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魏明远的眼睛，江筱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刹那间，她感觉脑子里，长久以来的钝感逐渐消退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从心底钻了出来。

身体如同一副空壳，迅速瘪了下去。

江筱眨了下眼睛，很小声地喊了句：“魏明远。”

眼前的人应了一声：“嗯。”

魏明远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熟悉。

江筱有些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

会痛，他还在。

江筱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病了。”

魏明远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说：“没事，我们去看医生。”

漫长地沉默之后，江筱开口了：“没用的。”

她靠近了些，脸贴在他的侧颈上，蹭了蹭，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我吃过很多药，根本治不好，我真的好累。”

“不怕，累了就睡一觉，我会陪着你。”

“我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可能会变成一个精神病。”江筱喃喃道，“你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会拖……”

魏明远没有等她说出后半句，捧着她的脸，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吻得很深也很用力。

仿佛是要将那些拒绝的话，全部吞掉。

两分钟后，魏明远才抵着她的额头，温声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不明白。”江筱抱住他的腰，一直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个病很可怕，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想也不需要明白。”魏明远紧搂着她，“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可是，我会死的。” 江筱把脸埋进他肩窝里。

“我可能会突然自杀，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可能是跳楼，可能是割腕，也可能是别的……我就是一个精神病。”

“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魏明远低声说，“就算是自杀，我也会替你收拾干净，然后下去陪你。”

他说得很随意，听起来像是陪她逛街看电影。

江筱听了却更加难过。

“不可以。”她用力咬在他的脖子上，想让他清醒一点，“你很辛苦才变成现在这样，你得好好活着，不能死，也不能受伤，你要长命百岁。”

“嗯，那你就好好活着，你长命百岁，我才能长命百岁。”魏明远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你要听话，我们一起好好活。”

江筱闭着眼，没有说话，眼泪顺着魏明远的脖子往下流，沾湿了毛衣。

屋内门窗紧闭。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江筱吸了吸鼻子，说：“有些闷，把窗户打开。”

“嗯。”魏明远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不哭了，眼睛都肿了。”

随后，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把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

江筱坐在床沿，拿过那瓶贝壳，把手伸进瓶子里，仔细地抚摸着里面的贝壳。

“这些都是我捡的。”江筱拿出一枚贝壳，低头仔细看着。

魏明远坐在椅子上，“它们一直在等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是。”

江筱感觉眼睛有些发涩，低头揉了揉。

“怎么了？”魏明远问。

“眼睛难受。”江筱眨了眨眼睛。

“哭多了，眼睛都红了，回去睡个觉休息下，现在这样也没法见张教授，下午去医院吧。”

江筱“嗯”了一声，摸了摸身下的单人床，说，“可以在这里睡吗？”

“这里冷，没有暖气，容易感冒。”

“不会的。”江筱的鼻尖红红的，看着他，“你能陪我吗？”

魏明远说：“好。”

他起身把刚打开的窗户再关上，脱掉鞋子和外套，躺到了床上。

江筱抱着大玻璃瓶，侧身卧在他对面。

狭窄的单人床上。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

魏明远沉默着，视线缓缓划过江筱的长发、额头、鼻梁、嘴唇，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熟悉。

过去的八年，仿佛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们依然躺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把手覆在江筱抱着玻璃瓶的手上，轻轻摩挲着。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江筱喊了声：“魏明远。”

魏明远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爸爸没了。”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魏明远伸手轻轻触碰她泛红的眼角，江筱闭上了眼睛。

她嘴唇有些颤抖：“其实我后悔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鼻梁，缓缓滴到了枕头上。

“是我不听话，爸爸是被我气病的。”

江筱把脸埋到被子里：“虽然我一直不肯承认，但是，魏明远，我其实早就后悔了。”

“要是我听他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

江筱闷声说：“我害了他，也害了你。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过得那么辛苦......”

魏明远没犹豫，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收紧手臂，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与你无关。”

魏明远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你很好，你一直很乖，爸爸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他只是......有些担心。”

江筱躲在他胸口，呜咽起来。

“你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他不会生你的气，他只是担心你不按时吃饭，担心你天冷了不知道加衣服，担心没人照顾你……”

魏明远自顾自地说着，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

“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不要再让爸爸担心了，好不好？”

可江筱不觉得自己乖。

她不停的摇头，压抑地呜咽声变成了嚎啕大哭。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那些内心反刍过无数次的话。

即使面对心理医生的反复提问，她也从未开口讲过。

然而现在，她却轻而易举地，主动将自己的内心剖开。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了。

现在才发现，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

她缩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似乎要把这些年分离的委屈与艰辛，一股脑全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