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的神魂变得比过去更加精纯了。

耳朵中那滔天的杀伐声终于消散，不过有残余，就好像海螺内残留的海浪声。

一个即将逝去的仙王也是仙王，方觉之所以完成反杀，多亏了南天门。

灵台中南天门巍峨古朴，越发显出古朴气息。

方觉哀叹，南天门的上下出现数十道细细的裂纹，如蛛网一样分布。

镇杀仙王，过去是方觉无法想象的，现在他做到了。

南天门之威，如此恐怖，令方觉惊愕不已。只是代价有些大，南天门出现了不小的损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一尊老仙王突然杀进不周山？

是有人泄密，还是对方天机演算？

没有跟秋伊照面，方觉有些遗憾。

秋伊见到那个场景，心里会怎么想，方觉都能预想到。

她必然会愤怒、愧疚、担忧……最终却会平静下来，然后突破仙王。

方觉目光透过墙壁、房梁，然后俯瞰整个今古街。

今古街比前些日似乎更热闹和拥挤起来，远处的张家村传来民兵操练的声音，更远处是阵阵枪炮声，方觉还看到张甲、林小芳等在操场上穿戴机甲训练。

张甲和林小芳的气息都壮大了不少，这都是修习了九转丹息术的缘故。

他们修行速度比不上仙界八景宗内那些天才绝艳的家伙，但已是中上了。

方觉估计只要半年，他们就可以体内宝山开辟出一景来。

方觉传音林小芳，告诉她这段时间他都要闭关。

林小芳自是应下。

审视了今古街方圆几十里一遍，方觉放下心来开始闭关。

南天门破损了，如何修复？

无它，只能依靠汲取周围的神光。

让方觉惊喜的是，今古街周围的神光比过去耀眼得多，神粒也有浓稠得多，似乎整个大地各个角落的神灵都在复苏。

方觉感应到整个大地的神道正在慢慢觉醒。

这就好像是病毒入侵人的躯体，一层免疫抵挡不住的，诸如人类的科技之道无法完全阻挡，那么另一层免疫系统发动。

科技昌明虽然导致神道衰退，却还没有到神道彻底消亡的地步，而神道也好，科技之道也好都是人类历史进程中开出的文明之火，现在整个人类面临灭顶之灾，神道自然要振起。

很快，方觉吸取大量的神粒入灵台，然后燃起三昧真火，神粒化作赤红的“铁水”一般浇在南天门之上，眼见着那些裂缝被“铁水”融合、修补。

修补的工程浩大，方觉全身心投入其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帝都西南五十公里外的方山一个无名洞穴。这个洞穴跟方山最有名的方山人洞穴极为相似，只不过更隐秘。

方山人是帝都考古历史的一个奇迹，是远古人族中与现代人类最接近的一族，大约一万年前就生活在帝都方山周围。

可惜的是，方山人遗址博物馆内只有方山人的躯干、四肢化石，而最初发现的头盖骨却消失了，成为唐国史上的一个不解文化谜团。

然而，考古学家不知道，就在这个离方山人遗址不到十公里的洞穴里，地面上密密麻麻方山人巨大的头盖骨。

深渊光明使林秋水盘腿洞中，睁开眼，瞳孔幽蓝，正是一个个巨大的头盖骨所映照。

每一块头盖骨可以清晰地看出八块骨头犹如八卦图形一般在头顶排列，更奇特的是头盖骨的最高处，也就是八块骨头的对接处居然有一圆形的孔隙，不大，也就指甲盖大小。

从方山人整具骸骨看起来，身高至少有三米多高，林秋水基本上可以断定方山人就是唐国典籍中记载的夸父人。

他们头盖骨犹如八卦，这似乎能让他们并不需要高明的功法就能自动地汲取天地灵气，至于头盖骨顶上的孔隙更是方便人族与天地精神往来。因此，方山人死后往往会以另外一种形式与这个世界同在。

这种形式就是鬼魂。

现代人死后极少形成鬼魂，因为现代人的神魂跟他们的祖辈——方山人相比弱小不堪，前者是熊熊燃烧的火炬，后者则一豆烛火，飘离肉身后就是无根之祸，随时被风吹灭。

这个洞穴不是方山人平日里居住的洞穴，而是一座巨大的坟洞，而根据现场方山人死去的造型，很可能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现场，譬如活祭。

巨大的洞穴，密密麻麻的方山人骸骨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叠放着，统一朝向着林秋水，而林秋水所坐的地方正好是整个神秘祭场的中心。

林秋水面色苍白，她还没有从和妖帅水月一战中完全恢复过来。

按照她的修为，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只是她等不及了。这个巨大的洞穴是林秋水一年半前发现的，洞穴内的物件她都没有动。

这就好像是地里的庄稼，没有到最好的时候就收割的话，一定收不上来最好的稻谷。

林秋水现在等不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古朴的令牌来。令牌通体有一种很深沉的暗红色光泽，是最好的朱砂髓制成的，上面刻着一个字。这个字笔画很简单，上面就是个圈，下面一条横线，是最早的“旦”字。

林秋水双手捧好令牌，放到与她眼睛相平的位置，口中喃喃，发出一个个古拙而带着奇妙韵律的咒音。

不多时，令牌放出血红的光，很快充满整个的洞穴。

林秋水的咒语念得越来越快，一开始只是在喉部发出，到后面鼻腔乃至头顶，震得洞穴嗡嗡作响，血光也随即变得越来越浓。

低沉而神秘的音调忽然一变，林秋水脸上的神情神圣而庄严起来，她高声吟唱起来。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乃至整个心灵感受到都是万年前那场血祭的场面。

不多时，林秋水眼眶红了起来，晶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

作为一个喜欢游走、挖掘修行遗迹的独行者，三年来林秋水见过了太多，这是智女觉得林秋水身上散发出莫名沧桑意味的原因。

有时候林秋水会忽想起那个站在稻田之中朝着方觉回眸一笑的那位少女，就好象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自从知道了末日降临，探索了一个又一个沾染了悠久岁月的修行遗迹之后，林秋水知道自己变了。

昨日已死，今日未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也就是这种状态让林秋水几乎总是能从容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然而咒语催动令牌，时光回溯到血祭的那一刹那，林秋水整个身心都在战栗。

一万多年前，夸父族的大祭司在一次通灵状态下遥知了万年后人族所面临的劫难场面。大祭司不吃不喝不睡三天三夜之后须发全白，然后召集部族最英勇的108名战士。

“我看到了一万年后，人族在高山、平原上建立无数高耸如云的城镇。”

“然后天裂了，妖物入侵，漫天的电光和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人间。”

“我们可以加入一万年后的战争，你们是否愿意？！”

“我们死去，也许我们的部族转眼就会被其它部族灭掉。”

……

林秋水身体内的血沸腾了，她被她所看到的来自一万年前的一幕幕而深深震撼了，泪水夺眶而出，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不多时，林秋水浑身上下像是被血雾笼罩，而洞穴的四面八方一个个血影开始凝聚，然后一个个万年前身着牛甲的夸父战士一个个朝着林秋水走来。

林秋水感觉有些窒息，整个洞穴都被一种澎湃的伟岸的力量充斥着，好似下一秒洞穴就会砰的一声炸裂。

林秋水用颤抖的双手高举着令牌，一道血红的光圈旋即在令牌前半米的地方出现。

所有的战神神魂都苏醒过来，他们的双眸通红，闪耀着战斗渴望。一个战士跨过了血红光圈，紧接着又一个，整齐有序地进入，林秋水的双手几乎都握不住令牌了。这一刻，她感觉到魂灵的重量，比泰山还要重。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万年前仅仅是大祭司看到了万年后的劫难，108名最英勇的夸父战士心甘情愿的血祭自身，这是怎样一种情感？即便是现在为人类而战的林秋水，一时间都难以理解。

这是怎么做到的？

随着最后一位战士进入血红光圈，令牌前所未有的沉重，同时林秋水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就算是再次面对那叫水月的妖帅，她也敢堂堂正正的拼死一搏。

这就是人类的祖灵，为了千秋万代的子孙不顾一切的牺牲精神，不仅仅是强大的力量在迅速“改装”着林秋水的肉体，更有一股浩大的无私的信念自万年前传递过来。

很快，她泪流满面，再也无法保持平日里一人一剑的女侠风范，蹲下身子来，把头埋在双膝中，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林秋水强大无比，也脆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