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饮天上露，难忘人间烟。

次日清晨，方觉在厨房煮小米粥。

粥熬好了，方觉端到客厅放在电饭煲里温着，在八仙桌上留下张纸条，叮嘱张显白醒后自己去盛。

张显白拉着方觉聊了一宿，刚刚才睡下。

张显白从前话不多，在学校里走酷帅路线，现在是个话痨。

一方面他现在是个主播，职业使然；另外一方面，他心里其实积压了许多。

并不算打扰，方觉只是个听众。

出了门，轻轻掩上，方觉迈步在今古街大街小巷中。

三年闭关，是一通猛火，而今返回今古街，需稍稍退火。

方觉一个打盹回转，接着就是高考，暑假没呆多少天就提前去了南华，说起来他回来后今古街没待多久。

从空中俯瞰，今古街整个就像一条鱼。

井字形的四条主街构成鱼身，黑瓦铺的屋顶就是鱼鳞。

西边是鱼头，鱼嘴正对着彩虹桥，林秋水与林小芳的家就在鱼头部位，方宅在鱼腹部位，张显白家则在鱼尾巴上。

耶溪河从西北绕来，从东南处绕出，正好绕了今古街半周。

耶溪河对岸是上清村，上清村后有十二座青山，山形奇异，类飞禽走兽，更远是龙虎二山。

这龙虎二山跟西江道着名的风景区龙虎山有区别，山势连绵而雄峻，是花岗石地貌，而不是丹霞地貌。

今古街的人有一半务农，在耶溪河与上清村之间的千亩水田操弄。

有一半做各种手艺，像方家是铁匠，张甲的父亲张贵是银匠，打造银饰是一绝，张显白父亲张德是篾匠。

今古街的女人则大多一个营生，那就是做蜡染，街上还有一个专门的蜡染合作社。

“觉伢子回来啊！”

“没看到秋水女子啊。”

“这次不走了吧。”

……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方觉打招呼，相熟的则停下来聊上几句。

方觉都一一有礼貌地回应。

“张阿九，大早上又死哪去喝酒了？！”

“林完达，你完蛋了！”

……

巷子里照例响起花大婶和达婶的大嗓门。

张阿九是今古街最着名的酒鬼，每日无酒不欢，有一次醉倒在耶溪河平常曝晒蜡染的石板上。当晚遇山洪，如果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早就被洪水冲走了。

林完达年轻时是仅次于方觉老爸房间的帅哥，风流好色，最喜欢做的就是翻寡妇墙。

花大婶和达婶早上起来没发现老公在身旁，就会跑出去找，也不怕今古街乡亲笑话。

次数多了，两位大婶的“晨吼”都要代替今古街的早晨广播了。

今古街主街临街的住户相当一部分都把过去的墙破开，开出一个大窗，窗外搭上个木板凉棚，里面建一间大小不一铺子，或者餐饮，或者百货，又或者是特色产品。

现如今，今古街住户多了一半，早餐生意热闹了许多。

早餐有包子馒头，但更多的是粉面，炒的有炒扎粉、炒米面，区别在于加蛋还是加肉，肉又分猪肉和牛肉，花样很多。

煮粉有三鲜粉、泥鳅粉、砍肉粉。本地小吃的有烫皮、包圆、萝卜饺等。

除了这些，还有少数早点摊卖北方的吃食，譬如煎饼、臊子面、驴打滚之类。这些是来自北方的外来户，多是他们的儿女与今古街结了亲。

沿着耶溪河的住户们搞起了家庭旅社，远远近近看到楼顶上迎风飘扬一床床白色被套、床单。

三年妖族入侵，偏于一隅的今古街日子反而红火了，好似一个世外桃源。

妖族目前还只是抢占若干个城市做据点，一旦时机成熟，肯定会全面入侵。

到那时，今古街很难独善其身。别的不说，今古街四周多山，山上多兽，就这些本土自产的妖兽，如果没有方觉，今古街就很难对付。

咦？

走着走着，方觉忽然停住。

前方十米有一只大公鸡，毛色鲜艳，冠红，有气势，却呆若木鸡，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一家商铺挂出的一块蜡染。

方觉看了蜡染一眼，也挪不开眼了。

蜡染是寻常的阴阳鱼图案，一条靛蓝色的鱼和一条白色的鱼互抱在蜡染布的中间。

方觉盯着看阴阳鱼，灵台中的一只眼则俯瞰整个今古街。

今古街像一条鱼，对面d 上清村，其造型很多人都说像一头牛。

现在仔细看，上清村其实也像是一条鱼，而且是隔着耶溪河也是互抱的状态。

更奇的是，今古街的土是黑土，而紧紧一河之隔的上清村的土则多是白土。这就有些意思了。

今古街的蜡染有许多图案，像飞鸟、走兽、草木，其中阴阳鱼是比较多的。

方觉心中一动，这两个地方选好阵眼，埋下法器，就可以布置一个简单的阴阳阵。

阴阳鱼并不是蜡染最吸引人的，最吸引的还是蜡染上白色纹路。

“怎么，觉伢子，你看上这块？这可是残次品，是那些大婶们一不小心涂蜡搞成这样，你看这纹路乱七八糟……”

“多少钱？”

摊贩老板瞪起眼，道：“你要就算你五块。”

方觉立刻付了钱。

摊贩老板包起蜡染布。

蜡染布图案没了，大公鸡立刻“醒”了过来，叫了几声，拍了拍翅膀走开。

方觉接过蜡染布，仔细地揣兜里，一边走着，灵台里南天门上演化起蜡染上的纹路起来。

不多时，南天门上就出现一些云纹，隐有霞光乍现，平添了几分威势。

这蜡染上的纹路竟有符箓之力。

半是人力，半是天成，观蜡染会心者必然能从中获取力量。

那只大公鸡呢？

方觉神识放出，感觉到彩虹桥那边一阵空气波动，脑海里已经画出一个画面：大公鸡振翅越过耶溪河，嗖地消失在对岸的草丛中了。

这不仅仅是家鸡变成野鸡，怕是要变成妖鸡的节奏。

方觉走到彩虹桥，没有过桥，而是下桥旁边的水口，找到一块光滑石头坐下。

果然，对岸石块上飘落一根靓丽的鸡毛。

方觉坐着发愣。

方觉这样坐着今古街人习惯了。

一见他坐下，附近的大婶阿姨们就很激动，指指点点的。

仲秋的阳光正好，方觉静下心来仔细观一下那蜡染的云纹。

方觉一开始只是有些好奇，越看越惊。

蜡染上的符箓，竟不是这世间的符箓可比，其中所隐藏的符意竟有难以形容的古朴之味。

天道圣意，常常借天上的云，石头里的纹路来显现，修道人观摩体会，创出符箓，就是借鉴天道地力。

那么问题来，为什么天道地力会借今古街的一块蜡染来显现？

方觉可不认为这是巧合。

他开始觉得，他脚下的这块土地有些不一样。

不对，蜡染上的符箓隐隐透出的真意，即便方觉在仙界八重天其实也是很少见。

鸿蒙开辟，诸天初成，先有巫法，后有符法，接着的才是仙法。

蜡染的花纹似是透出远古符法之意。

方觉目光一凛，望向上清村方向。

童年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上清村古祠堂后有一古井，那里……以方觉的神识，无法联系起来，但直觉告诉他，似有联系。

方觉眼帘垂下，目光收敛，呼吸平静，不再去转这个念头。

好奇害死猫。

“我是一片风，穿过彩虹桥，阳光照我身，我是唐英雄，啦啦……”

张显白的唱歌声传来，听其歌词和曲调显然来自他原创。

方觉站起身，就看到张显白正骑着一辆很拉风的银色边三轮摩托车，像一道风一样穿过彩虹桥。

这就是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