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片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时修的眼角早已落满了泪水。

他挣扎着挥舞着双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从小船上爬起来。

而在小船的旁边，在那漆黑的阴暗之中，身着黑色军阀大衣的另一个时修，看起来稚嫩的另一个自己，正平静的看着醒来的时修。

“醒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时修呆呆地望着这个“律者意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别太难过啦，「哥哥」！对柚木来说，要是哥哥你死了，那么她的故事就结束了；而她死了，那么你的故事还长得很。”

人生的意义，不过在于死亡；而死亡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者永眠。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柚木临走之前，怀抱的就是这样的心态吧。

或许那对她来说，不叫死亡，叫做解脱。

“只是，只是……”

谁都有语无伦次的时候，时修也是。

在那场梦里的一切，感受着柚木的心情，看着柚木的经历，不知不觉间自己潸然泪下。

他都以为自己成为了柚木，所以最后死亡的时刻，柚木心中所怀的解脱和释然，时修也感受了个一清二楚。

“……唉，看来你是真睡糊涂了。”

一声呼唤，时修想起来了自己是谁，可是他，还是没有走出情绪的枷锁。

“「哥哥」！！！”

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再次呼唤了一声，这一瞬间，时修的意识更加清朗了。

心中的那份哀伤和难过，突然间就停了下来，变得很是平淡。

因为这一刻的平淡，时修清醒了。

“你……”

“正常来讲，看完了别人的梦境，你应该是直接醒过来的。哥哥，但是有些事情我得给你说明一下。”

时修这才想起，梦境里最后的一刻，他也想起了自己与恶魔的交易。

“如哥哥所愿，我给了你力量，帮你解决了这一切，也同样的，救回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时修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光来，可是一转眼间，眼中的光芒平淡了下去。

“代价是什么？”

时修看着眼前的“律者意识”，轻声问着。

“哥哥的觉悟挺快嘛，一次交易，我只取一份代价。但是救人的代价……这个不是我取的，这个是不得不付出的东西。”

“我让那个女孩活过来了，我让她忘掉了那些痛苦，我直接改写了她死亡的因果。”

“世间的一切，永远都只是交易。得到因果的同时，必定要付出自己的因果。”

时修瞪大了眼睛，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柚木活下来后，她再也不认识你了。”

“不要误会，可不是失忆那么简单。你和我是因果的改写者，改写因果的同时只能付出因果，来完成这份「奇迹」”

“她活下来，是用你和她之间的所有因果，交换了她的生命。”

“哥哥，这不是失忆，而是她活下来后，她从来都没认识过你，而你和我……只有你和我，还记着这一切，记着这曾经发生的一切，哪怕历史已经不再是那个样貌了。”

时修沉默了，这就是，代价么？

他肯定知道，救人不会有那么简单，更别说是救了一个快死的人，可他没想过代价会这么沉重。

拯救人的代价，就是改写因果，死亡的人改写了因果活了下来，而主动改写因果让死亡之人活下来的人，则会失去与那个死亡之人之间的所有因果。

他忽然笑了笑，笑声里有些悲哀，有些凄凉，但更多的是释怀。

这样也挺好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只要忘了那些痛苦的过往就好。

哪怕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但只要我还认识你，只要我还能记得你就足够了。

叹了口气，时修抬起头，看着律者意识，“那么，如果强行不支付这个代价呢？”

时修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他就是想问一问，看这世界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呀？时修明明清楚这个答案，可他这样一问，不过是寻求一份心理安慰而已。

“那很简单，这个世界得替你承受代价。两条不同的因果线存在，再加上救人的力量也是非常强大的，要还想让这个世界活着，就只能这样。别看我，虽然说我能通过交易帮哥哥做到些什么，但在特别逆天的事情方面上，我也做不到万能。”

“连吃带拿，本来就不现实。”

时修点点头，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虽然是有点儿落寞苦涩，可这个世界，毕竟不能由自己来做主。

“那告诉我，你出来的代价，又是什么？”

“律者意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你总算问正题了。哥哥，我也顺便跟你说清楚一下吧。”

“从此之后，不论什么样的交易，我都只取一样东西。哥哥，每一次交易结束后，我只会去做五分之一个你，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又或者是你的全部。”

“这意味着，你能和我交易五次。在这近乎无所不能的交易面前，哥哥，虽然我很想马上让你全部交易完毕，但我个人还是更建议，把这些交易留到有用的事情上面。”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浪费掉自己五分之一的生命，多少会很无聊的。”

时修沉默着点点头，然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如果五次交易完毕之后，会怎么样？”

“律者意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我哪知道，死亡，还是失去自我，那些什么的我都不清楚，也都与我无关。”

“我只知道，一旦交易结束之后，我就会彻底自由。哥哥，所以你的交易必须得慎重哦。”

时修点点头，心中的思绪更加沉重了。

“接下来，我就不奉陪了。哥哥，你也得出去了，毕竟再怎么说啊，外面现在还有人在等你哦。”

“不过请你记住，现在的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柚木。而他们……我也说不准。”

“再见了，期待下一次的交易，尊敬的利维休斯先生~”

天旋地转变幻间，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时修只觉得一阵颠簸。

自己，好像在担架上，正被人抬着？

而这时候，耳边传来了很吵的声音，给不清醒的他来了一记分贝震撼！

“我靠！布洛妮娅！快来啊！你快看！阿修他醒了！他没事啊呜呜呜！”

“笨蛋琪亚娜你小声点，阿修哥哥没事，估计都能被你吵的死一次。”

“诶？我，呃，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啦，阿修，对不起呀！”

时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琪亚娜正对着自己鞠躬道歉，顺口的雪白一露无遗，甚至还能看见那道深渊……

时修摇摇头，连忙转过头去。

“阿修，你怎么不理我呀？我错啦，我又不是没道歉……”

“没事，你让我，缓缓。”

时修推开琪亚娜握住自己胳膊的双手，这时候担架也被放到了地上，一旁抬担架的两个女武神也走上前来。

“两位小妹妹，让一下，让我们给这个小弟弟做个检查。”

“哦哦，好。”

琪亚娜呆呆地点头，然后被布洛妮娅直接拽到了旁边。

没管又开始互怼起来的两人，时修的目光放到两位女武神身上，点点头，说——“需要我配合什么？”

“不用那么麻烦。”

一位女武神摇摇头，然后将什么东西绑到了时修身上，与此同时，另一个女武神拿着仪器，正在检查着数据。

“嗯，没啥大碍，就是不知道你的精神怎么样？”

“我……有点头晕，我想睡一会儿。”

时修揉揉头，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心累，精神也疲惫不堪，只是很想好好的睡一会儿。

而后，时修再次倒在了担架上，很快就睡着过去了。

两个女武神愣了一下，而这时候，布洛妮娅飘了过来。

“两位姐姐，现在阿修哥哥身体也没事了，不如我抱着他回去，给他安置住吧。”

说着，重装小兔19C出现在布洛妮娅的身后。

两个女武神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不远处懵逼的琪亚娜，随后再看了眼布洛妮娅，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她们都认识这两个女孩，虽然布洛妮娅更小，但是，她们觉得布洛妮娅还是更靠谱一点。

“带到中校旁边的房间就行了，琪亚娜小姐，你来帮我们一下，另一个女孩的情况更严重。”

“芽衣嘛？好，本小姐马上来！”

琪亚娜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因为不靠谱，而被人稍微歧视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恶意。

看着三人飞快的拿着各种医药物品跑去，布洛妮娅本来想让重装小兔抱着他，可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她自己抱住了比她还高的时修。

看着时修的面容，布洛妮娅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明的情绪。

有点不解，有点恨，甚至还有点愤怒，可是多少还有着怀念和依恋。

这样复杂的感觉纠缠在一起，虽说不明显，但足以让布洛妮娅感到奇怪了。

“……布洛妮娅，在以前，认识过你吗，阿修哥哥？”

布洛妮娅挠挠头，虽然说曾经确实有那么一个男人，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可是，那都挺久之前的事情了。

布洛妮娅早都忘了那个人的面貌，甚至是彼此之间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不清晰了，可她因为小时候身为兵器的暗杀经验都没忘，可是她快忘完了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

不过她不追究这些东西，那些事情，布洛妮娅自己都很少想起了，也只是在看到时修的时候，多少会想起那件事。

只是，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了吧。

落寞的感觉都没有出现，她早就没什么情绪了。

怀抱着时修，布洛妮娅朝着不远处的浮空战舰飘去。

而被布洛妮娅勉强抱着的时修，此刻却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痛苦之中。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救回了友人的生命。

而那份代价带来的因果就是，被救之人从不认识他。

这份代价，对时修来说，真的很难以接受，他的心情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只是想到那个女孩儿今后能够好好的，能够忘了那些痛苦，他就觉得已经值得了。

代价由自己承受就好，毕竟再怎么说，时修都清楚一件事情。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外来之人，理应承受代价。

那样，这个世界的人，就会少了些许遗憾吧。

至于悲剧……也不是不能干涉的。

只要承受代价，付出些什么就行。

这样就能，换来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