苟言笑的警卫员。
白师长再不服,也得忍着。
他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又走了一遍流程,顾还亭才道:“门关上。”
关了门,室内不过两位高官连同彼此的副官四个人。
白鹭拉下脸来,问:“司令何事找我?我今天来,是给你这新官上任烧一把火,往后,这火还能烧多久,可未必了。”
顾还亭放下手里的布防图,抬起头来看了一会他这份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要是没记错,这位故人比他年岁还要长两岁,怎么光长年纪不长心智?
“这么笃定,怎么不自行落座?知道站着回话,倒是比往年有礼貌。”顾还亭道。
白鹭:...
这人嘴怎么这么贱呢?
白鹭冷哼一声,自顾地坐了下来。
顾还亭马上扬声:“让你坐了吗?”
白鹭听此,觉得正是给他气受的时候,索性往后一靠,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那边,顾还亭没看他,却把茶杯不轻不重地一放。
单打独斗,白鹭肯定是打不过他的,登时有些警惕地盯着。
等到看见顾司令身旁薛副官脸上一点憋得辛苦的笑,他才想起来,他妈的,顾还亭的确让他坐了,他还真听话。
白师长一时有些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怎么,于是嘲讽道:“你姘头被留在虹海了?头一次分开吧?元廊,心情怎么样?”
他一为恶心顾还亭,二为贬低许奕贞,时常把他俩往一起扯。
顾还亭反而问:“白师长,‘姘头’两个字,怎么写?”
白鹭纳罕:“什么东西?”
顾还亭顺手抽出几张装订在一起的纸张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字。白鹭师长的副官仗着自己是站着的,瞥到了一点,心说,这字谁洗的写得,怪抽象。
接着就听顾还亭道:“通篇一千多个字,你写错十几个。你在军校待过,还不识字?”
白鹭嘴角抽搐了一下,骂道:“你有病啊?闲的没事干,还给我挑错字?”
顾还亭没理他这话,而是拿起布防图,走到茶桌前一摊:“字不认得,图总会看吧?”
白鹭刚要说话,顾司令继续道:“整个北宁,北面驻军姓傅,南面姓白。”
白鹭大马金刀地架起腿,一副“那又怎样”的得意样。
“我找你来,为的就是这件事——得打乱,起码做出点样子给杨大总职看。你想让你师驻军在哪?你选。”顾还亭坐在他对面,示意薛麟述给白师长上茶。
白鹭怀疑自己听错了,眼里倒是直冒光:“我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