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让铁柱帮她把猪草交上去，自己先回老房子了。

回去后先倒点水，把知了猴放破罐子里，又把四条小鱼直接扔水缸里。刷刷木水盆，又把自己身上汗洗洗，才提着那一斤高粱面回魏家。

结果一进门，噼里啪啦，鸡食盆子院里滚，差点没滚她脚面上，“你个王八儿东西，我就知道你不正干，待不了一天你，再管不住自己，去赌牌，老子把你狗爪子剁了。”声如洪钟，魏老头唾沫星子都快喷她脸上了，逼得江舟连连后退。

抹把脸，江舟立马怼回去：“谁跟你说我赌牌了，哪个王八羔子说的，叫他站出来。”

“我辛辛苦苦去要账，要回来五毛钱忙给你买点面回来蒸馍，进家就骂我，进家就骂我，我怎么你了，猪草也打了，工分也挣了，早上饭都没吃，饿到现在，热的我两眼发懵，你凭啥骂我？”

“是不是一天不骂我两句，你心里不舒坦？我告你说，你再骂我，等老了我只孝顺我娘，不跟你养老磕头。”

江舟噼里啪啦回敬过去，连一嘴唾沫星子也给他喷回去，还伸手把面放魏母怀里，“娘，这是我孝敬你的面，蒸锅高粱面馍出来，就咱娘俩吃，谁也不让碰。”

跟魏母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魏老头，主打一个气死你。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魏老头不依不饶，非得把他哪来的钱弄个一清二楚不行，“站好，快说什么要账的钱？”

“要账就是别人欠我的钱，他以前不给我，我昨天忽然做梦想起来，就找他还钱，说完了，你还想听啥？”

“就只是单纯的要账？没有找那帮狐朋狗友赌牌？那你说别人因为啥欠你的钱？”魏老头一双大手捏着魏明星胳膊，不放。

江舟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还能因为啥，以前输给我的呗，欠我五毛钱，这回要回来，买了一斤面，买几个水果糖甜甜嘴，这不都在这了。你这死老头子，怎么这么烦？”

江舟学着魏明星的混不吝模样，说到最后，一把甩开，头也不回站到魏母后边。

魏老头一晌午没看见这个小儿子，在地里干活时就一直想着，怕他再去喝酒赌牌，正心焦着，下工路上还没进家，就看见孙子正往嘴里塞糖吃，本来也没多注意，就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结果铁柱说，是他小叔给的。

有钱买糖，又加上大清早就没见人，魏老头马上猜是夜里跑出去赌牌了，当即气冒三丈。

即便是眼下，他虽然一句句解释清楚了，但魏老头投去怀疑的眼神，还是不大相信，只是看到魏母怀里抱着的面，嘴里那句“王八龟孙小”一下子堵到了喉咙，这是他小儿子第一次这么往家里买东西，从小到大，头一回。

耳边魏母的埋怨一直在继续，“……四儿都说了没玩牌，没玩牌，就是去要账回来，你咋就不听嘞。”

“孩子饿到现在，你还非拉着孩子一个劲说，说啥嘞说。四儿，来，娘给你舀饭。”

魏母看也不看魏老头，拉起来魏明星就走，边心疼他大早上跑去哪，远不远，累不累，不时又埋怨几句刚才魏大魏二两兄弟，方才也不知道帮忙护魏明星。

魏大坐在那没说话，因为他也觉得，魏明星这钱来的不正当。

魏二笑嘻嘻已经拿起饼子开始吃了，边说还不忘朝魏母反应一句，“娘，既然老四买了高粱面，咱就蒸锅馍吃，别浪费了老四对你的孝心。”

“就你会吃。”魏母将那一斤面放柜子中锁起来，只有一斤，能蒸几个馍，还不得配点别的杂粮，要不这一大家人还不够一人分一个嘞。

不过随即江舟也说不想吃饼子了，魏母态度马上软和，“那行，等下工回来，我跟你俩嫂子就和面蒸，晚上咱就吃新出锅的软馍。”

魏北咬了一口都快泡开花的杂粮黑饼子，看魏母脸上截然不同的态度，低头大口吃饭，什么也没说。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个知道了。

后面江舟忽视魏老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吃完饭，从家里拿走两块地瓜，说今天下工后还去摸知了猴，晚点回来吃饭，就走了。

在家午休一觉睡得还挺沉，听到外边敲钟，江舟赶紧爬起来，胡乱舀瓢水抹把脸醒醒神就走了，她以前就不是多讲究的人，说实在的，将就不起，福利院脏兮兮的小孩，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两三天想起来洗回脸常有的事。

提着背篓跟在小孩后边打猪草，走着走着江舟突然笑了，现在想想，老天爷也是挺会安排的，这要是换个别的二十四五妙龄女孩，一下子变成个男的，估计真是哪哪不适应。

而她虽然是女孩，可自小摸爬滚打，像野草一样长大，自己名字还不会写的时候，就已经会拎起拳头，和男孩子打架抢东西吃了。慢慢长大，虽然也羡慕别的女生穿裙子做美甲，可是心里还是更渴望力量和肌肉，能保护住自己。

所以啊，换个角度想想，她如今变成魏明星，从女性变成男性，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下午依旧是和小孩子一块打猪草，装满背篓后，和上午一样，发水果糖等小孩子们来找她换鱼和知了猴。等不那么热了，告诉他们一会可以去魏家老房子继续找她换糖，又让铁柱一会帮她把猪草交上去，她先离开了。

将鱼放家里，脚下没停，江舟直接出村子。

她计划炸小黄鱼，可是炸东西得用油，家里那点油底子怎么够，再说，魏母抠得很，她让铁蛋下午回去偷，都没找到油罐子，肯定是魏母锁到柜子里了。

没办法，只能她自个想招了。

在他们甬梁公社，就是相当于以前的镇上，有一家油坊，以前公私合营的时候，还办了手续呢，结果后来情势也不好，严禁私下买卖，油坊也就关门了。不过这两年运动闹得不像刚开始那么厉害后，油坊接了供销社的活，开始打油供应就近的俩供销点。

平时十里八乡谁自己种了点油菜籽，或者提袋子花生去打油，油坊也帮忙打，对外说社会主义帮扶互助，是免费，私下里，大家多给点花生或油菜籽就算是加工费用了。

而像江舟这种没油票的，只要拿钱去了，油坊也会偷偷卖。

江舟只剩五毛钱，自己留一毛，四毛钱人家给了她半斤油，按供销社八毛钱一斤油还得有油票，人家油坊算很仁义了。

江舟抱着油罐子连连感激，还把口袋里的五六个糖全掏给了油坊家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