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商业广场。

叮铃哐当地巨响在水泥混凝土打造的世界上空回荡，钢管搭建的脚手架如同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附着在高楼的外墙，水泥硬化的地面上满是灰尘，一辆辆满载的大货车呼啸着卷起它们，就此形成的雾霭久久不散，路过的人们已经养成了抬手用袖子捂住口鼻的习惯。

秦飞远远地看着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工地，明媚而热烈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那栋耸立的高楼在周围低矮的屋檐衬托下，像是一根巨人的手指，充满了力量。

建设和创造总是能感染人的心灵，这源于人性对美好家园的追求，最远可以追溯到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秦飞站在这样一幅波澜壮阔的场景跟前，愈发能够理解老丈人宋援朝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推进清河商业广场这个项目。

清河的发展，需要一个这样盛大的开局。

“艹，这破广场什么时候能修好，搞得乌烟瘴气的，让人日子都没法过！”

“你这话讲的，那广场建好了是大家的，对咱们都是好事，现在这点麻烦算什么，眼光要长远......”

“长远个屁，到现在安置费还没发下来呢，钱肯定都被当官的贪去了，广场建好了跟咱们有啥关系，享福的不还是那些当官的，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想跟人家一样啊！”

“安置费怎么还没发下来，你没去反映吗？”

“反应有个屁用，都反应多少回了，人家说我再去闹事给我打一顿！”

秦飞正在听着两个中年人的对话，有人从后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许光明。

“宋书记已经进工地了，让我过来带你过去。”许光明笑着说，递给秦飞一个安全帽。

秦飞道谢，接过安全帽戴上。

俩人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一个男的说，“呸，你看那两个，肯定是当官的！”

秦飞和许光明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最近几天宋书记压力很大，好像是遇到难处了。”许光明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待会宋书记肯定会跟你说，我猜他今天叫你来这儿见面，有这个意思在。”

作为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最基本的就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许光明深谙其道，他方才那番话是不合适的，他说出来，是希望能帮上宋援朝的忙。

他知道，宋援朝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找秦飞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我那点生意都上不了台面，还都在外地。”秦飞笑着说，顿了顿跟着问，“我爸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小秦啊，我就会开车，其他的真不懂。”许光明眨了眨眼笑。

宋援朝站在十八楼的顶层，负手而立，目光透过还未安装玻璃的窗口飘向远方。

站在这儿，十八层楼的高度，他就已经快要看到清河市的边缘。

清河，太小了。

他去过西京，去过临海，也去过深北。

和这些地方相比，清河就好像一个才通了电的小山村。

任重而道远啊！宋援朝心底默默感叹。

“爸，怎么找我来这说话？”秦飞走到宋援朝身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有一根高耸入云的烟囱，像一把利剑指向天空。

那是清河市发电厂，在最东面，过了那儿，也就出了清河市区。

“秦飞，你觉得爸做的怎么样？”宋援朝选择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很好了，商业广场建设速度很快，甚至快到让人忍不住担心工程质量了。”秦飞开着玩笑，“我估计，赶在年底前能开业吧。”

“嗯，我的命令就是腊月二十之前必须开业，我要让清河人民过一个不一样的年，”宋援朝隐隐兴奋着说，“到时候这里将会是整个清河最热闹的地方，大家在这里想买什么买什么，有吃有喝，有电影院，有理发店，什么都有，应有尽有！”

“我相信，到时候一定很热闹，我跟雯雯也过来玩。”秦飞说。

“呵呵，你那一大家子，出门怕是麻烦的很。”宋援朝笑出声来，缓缓聚敛表情，“秦飞，爸想请你帮个忙。”

“爸，你说。”方才许光明提了醒，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宋援朝请他帮什么忙，他都打算拒绝。

因为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他和宋援朝沾上，往往没有什么好结果。

“秦飞，爸希望，你不要对爸失望。”宋援朝扭头看着秦飞，神色无比认真。

不要对你失望？

这算哪门子的帮忙，秦飞一脑门的问号，宋援朝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

“爸，你这话，我没懂什么意思。”秦飞问。

“在你眼里，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宋援朝微微笑着问。

“有理想有抱负，敢想敢干，眼光长远，遇事果决。”秦飞一边想一边说，“反正是个好官。”

“你说的是宋书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宋援朝。”宋援朝说。

“额。”秦飞愣了愣，一直以来宋援朝在他眼里和宋书记就是重合的，俩人都很忙，私下相处很少，“爸，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事。”宋援朝摇了摇头，“咱们爷俩交流不算少，但相处并不多，你回答不出来，不能怪你。”

“我自从来清河，才真正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宋援朝向前一步，眺望着远方，沉沉开口，“以前我能做的决定太少，到了清河以后，党政一肩挑，担子是重了，但施展的空间也更大了。”

“整个清河市现在300多万人，还有六分之一的人吃不饱穿不暖，五分之二的家庭没有电，近一大半的乡镇没有公路......”

宋援朝一句接一句，像是在演讲，又像是在倾诉，秦飞安静听着，心中的感觉越发奇怪。

他隐隐感觉，宋援朝好像是在害怕，做了什么事以后在害怕，害怕地需要一个人倾诉，一个人来给他支点。

老丈人他，究竟做了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情呢？秦飞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