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迟来的真相

“寻找和公开惨案的真相非常艰难，但那些坚守的死伤者家属和球迷并没有放弃。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他们终于推动政府将真相呈现在全世界面前，并且把罪人送上审判台。”

——题记

“希尔斯堡惨案”震撼了整个英格兰，而之后事情的发展则令人震惊。

现场安全管理的谢菲尔德警方在事后迅速发表第一份调查报告，将惨剧发生的责任认定是利物浦球迷的冲动和错误。那些“酗酒的”、“不理智的”利物浦足球流氓和失控的球迷导致了灾难发生，警方将对相关的犯罪分子进行追查和检控。

英格兰媒体一开始普遍接受了这个说法，BBC直接全文发布了警方指责球迷失控的声明，随后《太阳报》以《 THE TRUTH (真相)》为主题，专门弄了一整个版面，以揭秘等噱头发表了一堆文章，把矛头指向那些利物浦球迷。

《太阳报》直指利物浦球迷“三大罪恶”：一是球迷在受害者身上抢掠，二是球迷在警察和死者身上小便，三是球迷殴打警察。如此一来，利物浦球迷被描绘成了魔鬼一样，一时之间备受批评和责难。

《太阳报》的报道激起了利物浦俱乐部和球迷的公愤，他们第一时间就焚烧了《太阳报》的报纸，冲击了《太阳报》驻利物浦的办事处，和《太阳报》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利物浦当地报纸迅速发表了系列的文章，抨击《太阳报》弄虚作假，践踏了新闻媒体的道德底线。更多的媒体介入了这次事件。BBC、泰晤士报、卫报等进行了更多的调查，详细地报道了惨案发生的过程和细节。惨案死难者家属们专门成立了希尔斯堡正义运动组织(HJC)，直接将《太阳报》报社告上法庭，为死难的球迷追讨公道。压力之下，《太阳报》承认一切报道都是不真实的，但仍然拒绝道歉。

直到2004年7月7日，《太阳报》才刊出了道歉声明：“我们犯下了创刊以来最可怕的错误，向所有被伤害的死难者家属道歉，向利物浦球迷道歉。”

利物浦俱乐部绝不接受太阳报的道歉，他们发表公开声明，再次指责太阳报的毫无人性。很多利物浦球迷一直拒绝接受太阳报的采访，也绝不购买和阅读这个报纸，更不会在上面刊登任何广告。

媒体的喧嚣之外，英国政府迅速介入，时任首相撒切尔夫人火速赶到现场指挥救援与善后，随即宣布对事故进行调查和处理。彼得-泰勒大法官在两天后接受英国内政大臣任命，开始了调查。泰勒团队最终发布了两份调查报告，第一份是在当年8月发布的《临时报告》，报告主要内容是当天惨案发生的经过和责任初步认定。第二份报告在一年之后才正式发布，报告中对整个英国的足球安全问题都提出了建议，这就是着名的《泰勒报告》。这份报告推动了英格兰政府对足球比赛的管理，顶级联赛俱乐部被要求立即进行球场整改维修，取消站票，将座位改建为全坐席。各大球场被要求立即拆除那道致命的铁丝网，改为增派更多的人手负责阻拦球迷冲入场地内。

《泰勒报告》将调查责任旗帜鲜明地指向了警察部门。泰勒大法官指出，尽管希尔斯堡球场曾被誉为“全英国最好的球场之一”，但球场出入口设置和管理非常差，看台的分流设施和铁丝栅栏的设置存在隐患，看台与球场的铁丝网更是充满危险，这些都是球场管理者的责任。

泰勒报告也指出了部分利物浦球迷的行为严重违法，无票的球迷冲入球场造成了混乱，还有一些球迷因为情绪失控而对球场设施进行了破坏，也有一些球迷在混乱中伤害了其他人......等等。但泰勒大法官强调，球迷的行动并不是悲剧的原因，而只是让事情恶化的催化剂。

南约克郡警方激烈反对泰勒报告，坚持认为惨案是因为足球流氓引起的，那些无票或者持假票入场的球迷是灾难导火索。警察尽管有维护安全责任，存在延误的错误，但不应该对死难的责任负责。

南约克郡警方甚至认为，“惨案是部分球迷有预谋实施的犯罪行为。”他们为此也推出了案件调查报告，公开现场证据，证明“惨案的主要责任是球迷过于疯狂，人群失去冷静，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

死难者家属不认可警方的报告，他们一致认定这场惨案是人祸，是管理者和警察部门失职。球迷的过失不是直接原因，他们绝对不能接受泼在家属身上的污水。

到了1991年3月28日，英格兰政府发布调查裁定：惨案属于偶然事故，没有人需要对死难者负法律责任。这次裁定引发了轩然大波，和稀泥的做法不仅使得很多死难者无处申冤，家属甚至连赔偿都没有得到，而警察们不仅不需要承担责任，反倒受到了嘉奖。

死难者家属誓要推翻这个荒谬的结论。一场旷日持久的上诉努力开始了，他们从撒切尔、梅杰、布莱尔、卡梅隆到特蕾莎-梅，持续地要求政府展开深入调查。历经先后五届英国政府，他们都没有放弃努力。死难者家属们将案件最终告至议会上院，不断地收集和公开各种证据。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很多死难者家属因此饱受折磨打击。调查希尔斯堡惨案成为了英格兰社会难以绕过的一块伤疤，每年都有人用自杀的形式死去，这是对英格兰政府、社会和司法系统最悲壮的质问和控诉。

到了2011年8月，英国民众发起了惨案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请愿，议会最终同意重新启动调查。

时光来到2012年9月12日，时任英国首相的卡梅隆发表公开讲话，对遇难的96名利物浦球迷及其家属正式致歉。最终的结论认为，惨案发生首先是因为希尔斯堡球场的安全问题，“根据充分调查得到的线索，可以确定希斯堡体育场当时的安全措施‘完全不符合标准’，这个惨剧的发生早有先兆。”政府最终否认了警察当局的责任认定，不同意将责任归咎于利物浦球迷酗酒，“将这次惨案同利物浦球迷的酗酒问题联系起来的说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球场当时的酒精消耗量微不足道，在出事的看台和其他看台上都没有发现因为酗酒产生的混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死去的球迷有酗酒问题，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混乱是因为酗酒球迷闹事引发。”

调查报告针对96个球迷死亡原因做出初步判断，并要求英格兰当局进一步彻查，“不是全部球迷都死于意外，其中28人并不是死于血液循环障碍，有确凿证据证明有31人死于被踩踏，有超过10人则是死于窒息。”

调查报告指出，“警方对安全的无视，在安全管理上的混乱，造成了人群的进一步混乱。在混乱中警察没能及时进行有效管控，在发生过度聚集后没有能够及时疏散，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政府和警察缺失应急方案，完全无法正确处理类似事件，惨案发生后的救护工作也非常不完善。球场的安保和疏导工作非常差，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安全有效的逃生通道。事后南约克郡警局还试图转移责任，是令人无法容忍的。”

卡梅隆表达了歉意，“作为英国首相，我有必要在这里向这次惨案中遇难的球迷及他们的家属做出道歉，他们在这23年来除了要经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之外，还遭受了很多不公正的指责。”

在希尔斯堡惨案发生23年后，死伤者家属和利物浦俱乐部终于看到了沉冤得雪的曙光。同时曝光的各种证据是惊人的，警方不但失职，事后还篡改了164份调查文件，改变116份警察的口述资料，不利于警方的证词都被删掉或修改。在深入全面调查的压力之下，很多警察和现场处置事件的人员终于作出了关键性的证言供述，揭发了更多的事实与真相。

时任利物浦俱乐部主席的沃纳说：“今天我代表自己和俱乐部所有成员，一起缅怀在这起惨案中受到伤害的每一个人。让我们追忆他们，为他们祈祷。现在全世界终于知道希尔斯堡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我们将继续记住那可怕的一天，记住这些已逝的球迷以及他们的家属。”

迟来的真相弥足珍贵，正义到来就显得更晚。直到2016年4月，英国高等法院陪审团才做出裁定，认定这起事故的原因是南约克郡警方严重失职，96名球迷被“非法致死”。时任的警察指挥官达肯菲尔德被指控对95名遇难者负有过失杀人罪和针对伤者的过失伤害罪。南约克郡的诺尔曼-贝迪森被指控提供伪证，时任谢菲尔德星期三俱乐部秘书格拉汉姆-麦克雷尔因为过失致死、南约克郡警局负责人唐纳德-丹顿、警局律师皮特-梅特卡夫以及巡逻警察负责人阿兰-福斯特(Alan Foster)因妨碍司法公正而被起诉。

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整整27年。

希尔斯堡惨案发生之后，足总立即宣布这场半决赛取消。三个星期后，这场被中断的比赛在老特拉福德球场重新进行，赛前红魔俱乐部与弗格森专门向利物浦表示了哀悼与慰问。这场比赛利物浦队最终3比1获胜，杀入了决赛。利物浦随后在决赛中对上埃弗顿队，这场在温布利大球场举办的足总杯决赛同样充满了哀伤之情，埃弗顿队甚至在球场上拉起了横幅，表达对同城对手的安慰。达格利什带领球队最后夺冠，将冠军带回安菲尔德，告慰了那些死难的球迷。

而当利物浦联赛挑战埃弗顿时，埃弗顿用一条巨大的红蓝两色围巾布置在球场，标语的文字简单肃穆：“我们同是利物浦人，你永远不会独行。”

红魔与弗格森第一时间就向利物浦俱乐部表达慰问和支持，弗格森号召所有的红魔球迷在惨案面前保持得体的礼仪，并呼吁球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帮助。英国政府最终调查结果公布后，红魔和利物浦的比赛在11天之后举行。赛前弗格森恳请出征的红魔球迷，“两家俱乐部已经因为足球承受了很多苦难。我们作为一家俱乐部，不应该嘲讽别人的灾难。在这个公布真相的时刻，我们更应和那些死伤者的球迷家属一样感同身受。”

弗格森说：“我十分感谢即将到安菲尔德现场观战的红魔球迷，大家给予了球队很大的帮助，使得球队实力倍增。红魔冠绝英超、享誉世界，球迷的支持是我们一直前行的关键。我们和利物浦的龙争虎斗，是为了球队更加强大，而不是为了嘲讽死难的悲剧。我们的良心促使红魔决心和利物浦俱乐部一道来祭奠逝者，向不懈争取公正的人们致以崇高敬意。”

达格利什说，“希尔斯堡惨案发生后，弗格森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表示了慰问，他是最早表示将尽其所能提供帮助的人之一。尽管红魔和利物浦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但这不会阻碍他伸出帮助之手，事实上他也言出必行。”

这场世界瞩目的比赛最终依然踢得非常火爆，场面非常激烈，但双方的球迷难得地站在了同一个立场，向死伤者致以哀悼和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