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人又是例行功课，又是探讨未来，折腾到很晚才相拥而眠。

严邶静原本想将九星琉璃盏失窃案的各种细节说与老公听，可是后来想到，若是说了这个案子，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告诉老公自己已经进了大理寺。

终于还是强忍着没说出口。

翌日，严邶静在大理寺侧面问了问，由弘文馆和吏部组织的策问日期，就在二十五日之后。

好吧，还有二十五天。

严邶静知道，憨豆老公有严府的出身背书，跳过武考直接入策问，通过肯定是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自己要么在这二十五之内，找个时间和老公坦白。】

【要么，就等到老公顺利进了大理寺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这一天想起前段时间托付何管家秘密进行的一个调查，问问他结果怎样！

何管家很快被传来，详细禀报——

“回小姐，您前些日子让我暗中仔细调查府内下人的事儿，已经有了结果！有个在账房帮忙的小子，经济上颇有问题……”

“这人进严府一年有余，平日里在账房帮着收发府里的储货，几个月前曾被账房先生发现出入储货的记录有很多错漏，教训过一番，但当时没有太仔细放在心上……”

“最近，这人的家中妻女收到过一笔不小的费用，还清了父辈欠下的田赋欠款，我详细跟查了一下这笔钱的来路，发现和推事院的人物有关……”

【何管家的办事效率确实厉害！】

“那……这人现在怎么处置的？”严邶静问道。

“回小姐的话，未作任何处置，只这么留心防备着，未曾让他参与太多账房的工作，一切等小姐的意思！”

【何管家不愧是老于人情世故的人精，先把事儿做完，再等着领导最终拍板！】

【功劳是主子的，自己只占个苦劳！不错，不错！】

严邶静点了点头：“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辞退了他吧！”

“我这就去安排！”

“何管家……也别，也别太难为他！”

“我明白了！”何管家拱手退了出去。

【没想到，推事院安插在严府内的眼线这么容易就被找了出来】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这次这个反骨之人也不过是形势所逼，在金钱利益面前低了头，既然他可以被收买，就保不齐还有其他人也被收买！】

内患既除，自己应该在这几天的工作闲暇之时，琢磨琢磨这个九星琉璃盏的失窃案。

暂时不能找老公帮忙，就只能先靠自己了！

严邶静将自己锁在机要馆中，一边按时间顺序整理往期的刑案实录，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失窃案的突破口。

书册整理其实并不难，每本封面都写着年份和季节，每年的案子都分为春、夏、秋、冬四册来记录，若是某段时间里大案频发，便再分为上下分册或上中下册。

只是书本数量极多，不过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严邶静可以在脑海里反复推敲九星琉璃盏案子的细节。

时间：一个月前，深夜。

地点：机枢馆上阁。

失窃物：隋炀帝御赐大理寺的镇寺之宝，九星琉璃盏。

现场值守：机枢馆小吏一人，绿营的巡逻值守两名。

现场痕迹：迷香，上阁顶窗下的半个鞋印，上阁顶窗上端的金丝线绑缚的痕迹，一根斜切面光滑平整的断掉的灯台。

罪案过程还原：先用迷香使值守的小吏陷入昏睡，再潜入馆内，利用上阁顶窗的上端绑好一根丝线，将琉璃盏沿丝线运出机枢馆，再逃离大理寺。

至于那根被切断的灯台……不过是江湖人士留下的一个标签名号。

——夜游神梅花王！

夜游神是绰号，梅花王是姓名。

【居然有人用这样的绰号，夜游神可是我老公的绰号啊！】

【梅花王，居然有人叫这样的姓名，还黑桃K呢！】

而这梅花王有一个人所共知的好友，刘声谷！

严邶静正想着这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污糟糟的人声。

严邶静从机要馆大门里探出头来，远远的看见有人领着一大帮的人闯进大理寺，直奔执事厅。

这帮家伙青衣红裤黑官靴，穿的就跟记忆中哪个国家的国旗一样，可不就是那不可一世的推事院的坏人们。

严邶静想了想，推事院vs大理寺！

【这出好戏可不能不看。】

【走！瞧瞧去！】

严邶静停下手里的事儿，随着大家一起来到执事厅。

推事院为首的一人三捋胡须，鼠目龅牙，形象甚是丑陋不堪。

此时大理寺内只有少卿陆展图和寺丞范德威两个领导人在，迎了上去。

“赖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大理寺坐坐？”

【天啊，原来这个丑八怪就是推事院的赖敬诚！】

“陆少卿！范寺丞！赖某人今天是来问你们要人来啦！”

真是人丑多作怪，这人长得挫也就罢了，声音竟然也如刀刺朽木般难听。

第13章 大理寺，不就是大理寺咯！

陆少卿和范寺丞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都是一沉。

推事院说的要人，就是拿人，不管拿了谁，只要进了推事院，再无可能活着出门。

“却不知赖大人，想要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咱家今天一开门就接了举报，说昨夜有人在醉乡楼喝酒，这个……是所有在席人的名单！”

赖敬诚只摊开一只手掌，身后就有一人立刻将一纸信笺呈上，赖敬诚大咧咧的转手递给了范寺丞。

范寺丞接过，和一旁的陆少卿共同细看，脸上神情凝重，还不时的回头观瞧。

每次范寺丞回头看时，目光落在了谁的身上，那人便低下头去，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额头上瞬间滚下黄豆大的汗珠。

严邶静仔细观察，竟然看到关竹关枫两人也面色大变，心下连呼不好不好，估计昨夜在醉乡楼喝酒的人，这兄弟两也在其中。

范寺丞小心问道：“赖大人，弟兄们白天当差辛苦，晚上喝顿酒，放松放松……似乎也无可厚非……”

“喝酒当然没有问题！关键是，听得什么曲，说的什么话！”

“还请赖大人明白示下！”

“你先让这几个小子出来，我也好当面质询！”

范寺丞还在犹豫，陆少卿一把接过信笺，逐一念着上面的名字。

随着名字被一个一个念出，一共七个蓝营的兄弟迈步出列。

果然，关竹关枫兄弟俩也列在其中。

【好嘛，全是蓝营的，难怪范寺丞不愿点名，这让他怎么念的出口。】

【从目前看来，推事院vs大理寺的这一番正面交火，咱们自己这面气势明显不敌……大理寺是处处恭谨小心，推事院则个个得意跋扈！】

“昨夜醉乡楼，进了个弹弦儿卖曲的，可有此事？”赖敬诚一副拿腔做调的样子，眼神逐一在七个人脸上扫过。

七人皆惴惴不安，垂首不语，哪有人敢和赖敬诚眼神接触。

既然不答话，就是默认了。

“那卖曲儿的，先是在厅中唱了两段水泼寒的戏腔，厅里也没什么人多问……”

“这两段倒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是说明，这卖曲儿的多半是个石国胡儿……”

“可接下来，便有你们一桌人，呼喝着胡儿唱了段《齐胡奉圣乐》，唱至途中，你等击节叫好，附和唱吟，以上这些，可有半句虚言啊？”

严邶静向关竹关枫等七人望去，只见七人个个默然不语，心知赖敬诚所言不虚。

【看这架势，这个什么什么奉圣乐的破曲子，肯定是唱不得的！】

接下来赖敬诚的语气语调愈发得意，摇着尾巴踱着步，继续solo。

“要说这《齐胡奉圣乐》，作于垂拱五年，词曲出自齐地胡人，乃是奉我天朝二圣的进献之曲……”

【听起来也没什么啊，这曲子为什么不能唱啊？】

【不就是偏远落后的小部落向大唐表白忠心的一首歌曲嘛！】

“曲中有一句词是：李唐盛世耀幅员，裘马呼喝延千年！……”

【不错啦，小地方的人没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还能写出这样工整对仗的歌词来，最起码字数都能凑成七言一句，这已经很不错啦！】

【等等，不对劲！】

【糟了！李唐！】

【这两个字出了问题！】

【现在可是武周！】

【这要是能被当成把柄，不就是妥妥的咬文嚼字文字狱嘛！】

“说到这里！还用得着再说下去吗？……”

赖敬诚眼神逐一从各人脸上扫过，依然是没有人敢正面撄其锋芒，终于得意的挥了挥手。

“既然在这儿不愿意说，那就走吧，跟我们回推事院详细说说……”

赖敬诚身后上来几人，手里哗楞楞亮出镣铐，就要将七人拿下。

“等一下！”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出！

众人惊愕间循声音望去，大理寺人群中就只站了这一名长裙曳地的年轻女子——严邶静！

【冲动了冲动了！】

【完蛋了，我怎么突然冲动了呢！】

【糟糕，现在这些大男人都看着我啦！】

【只能先随便说点啥啦！】

严邶静慢慢移步而出，赖敬诚见大理寺中居然还有一个女人，甚是惊讶，脸上露出疑问之色，望向陆少卿喝范寺丞。

“你是何人啊？”

“小女子严晓晓！参加赖大人！”

陆少卿：“这是我大理寺的新任主簿！”

“大理寺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新任主簿，竟是一名女子？”

“赖大人可是忘了，当今圣上，英明果决，治理有方，高瞻远识，万众敬仰，可也是一名女子！”

严邶静一句话就让赖敬诚脸上变色，这一句本是随意调侃，却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被这女人一句话上升到了性别对立。

“这个……额……是赖某人……轻薄了，敢问严主簿？我推事院要带走这几人，你有何异议？”

此时的严邶静已经金牌律师上身，庭辩职业技能点觉醒，脑中飞快的旋转，寻找说辞。

“赖大人，这七人听了首不合时宜的曲子，唱了几句不当的歌辞，请问该问什么罪？”

赖敬诚扬起下巴：“当然是心怀不忠，聚众喧嚷，借词讽今，藐视当今圣上，所以才要拿了回去，审一审可有心存谋逆之罪！”

“先权且就当他们是意存谋逆！我想先请教赖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赖敬诚一愣，四下扫视了几眼：“大理寺咯！”

“那大理寺又是何处所在？”

赖敬诚摸了摸鼻子：“大理寺……不就是大理寺咯？”

“大理寺，掌国之律法，司天下刑狱，社稷纲本，天朝表率，请问赖大人，在我大理寺这里，可是有什么案子，是审不得的？”

严邶静此时念出的是大理寺做为官设执事部门的职能纲领，是写在吏部文书里的白纸黑字，赖敬诚当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虽然现在实际上的时局，是女皇陛下重用酷吏，推事院权势滔天，大理寺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矮着头做人，可要是论纸面上的两部职能，大理寺原该在推事院之上。

赖敬诚悠悠的说道：“倒是……什么案子都可以审得！”

“再请问赖大人，这意存谋逆之罪，大理寺可审得？”

赖敬诚鼻孔里哼了两声：“审是审得！可是，这七人都是大理寺的人，若是由大理寺来审……恐怕，没有这种自己人审自己人的道理吧？”

“当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凡涉及公职人员玩忽职守，不法获罪者，当由上级或平级其他监察部门提审，或由上级本部自审，监察部门督察复核！请问赖大人，下官有没有背错条例！”

赖敬诚眨了眨眼睛，估计连他自己也背不出这样清楚的条例内容。

“大概……差不多……是这样吧！”

“多谢赖大人夸奖！这七人不过是我大理寺中执事厅当差的外勤，我想，以大理寺少卿陆大人，和寺丞范大人的人品官声，对这七人进行自审自纠，不过分吧？”

赖敬诚一时间不好回答，若是直接拒绝，就相当于摆明了不相信陆展图和范德威，属于当面打脸了。

就在赖敬诚手捻长须，沉吟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赖大人若是还觉得不够，再加上本王亲自督审，你看可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