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婉然听罢，尴尬地笑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沈熙宜竟然猜到了纤凝的行踪。如今，看着她一脸质询，陶婉然只得婉转“解释”道，

“妹妹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公主只有八岁，刚刚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的很。”

陶婉然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沈姐姐你可真真是“厉害”，只会逮着一个没人护着的小孩下手。我也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沈熙宜却不在乎她的冷嘲热讽，傲然地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双眸噙着恨意，哽咽道，“即便你叫来了人，那又如何？本宫的目的早就达到了。”

“娘娘要是真的不在乎，不后悔，就不会如今在这里抹眼泪了，”陶婉然淡淡看着她，挑眉轻轻笑道，“说到底，其实姐姐你原本只是想羞辱永安宫的，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不是吗？您觉得您没错，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是又害怕太后的报复，对不对？”

沈熙宜似被戳破了心思，没有再反驳，只见她先是沉默了片刻后，在眼珠儿轻蔑地一转，自我安慰道，“那又如何？本宫还会怕太后那个老妇不成？我父亲是当朝宰相，受陛下器重，要是太后敢对我做什么，陛下和我父亲都不会就此罢休的！”

沈熙宜虽壮着胆子这样说道，但心里到底是害怕的。无数个噩梦、不断的回想起那夜的痛彻心扉，她的神经就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的弦，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彻底断裂，然后堕入无底的深渊。

陶婉然与她相处多年，自然猜得出她的悲喜，如今却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着曾经那个如骄阳一般耀眼夺目的沈姐姐马上就要似落日一般沉下西山，再无出路。那种预定胜利的快感和将那人拉入深渊的罪恶交织着，矛盾不断冲刷着她的大脑。

为了让自己冷下心来，陶婉然最后还是快速告辞了，仿佛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愧疚就会再多一分。

……

深夜，永安宫内。

“几位太医，彩云她可还……？”舜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几人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一道晴天霹雳就这样落在了舜华的头上，一向知书识礼的她如今竟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要开口却失了声，一个千斤重的巨石就这样压在了她的胸口。

她终是含泪接受了这个事实，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入暖阁，映入眼帘的就是胡昱跪在彩云的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傻笑着，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彩云自知医治无望，笑着接受了事实。竟连身体都轻盈了起来，仿佛痛苦都消失了一般。

彩云只远远望了一眼，不愿打扰两个人最后相聚的时光，刚想要退下，便听到彩云虚弱不堪地呼唤声。

“明儿……”

舜华听见她在唤自己的名字，连忙走到她的床前，胡昱腾出了位子让她坐下。这下该舜华拉住她的手了——彻骨的冰凉，只有一点刚刚胡太医留下来的余温。

云杏站在一旁，更是泣不成声。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当时不顶撞沈氏，那彩云就不会杖责八十，那也就不会……

彩云一手将她养大如今这么大，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也只是虚弱而又温柔地对舜华说道，

“明儿，别自责，不要悔恨，各人自扫门前雪，我早就预备好了有这一天，别怕……好好的……以后我护不了你了，你更要护好自己……”

舜华涕泪俱下，哽咽地点了点头。

彩云说罢，转头望向胡昱，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玩笑道，“胡大人，之前我等了你三年，如今我求的不多，你再守着我三年，咱们俩就扯平了，到时候我变成鬼魂，给你道喜去。”

胡昱强忍着眼泪，哭笑道，“我偏不守着你三年，我要守着你十年、二十年……等我也成了孤魂野鬼，再和你玩笑。”

彩云哭笑了一下，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认真反驳他了。

现在，她又看向舜华和云杏二人，“你们两个，替我告诉明月，我这些年所得的积蓄，钱财就交给我爹娘，告诉我爹，他年纪大了，别拿这些银子去吃酒，还有我娘，别老在油灯下缝衣服了，当心瞎了眼……剩下的衣服首饰，全都给明月就是了，我……我没法看着她成婚生子了，让她忘了我，再找个人作伴去……”

“还有姑娘，”彩云用尽全力抓住舜华的手，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有孕了，她去行宫的前一晚告诉我的，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要是可以，我想投胎到她肚子里，也做一回公主，尝尝是什么滋味……舜华，我做你的妹妹好不好？”

舜华使劲点点头，任由眼泪簌簌而下。

“好了，别哭了，”彩云又忽然严肃道，“今后我不在，你就替我照顾好我们姑娘，知不知道？她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总喜欢假装自己不在意什么事务，总喜欢强颜欢笑……今后我不在，她连个诉说委屈的人也没了……我……我舍不得她……”

“我也舍不得你……”舜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道。

彩云望着他们几个，看着他们在那里为自己流泪，不知怎么竟觉得半是心酸、半是好笑，原来自己这一生竟这样快结束了。

自己还只有二十一岁啊，下个月才是自己二十二岁的生辰……

在众人的注视下，彩云微微笑着，合上了沉重的双目。

香消玉殒、花折月落。

其实她早就想这样痛快地睡上一觉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

此刻，京城的另一侧，身处行宫的晏清禾突然惊醒，午夜梦回，一身冷汗湿透全身。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