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街，中午十二点。

家家户户在用餐，各式菜香从各家窗户飘出，在耶溪河河面上汇聚，被河风一吹，飘向远方。

飘菜香最浓的地方是义庄，那里垒起了半人高土灶，一口大锅架在上面，灶里的干柴烧得噼里啪啦，火焰突突。

大席的大厨师是张显白的老爸老妈两个，另外还带了两个徒弟。

徒弟们在忙着切菜，德叔和芬婶两口子则拿着大铲轮番翻炒，配合脚下步子，结合手上动作，说是“手舞足蹈”不为过。

关键是配合默契，场面看起来既热闹又好看。

张显白站在旁边直播，时不时还跳出伸下筷子，美其名曰是尝滋味，好几次被老妈“啪”的打筷子。

张显白必须要吃点好吃的，这样好转移注意力。

凌晨，张显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挣扎着爬起，没看到九叔、达叔他们。

休息了片刻，张显白脸色好了些，魂魄勉强归位。

没多久，方觉来了。

方觉居然拉他去上清村。

一开始张显白死活不肯，后来方觉拿话激，张显白转念一想，以后他的直播怕是要面对更恐怖的场景，全当是练胆量了。

当张显白在古井旁看到四堆尸体残余的灰烬之后，堪堪归位的两魂又吓走了。

这之后，张显白回转，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今古街，挨个去敲八仙公的门，通知他们。

八仙公跟着张显白先是到义庄看被烧的灵棚，然后打着手电筒一路悉悉索索地到了上清村祠堂后院。

经安八仙检验，那四堆灰烬的确是尸体燃尽后骨灰。

方觉再把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八仙公看方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也知道，更诡异的事方觉没说。

大家就古井旁商量，为避免引发今古街人的恐慌，这个事情就不扩散了。

八仙公都跑回去了，主家也没安排守灵，大家都有过错，灵棚烧掉了只能算倒霉。

八仙公赶紧找了四个坛子，也分不清谁是谁，装好了带回义庄。

对主家的解释是四人死得诡异，为防生变，连夜火化。

在丧葬方面，八仙公是权威。

他们这么说，主家听了也没异议。

无论主家，还是八仙公，都盼着早点入土，七七四十九天也不讲究了。

义庄来了百十号人。

人一多，场面热闹，人的胆气也上来了。

八仙公找到了信心，又唱又跳，一路放爆竹上坟山，坑里打发了一只公鸡，摆放好坛子的方位，封丘……忙完这些正好中午，众人回到义庄，德叔芬婶这边五六道菜都上桌了。

整个上午，方觉也前前后后帮忙。

达婶和九婶强露笑意，招待亲友，偶尔听到有人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也假装没听到。

方觉看着心疼。

四位大婶中，达婶对方觉最好。

说起来，达婶年轻时候肯定是暗恋过老爹的。

老爹不仅帅，而且长情，就这两点，老爹是今古街大婶们心目中的完美男人。

达婶嫁给林完达，就图了一个帅，哪知道他花心，不知道伤了多少次。

家庭不幸福，又没有小孩，看到没有娘的方觉就特别照顾。

宴散，方觉留下来帮着收拾碗筷，搬桌子。

最后，方觉握住达婶的手，安慰道：“达婶，向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达婶绷了一上午，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狠狠地点头。

今早起来，达婶照往常一样，往被窝旁边摸了摸，凉的。

平日经常这样，今天不一样。达婶坐在床上，想起那个挨千刀的再也回不来了，扯起被子蒙住脑袋呜呜地哭了一通。

一整天浑浑噩噩的，现在感受到觉伢子温暖的手，达婶心安不少。

安慰一两句大婶们，方觉回家。

方觉不担心，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女，其实有着惊人坚韧。就像是石缝里挣扎着长出来的野草，压不垮的。

方宅不像家，因为老妈不在。

子午是好修行的时间，方觉此刻用来想东西。

一整天的俗礼热闹，驱散了方觉心中的惊悸

他开始能理智而清晰地构想：来自妖界八重天的妖族娇女，地界普通修行小家的儿郎，上演一出类似天仙配的爱情悲喜剧。

古井中妖夭的只言片语，方觉基本可以理清故事的脉络。

他就是他们二人的结晶，然后不知道为了什么，譬如就为了他方觉能够安康，父母分离。

父亲的远行，有可能是像方家历代年老的父辈去远行了，也有可能他去寻找母亲了。

在坟山上的时候，方觉观察了下上清村。

白日里没有任何异样。

唐国幅员万里，类似上清村这般荒废的村落其实很多。

想清楚这些，心里没有余事，方觉才开始入定。

修炼的课目自然是观想南天门下的神尊。

东方神尊的光体已经大成，正朝着向灵体转变，天音琴的琴皮也在放光。

西方神尊仅仅是光体初成，魔镜的光投进去。

很快，东方神尊一双神耳微微颤动，今古街的各种声音随着一一入耳。

相对上清村的沉寂，铜川镇的喧闹，今古街是一方悠然自得的小世界。

四位大婶哭了一路回家，有相好的姐妹不放心，在屋子里守着。

对面街上的一家铺子传来麻将声，有人大声叫着；临街的一些餐饮铺子已经开始备菜，为夜市做准备；今古街中心的广播站里，今古街的职业媒婆正与一帮子年轻人商量今天晚上在铜川镇礼堂举办的面向全体年轻人的相亲大会……

然后，方觉心眼打开，看到了一阵风。

这是未来的场景。

风过，今古街变得跟上清村一样荒芜和败落。

接着，诸天风起。

方觉看到了八重天崩塌，接着说七重天、六重天……当一方世界发展到鼎盛的时候，接下来的衰亡也就是必然。

世界如此，人也如此。

修仙，首重逍遥、自由，然后求长生。

长生，其实就是活着。

只有一直活着，才有希望，跳出诸天，跳出轮回。

不过，诸天万族，有一族得长生，却背负诅咒。

这个族，就是血族。

方觉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