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定远侯和祝长安立即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齐齐转身期盼地望向郡主。

“不管怎么看袁侍郎都是个极好的郎婿人选，不过既然你们父女不愿意，那我过完年去回绝了袁夫人便是，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郡主看到两人这副样子便也没兜圈子，直接对着定远侯把自己的条件说了出来：“从前是我对长安的管教不严，才让她长得这般随心所欲的性子，还差点在宫里闯了大祸。如今她身体好了不少，从明天起便日日到吉华院来学规矩，不求她成为什么礼仪典范，但至少不能再像上次那般不知礼数。”

祝长安一听这话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本来郡主就不大喜欢她，上次和五公主的事想打她的板子还没打到，如果每天都要到郡主跟前学规矩，那郡主早晚得把上次欠的那顿打给她补上。

祝长安求助地看向定远侯，没想到定远侯不仅没注意到祝长安的忧虑之心，反而喜笑颜开地凑到郡主跟前想拉郡主的手，被郡主不着痕迹地避开，定远侯倒也没不高兴，还一口替祝长安答应了下来：“夫人说得极是！且夫人从前就是都城贵女的标杆，有夫人教导星儿那自然是极好不过的了！”

定远侯这边是没什么问题，郡主又把目光转向祝长安。

祝长安能说什么，被郡主打一顿总比下半辈子守着袁子望那个恋爱脑好。

跟着郡主学规矩的事就这么定了，郡主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过完年上袁府，只不过这次是去回绝亲事。

祝长安上辈子过年基本上都是在孤儿院陪着弟弟妹妹们疯玩，到了大周才知道原来古代人过年有这么多的事，什么祭财神、祭门神、走亲串门……因着要跟郡主学规矩，这些事祝长安全都得亲力亲为，年才过了一半，祝长安已经觉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中间袁府还让人给祝长安送了一匣子珠宝玉石来，说是给祝长安的礼物。随着匣子送来的还有一封袁夫人的手书，手书上特地说这匣子里的珠宝有一部部分是袁子望亲自挑了放进匣子的。

祝长安看到这里只感觉一阵恶寒，一想到里面还有袁子望挑的东西，更是碰都不想碰那匣子，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好让郡主早点去把这莫名其妙的亲事回绝了，顺便把这匣子也送回去。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五晚上，祝长安陪着郡主听完了几个铺头掌柜开市第一天的汇报，正想着初六挹肥（打扫厕所）这事轮不着她管，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郡主又说初六要扫墓，让她别忘了寅时起来准备祭品。

听到这话，祝长安心里惨叫连连，但面上还是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祝长安回到梨香院收拾齐整上榻时已经接近子时，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就又被茹桂叫了起来。虽然郡主是让祝长安去准备，但侯府里那么多下人也不是摆着好看的，祝长安其实只需要帮着去小厨房做一些祭祀用的点心。即便府里的仆妇已经做完了大部分的流程，但还是让一向坚持八小时睡眠制的祝长安累得不行。

辰时同定远侯和郡主用完早膳，一家三口就乘马车出发扫墓。祝长安在马车上补了会觉，被定远侯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皇陵。

一般春节扫墓都是在大年初一或者初二，但祝家祖坟并不在都城，今天来扫的是郡主的父亲誉亲王的墓，拖到初六来扫墓也是因为誉亲王的忌日正好是今天。

祝长安一边跟在父母身后慢慢走着，一边回忆着茹桂昨天晚上才告诉她的信息。

虽然是皇家陵园，但也不是所有皇族子弟死后都能入皇陵，一般只有皇帝、皇后，还有太后才能葬进皇陵，有封地的亲王一般都是葬在封地，没有封地的皇室成员则是葬在皇陵周边的陪葬墓。而誉亲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夺嫡时誉亲王出了不少力气，所以先帝十分宠爱这个胞弟，誉亲王之女刚生下来就被封了郡主，誉亲王去世后先帝还特地准许他葬入皇陵，享太庙供奉。

到了地方，随行的婢女就开始在墓前洒扫了。不过毕竟是皇家陵园，日常都有人维护清洁，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墓地需要除杂草等等，所以洒扫也不过是拿着小扫把做做样子罢了，在这地方烧纸钱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主要还是把瓜果点心供奉在墓前祭拜。

刚把点心拿出来，祝长安等人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转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袍的高大男子正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侍从和一个佩刀的侍卫模样的人。

祝长安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郡主和定远侯已经跪地行礼，祝长安虽然不知道这男子是谁，但也紧随其后下跪磕头。

那男子走近之后先说了一声“免礼”，又伸手去扶郡主，郡主则是避开了那男子的手，自行起身。

祝长安这边还云里雾里呢，就听郡主清冷的声音问道：“陛下如何会在这里？”

听到这话祝长安脑子也拐过弯来了，震惊地望向那男子。

第12章 皇陵偶遇

原来这就是皇帝？

定远侯扯了扯祝长安袖口，想让她别那么明显的打量皇帝。

皇帝倒是没注意到祝长安，只是微笑着回答郡主的问题：“今日是誉王叔的忌日，当年誉王叔对朕多有照拂，朕来拜祭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没想到今日和你们遇上了。”

说完就摆手让内侍拿出准备好的祭品摆上。侯府带来的祭品本就不少，再加上皇帝带来的，誉亲王的墓前都快被祭品堆满了。

既然皇帝来了，那自然是皇帝先祭拜，等皇帝拜完了，祝长安等人才磕头跪拜。祝长安虽然对这位外祖父没有记忆也没有感情，但毕竟是已逝的长辈，还是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

离开的时候皇帝与祝家人同行，郡主和定远侯落后皇帝一个肩位，祝长安则是默默跟在众人身后两三步的位置。

皇帝先是问了问祝家的近况和老夫人的身体，郡主和定远侯都一一答了，皇帝又提起了誉亲王的一些往事：“誉王叔去世也二十多年了吧，当时朕才刚登帝位不久，誉王叔叮嘱朕一定要做个心怀子民的帝王仿佛还萦绕耳边，当真是岁月如梭。”

“陛下勤政爱民，父王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郡主宽慰道。

“你少年时那般活泼，怎地如今性子越发老沉！”皇帝指着郡主打趣：“朕的母妃不得父皇宠爱，又早逝，朕自然也不得父皇重视，幼时在宫中的处境便是比那最低等的内侍也好不到哪去。还是誉王叔发现了朕，可怜朕身为皇子还食不果腹，冬天连一件厚衣服都没有，冻得手脚全是冻疮，对朕多有庇护，还为朕开蒙，朕才能平安长大。”

祝长安没想到还能听到这般皇家秘辛，从前只知道皇帝原先并不受宠，是后来才得先帝重视扶持，最后顺理成章地荣登大宝，却不知道现在贵为万人至尊的天子，小时候居然还有食不果腹的时候。

不过想想也正常，这毕竟是书中世界，小说里那么多拿男主剧本的皇子小时候不都是宫廷最底层食物链的嘛，前期越凄惨，长大之后的反转才越大快人心。皇帝觉得自己的童年凄惨，但他不知道在别的小说里，其实有数千数万个皇子有着和他同样凄惨的童年。

皇帝还在继续回忆往事：“……那时朕没有太傅，读书写字武功骑射都是誉亲王亲自教授，那时你才七八岁，闹着要跟你父亲一起来朕宫里，结果一来就把朕刚写好的经论给泼了墨，被你父亲好一顿教训！若不是朕拦着，你那手掌心都得被你父亲拿藤条打出血！”

“自那以后你便喜欢粘着朕，大公主和六皇子那时最得宠，时时欺辱朕取乐，每次都是你替朕出头，他们虽是皇子，可也拿你没办法，便是去父皇跟前告状也讨不着好。”

皇帝目光眺望远方，已然沉浸在了那段幼时的记忆里，神情全是怀念。郡主看上去则没什么触动，仍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不过是幼时不懂事，倒是累得陛下记那么久。”

祝长安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从皇帝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和郡主从前的关系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要好，可皇帝在这追忆往昔的时候郡主却没什么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淡漠。

果然，皇帝听见郡主的话便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郡主，目光中似有悔恨：“你可是还在记恨当年那事？朕说过……”

“陛下。”郡主打断了皇帝的话，按理说这是大不敬，但郡主看起来全无惶恐，皇帝也没有被触怒的意思：“妾的夫君和女儿都在这里，往事已矣，多提无益。”

皇帝这才想起边上还站了两个人，定远侯偏着头看不清表情，倒是祝长安一脸好奇，生怕听漏了什么似的。

既然郡主不想提，皇帝也没必要硬要去惹人不高兴，又想起祝长安从前身体不好从未露面，便问了一句：“这便是长安吧？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才刚出生，感觉没比手掌大多少，如今都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既然提到了她，那祝长安自然就不能再缩在后面听八卦了，只得上前行礼：“回陛下，正是臣女。”

“说起来你还是朕的表侄女。”皇帝看上去没什么架子，笑眯眯地跟祝长安套近乎：“你叫朕一声表叔也是可以的。”

祝长安自然不会傻到真顺着杆子往上爬，对着大周的皇帝叫表叔这么接地气的称谓：“臣女不敢。”

皇帝指了指郡主，一副可惜的样子：“唉，你这女儿性子随了你，沉静！若是随了定远侯的性子多好，女孩活泼些才更有灵气！”

定远侯一家听到皇帝这话都只能沉默，毕竟在场可能也就皇帝会觉得天天在家里射箭，还在宫里跟五公主吵架的祝长安是个沉静的女娘了。

见几人都不搭话，皇帝也猜到自己可能是看错祝长安了，估摸着在家里也是跟自己那小五是差不多的性子，但他觉得不算啥事，毕竟女娘在外面看着文静就行了，回家了活泼点也是极好的。

像是突然想起来，皇帝便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长安开年也十七了吧？可定了亲事了？”

祝长安都有些佩服皇帝的说话水平了，怎么能句句话都能在自家母亲的雷点上蹦迪。好在郡主无甚反应，也没有提起袁子望那茬，只说在慢慢相看合适的儿郎了。

皇帝点了点头：“也就是前些年被生病耽搁，不然寻常女娘在她这年纪都出嫁了。既如今身子好些了，议亲的事自然是该提上日程，若是有相看好的便给朕说一声，朕亲自给她赐婚。”

皇帝赐婚是很大的荣耀了，祝长安也没想到皇帝这么给她父母面子。

几人便这么一边闲谈着一边走，一路上大多是皇帝说话，几人应和着，走着走着便也走到皇陵外的官道上了。

皇帝上马车前祝家夫妇半晌，似乎是憋了许久才说出口：“宛宛，就像你说的，往事不可追，倒不如珍惜眼前人，方不至日后空留遗憾。”

祝长安知道皇帝这番话是让郡主珍惜定远侯，也是皇后薨逝后他自己的肺腑之言。今日这么一通八卦听下来祝长安也能猜到他们年轻时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原本亲近的堂兄妹变得如此生疏，让茹桂口中郎情妾意的定远侯夫妇变得如今这么相敬如“冰”，虽然想听内幕，但是看郡主讳莫如深的样子，估计这个陈旧的故事还得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她自己想办法去挖掘。

不过珍惜眼前人这个说辞倒是古今通用，上辈子自己看电视剧的时候也常常会看到在各个影视剧和小说里引用另一句话来表达这个意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抬头就看见定远侯夫妇和皇帝都疑惑地看着她，仿佛没想到她会突然念了这么一句诗。

祝长安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无意识地把这句话念出来了。

皇帝听了倒是陷入沉思，轻喃着把这句诗重复了两遍，随后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莫待无花空折枝……是这个道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倒是比你们两个活了几十年的人都看得通透。”

临走前皇帝还没忘了祝长安的亲事：“过两日群臣都会来赴腊八宫宴，到时候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郎君，要朕牵线也好，当场赐婚也好，让定远侯同朕说一声便是了。”

看着皇帝如此忧心她的婚事，祝长安感觉自己如果是在漫画世界的话现在头上应该已经画满了黑线。

……真是谢谢您了啊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