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泽刷开寝室的门。他看见李云齐坐在他的桌子前。可秦雨泽记忆中，自己醒的时候，这个人明明是不在寝室的。

秦雨泽：“你早上是去图书馆上班了吗？”

李云齐回头看了一眼秦雨泽：“没，约了个……人，找他帮我打了一些文件。”

李云齐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不仅文件不会自焚，还可以将文件带回来。

“因为这文件同时牵扯到焚书人和你们狱卒。谁拿到这文件都不会有麻烦。”那无面是这么说的，“哦，焚书人就是全球超自然联盟。”

只是这文件的量比想象中要大一些。

秦雨泽探过脑袋，看了一眼李云齐桌上的文件。他注意到几个词汇：“康沃尔？康沃尔郡北门镇？是……英文地区的康沃尔郡吗？”

李云齐没有想到秦雨泽没有和以往一样去玩游戏，反而对自己手里的文件知道点什么：“康沃尔怎么了？”

秦雨泽突然勾出一个很诡异的笑：“要是你东西上写的康沃尔北门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康沃尔北门，那……这地方现在是一家工厂。基金会的工厂。从……15还是16年？建成投产，到现在。你绝对猜不到这工厂生产什么。”

李云齐倒想听听秦雨泽有何高见：“生产什么？”

秦雨泽：“斯克兰顿显示稳定锚。”

一周前的那个夜晚，威廉·布莱克从风衣后抽出的手、蜂鸣声，携带着记忆中的恶心与窒息感，从李云齐的记忆深处扑向他。

秦雨泽对李云齐的反应非常满意：“这还不止。基金会几乎所有的现实稳定锚都是北门镇那家红工厂生产出来的，估计是产量足够满足需要。”

李云齐定了定神。他想起那个黄昏，巫妖从下向上轻易撕开了威廉的背。一同被带起的还有挂在他后腰的那装置。他想起飞散在空中的白色聚合物碎片：“这玩意不是很容易被摧毁吗？”

秦雨泽有些惊奇：“你还见过现实稳定锚？这玩意其实只有对绿型才会被使用，一般人理论上只会知道那玩意存在而已。”

李云齐：“你的意思是只有对绿型才会使用锚，然后一旦这玩意使用，绿型就没有反抗能力了，所以它几乎不会被摧毁是吗？”

秦雨泽：“对。而且，这玩意的寿命长得超乎你的想象。斯克兰顿显示稳定锚的标准使用寿命你知道是多久吗？一百五十年。”

李云齐惊住了。

秦雨泽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所以一家全天候运作的全自动工厂在事实上供应了基金会除了中文地区外几乎全部的现实稳定锚，还没有需求短缺。”

李云齐：“全世界？只出自这一家工厂？”

秦雨泽：“嗯哼。这地方的安保等级高得离谱。听说这地方是以一个战略级的设施点规格在保护。”

李云齐：“等一下。既然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秦雨泽笑了：“拜托。秦黄工业是我家的产业。哦对，你不知道秦黄工业。基金会中文分部的军工品供应商有少数几个家族。其中一家姓秦，啊。鄙人不才，不巧姓秦。”

李云齐很配合：“秦少安康。”

秦雨泽很装地拜手：“低调低调。”

李云齐：“那按你的说法，秦黄工业知道那家工厂是因为有合作项目？”

秦雨泽沉默了一下：“很接近，但不是。我们拆过红工厂的现实稳定锚。”

李云齐理解了，红工厂指的是康沃尔的那家工厂：“拆过？什么意思？”

秦雨泽犹豫了：“中文分部的现实稳定锚一直以来是中文分部自产的。所以两者实际从原理上完全不同。中文分部的现实稳定锚的寿命要短得多得多，可能只有个五年左右，而且随使用次数功率会持续下降。所以几家攒了个局，拆了一些红工厂出的锚，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原理。不过这就涉及到很机械工业的东西了。其实没啥意思。”

李云齐听得很认真。

秦雨泽看到了李云齐脸上失望的表情：“不会吧大哥你真想知道啊？那我先说清楚，这些会有点枯燥啊。”

秦雨泽捋了一下思路：“在我们这行，搞逆向，有一个先定性的简单法子，就是拆掉部件，看看有什么后果，然后再装回去。要是拆掉一个部件，它还能运作，那这部件就不是重要部件。这办法越简单越原始的结构越有用。”

秦雨泽：“然后我们拆红工厂的锚，发现我们把几乎全部的部件全拆了，这玩意依然工作。但是有一个玩意一拆，这玩意不工作了。等于别的什么都能拆，就这玩意不能拆。”

李云齐：“这是核心部件？”

秦雨泽：“对。然后没有人知道那玩意是什么。所以我们做了元素检定。然后我们发现，那是块骨头。”

李云齐：“啊？”

秦雨泽：“你知道舍利子吗？就是高僧去世的骸骨，烧得和宝石一样的，供起来的那种，佛骨舍利。那是类似的东西。但是绝对是工业化生产出来的，因为那玩意是一个标准的圆柱形，而且，每一个，半径和长度是一样的。”

李云齐：“哦你们拆了不止一个？”

秦雨泽：“废话。搞逆向研发，一个样本怎么可能够嘛。然后我们就试着换呗。你要知道，1700度左右，骨头里的碳和氢氧会析出，剩余元素会熔融，冷却基本上就是类似的产物。从鸡骨头、猪骨头、猴子骨头，到猩猩骨头，最后……听说，用了人的骨头，和真的舍利子。”

李云齐：“成功了？”

秦雨泽：“屁用没有。我们做的，怎么换都没用。拿出来的核心一安回去，这玩意马上开始工作。每一个都这样。最后听说他们放弃了。”

李云齐：“放弃了？”

秦雨泽：“当时我老爹在那项目里。听他说他们提了无数猜想，没一个有效果，最后只能放弃。”

李云齐感叹了一句：“我靠牛批。”

秦雨泽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不跟你说了，我要上线了。和人约着下副本，来不及了。”

李云齐也将自己的椅子转回自己的桌。他依然在思考秦雨泽说的话。

他的视线投在面前的纸张上。

康沃尔。工厂。竣工。投产。原材料。骨头。

一种恶心感再次袭来。那恶心感熟悉得很陌生。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感觉来自哪里，但他慢慢想起来。

他想起几天之前。在帕丁·艾尔的面前，他做的那个举动。那个夜里，他领悟到的，对自己现实扭曲能力的新使用。

现实扭曲者可以将现实扭曲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当“他们想要的样子”是现实本应该是的样子的时候，现实也就因为“现实扭曲者的现实扭曲能力”表现为标准现实的样子。

或者说，现实被锚定在标准现实。

突然，李云齐的脑袋向左撇去。

他们对那核心的替换当然不会起作用，因为骨头不是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最重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是过。那些骨头缺失了那唯一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是骨头中的东西。在血肉消融、骨骼重铸之后，依然如故的东西，才重要。

本质。

那些骨头是现实扭曲者的骨头。死亡的现实扭曲者的本质被留在了他们的遗体中。血肉被焚烧，那本质被进一步凝练进残余的骨头中。那些骨头被重铸，被分割。那本质也就被平均地分进每一个被分割出来的产物中。

接着，这些本质成为了稳定现实的锚，将现实锚定在预先被设定好的水平。基准现实。“正常”的状态。

“常态”。

所以现实扭曲者对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感到窒息、感到痛苦。

这一块骨头中蕴含的现实扭曲本质，密度会远远超过任何活着的现实扭曲者。

一只蚂蚁面对一个人类，当然会窒息。

所以一枚现实稳定锚可以使用一百五十年。只要那本质存在，锚就能一直发挥作用。

但是等一下。如果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的原材料是现实扭曲者遗体，那么这家“全天候运作的全自动工厂”是从哪里弄到可以满足全世界需要的现实稳定锚的量的原材料呢？

李云齐想起自己和威廉去做的两个任务。海登·莫瑞安，那个和威廉对接的小队长，他是全球超自然联盟的人。

也是这个小队长，在那条河边，在自己和他第一次遭遇的那个糟糕上午。

海登：“我们是来回收绿型的，不要妨碍我们。”

无面：“几百年了，还是只知道猎巫那一套吗？与时俱进一点吧。这个人不是你们能‘回收’的，很抱歉。”

他是来“回收”绿型的。

李云齐看向文件上那个他本不明白含义的名词：伊卡博德计划。

基金会和联盟，或达成了交易，或形成了默契。联盟扮演行刑官刽子手，基金会扮演验尸官肉联厂。

联盟寻找并处决现实扭曲者，“回收”他们。基金会从联盟处进口绿型遗体，在康沃尔的红工厂加工、组装、生产成全新的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联盟从基金会进口现实稳定锚，作为其他用途或对现实扭曲者的专项武器。

那些被均分的绿型本质，将会在锚中存在，被强迫工作至少一百五十年。在这期间，将会有足够的新锚被生产。

这一切只有唯一一个目的。

保护普通人的安全，远离暴虐的异种。

维持帷幕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