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
作者:邓元梅 | 分类:都市 | 字数:2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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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谜局
1
“北京那边出事了。”
手机那头的声音有种不纯粹的味道,乔一川听不出是什么,紧张、恐惧还是幸灾乐祸?好像都有点儿。等他仔细听,他才听出那是公司总经理邱国安的秘书万雄的声音。这家伙很久没跟自己联系了,以至于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竟然生出陌生和不纯粹的味道来。现在,他一大早给自己打电话,就为了说北京出事了?
北京,那是个令乔一川备感遥远的城市。北京出事,对他来说,也备感遥远,与他无关一样。
乔一川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当时他睡在书房的沙发上,昨晚的折腾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原本他不想动,连眼睛都不愿意睁。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会在发生过什么,然后终于睡着后,不愿意再去正视已经过去的事实,就想闭着眼躺在床上,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已经有阳光的第二天。现在,乔一川就是这样,只要他还闭着眼睛,黑夜好像就在继续一样,就可以不需要去面对、去思考、去迎接,哪怕是有着艳阳高照的又一天。眼睛是闭上了,耳朵却不可能不去听,因为手机的铃声不依不饶。
尽管书房的沙发是那种可以打开当床使的,但昨晚乔一川没打开,就那样蜷缩在上面。可能是晚上躺的姿势不对,一夜时间,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僵硬和某些部位的酸痛,特别是隐秘处,竟有些怪怪的感觉,好像是昨晚使用得过于粗暴了,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手机铃声是从卧室里传来的,而且连续不断,大有不接听不罢休之感。可乔一川不理解为什么妻子郝小麦不接听呢?昨晚,那个让乔一川不得不正视的夜晚,可不是这样的。昨晚的那个手机声不是铃声,而是振动声,可妻子郝小麦接了。
他被手机铃声吵醒后,从沙发上滚了下来,站起来时被掉在地上的被子绊了一下,倒向沙发时,被沙发的扶手磕到了鼻梁,隐隐作痛。乔一川走进卧室,才发现妻子郝小麦并不在卧室里,床上已经收拾整洁,看不出昨晚有人睡过。可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他有些气急败坏,抓起手机就喊:“大清早的,鬼叫魂儿啊!”手机那头静了一下,不纯粹的声音没了,北京出不出事的声音也没了,他甚至产生了幻觉,手机根本没响过。他听到的声音还是昨晚的,还是那个沙哑一般让人恶心的振动。就在乔一川准备挂掉电话时,一个声音,一种绝对的不纯粹的味道飘了出来:
“北京那边出大事了!”手机另一头说。
“北京出事关我屁事。”乔一川仍然气急败坏。
“是吴得喜,吴得喜,他……他被人杀死了……”
拿着手机的乔一川愣住了。一时间想不起这个吴得喜是谁,可大脑里却分明全是吴得喜的名字,满满的、全全的,容不得他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还是手机那头的人说话了:“我是万雄。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把老子们全忘了?”万雄的火气很大,乔一川这才猛然想起,万雄是他的同学,那个吴得喜是他同学余秋琪的老公。
“都几点了,你还在睡!昨晚干什么了?”万雄显然得理不饶人。
万雄的这句话让乔一川怔住了。是啊,昨晚自己干什么了?他下意识地满屋找着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找着,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万雄还在说什么,他没去用心听,他突然对着手机问:“余秋琪呢?她在哪儿?”
乔一川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这张脸消失了好久。现在突然浮现,并且迅速清晰。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忘不掉这张脸上的那双眼,那双眼里有种东西让他的心动了一下,现在又动了一下。手机那头还是万雄的声音,万雄要他快点儿,快点儿赶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和万雄说了些什么,对方就挂掉了电话。
坐在床上,乔一川的脑海里继续浮现着一个女人的面容,当然还有一种眼神,可他说不好这是余秋琪的眼神还是郝小麦的眼神。他的手这时扶在了床上,碰到了那只玩具熊,那是妻子郝小麦的,郝小麦喜欢这些东西,像个小孩儿一样喜欢抱着这些东西睡觉。他和她没有孩子,尽管结婚好几年了,仍然没有孩子。郝小麦嫌孩子麻烦,嫌要孩子会破坏她的身材,一直拒绝生孩子这件本来属于自己的事情。
乔一川看到玩具熊,想到孩子时,原本还昏昏沉沉的头,一下子清醒起来,他猛然记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晚,乔一川也是被手机吵醒的,那时他刚睡着不久。但昨晚的手机发出的不是铃声,而是振动声。在夜里,手机的振动往往会显得声音很大,穿透力很强。当时他习惯性地把手往枕头底下伸去,伸到一半,又突然停下,因为他发现那个声音不是从枕头下面传出来的。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有两年了,在夜里,他的手机从没有响过。
乔一川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这才听出那个声音是来自卧室外面,是从半掩的门外传进来的。晚上郝小麦出去了,她这段时间经常出去,然后很晚回来。他没有等她,就自己先睡了。迷迷糊糊的他有点儿想不通,既然郝小麦不在家,那么是谁的手机发出这样的振动声呢?他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半夜三更,会突然惊醒,然后听见外面传来这种振动的声音。那种声音不是他听到的,而是他先感觉到了,好像是躺在摇晃振动的车上,那种振动会慢慢变成声音在体内穿来穿去。他想起来出去看看,但刚一动,就听见客厅里有人的脚步声,然后,他听见了郝小麦低沉的说话声:“到了,正要去洗漱。”
接着,郝小麦的脚步声传到了卧室,她进了卧室套间的洗手间,然后是洗手间的门被很小心关上的声音,然后就是洗手间照射过来的灯光,打在套间的花玻璃门上,郝小麦的影子如幽魂般地令人恐慌。
为什么呢?妻子郝小麦为什么如幽魂般呢?乔一川的头痛了一下,他好像记得自己问过一次,郝小麦说是报社正在改版,全体业务人员都被要求加夜班。今晚也加班了吗?乔一川在黑暗中拧起了眉。
这段时间,郝小麦经常加夜班,他想起来了,他和她好久没有亲热了,她没有要求过,他也没有强求过。他和她之间肯定出现了某种问题,可具体到哪一种问题时,乔一川又说不上来。按理来说,他现在的需求属于人生中最旺盛的阶段,而她也属于最水灵的时期,可他硬是打不起精神,激不起欲望。看来男人的第一生命力是事业,事业的霸气,才能带动对女人的霸气。这是郝小麦的话,只是她说这话时,乔一川并没有上心。现在,这句话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他像被重物击中似的,痛了一下。怀念旧日的风光,在这个夜里成了乔一川的主题。只是这样的怀念,却是生命中最无能为力的事情。他突然忆起在微博上看到过的一段话:“在这个把回头看作软弱和耻辱的世界上,走再远,也终究达不到想要的永远,走再近,也终究回不到想要的梦境。人永远是一群被内心的遗憾和憧憬所奴役的生物,夹在生命的单行道上,走不远,也回不去。深情的面孔和柔软的笑意,在炎凉世态中给予我苟且的能力。”
夜,如墨泼似的罩着。乔一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与年龄极不相配的长叹,令那两道拧成一团的眉梢松开了。一时间,他胸口的闷拉直了,也散开了。
这女人,被乔一川宠坏了,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电话不打一个,信息也没见发一个。一回家,不是碰到了这里,就是撞到了那里,完完全全不顾及乔一川还在熟睡中。只是什么时候,郝小麦的手机调成了振动?乔一川倒是有些奇怪。以前她的手机全是流行歌曲,什么歌流行就下载什么,而且总是把声音调到最大。为这,乔一川不止一次批评过她,让她注意注意形象,好歹她也是一名记者,不是大街上的太妹。可批评归批评,郝小麦从来没接受过,我行我素地照着她的模式生活,还美其名曰,这是个性,并骂乔一川为了升迁,活得如孙子似的窝囊。
乔一川懒得和郝小麦辩论,他也辩不过她。尽管他比她大三岁,可他总感觉比她年长了一轮似的。除了宠她、让她,他着实拿她半点儿办法都没有,谁让他爱那张瓷娃娃一般的脸呢?只是在这个夜里,他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注意到了郝小麦的反常,并突然间没法不去在意。他心里有种东西涌着,让他没法控制自己。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做贼般地进了套间,把耳朵贴在洗手间的门上听着。
郝小麦甜而不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只有一个字:“想。”尽管隔着门,乔一川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似乎要把他一直裹了无数层的包装冲破、打碎。
他站着,努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把手放在胸口处压了压,继续偷听着妻子的电话。那是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心境,偷窃?无聊?刺激?好奇?无奈?具体落到哪一个词上,他说不清楚。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种心态:窥探、怀疑自己的妻子。这种他以前最看不起的别的男人所有的心态,在他身上居然也有,而且来得这么具体和猛烈。他也知道这种心态一旦成为习惯,他一样会沦为这种窥视心态的奴隶。而在这之前,他从不在意郝小麦还有什么隐瞒着他,也从没认真想过郝小麦会有事隐瞒着他。
今晚,乔一川特别留意。他更加靠近洗手间的门,妻子这时“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其天真、极其无邪的笑。他以前经常被这种笑声所感染。他总是搞不清楚,快奔三的她,为什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可是他又偏偏喜欢她的这种长不大,喜欢听这种无邪而又快乐的笑声。只是现在,妻子显然不是笑给他听的,而是笑给另一位如他一般喜欢这种笑声的男人听的。
乔一川的呼吸变得紧张,心跳得更加狂乱。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冲了进去,惊吓了郝小麦。
郝小麦的声音嗲了起来,她说:“嗯,我还想要呢。”那种语调,那种嗲气发腻,一听就能听出来源于什么。曾几何时,郝小麦对他也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这种声音甜丝丝的、软绵绵的,却又能让人血脉偾张。以前他只要听到郝小麦的这种声音,都会难以抑制,强烈的生理反应让他有一种非她不娶的想法。
有多久没听到郝小麦的这种声音,乔一川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是,当这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一种久违的反应还是那么强烈地刺激着他。他脑门的血迅速往上冲,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其实这一刻他也无法动弹。妻子在和别的男人调着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调情,那是一种求欢,而且是从妻子嘴里发出来的求欢。对于一向以男子汉大丈夫自居的乔一川而言,这个求欢的女人等同于贱妇。而这个贱妇却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郝小麦。
现在,这个贱妇和他近在咫尺。他扬起了手,准备破门而进。可当他的手高高抬起时,一道黑影呼啸而过,他愣住了。灯光把他高举的手拉成了一把古剑,闪着与这个时代并不合一的光芒。
“要,要你亲……嗯,喜欢你亲那里……”妻子的话再一次打破了夜的宁静,暴风雨般敲打着乔一川的心。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妻子的话如涨潮的水前赴后继地涌了过来,汹涌澎湃地掩埋着他。他就那样傻愣愣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突然找不到方向,甚至找不到进入的理由。
他的心顿时像是钻进了成千上万条虫子,蠕得他无比难受。他无力地垂下高高扬起的手。
这时,洗手间流水的声音中夹杂着妻子哼唱的歌声:
你的四周美女有那么多
但是好像只偏偏看中了我
恩爱过后?就不来找我
总说你很忙?没空来陪我
你的微博里面辣妹很多
原来我也只是其中一个
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
难道痴情的我不够惹火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
歌声被夜的宁静拉扯着,传向了湖边,传向了湖对面那幢让乔一川无限向往的大楼。他狠命地咬着牙,一转身远离了洗手间的那道门。他不是不想冲进去,不是不想对着郝小麦一顿暴打。可是,冲进去之后呢?他和妻子就得撕破脸,要么他走,要么妻子走。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暂时想要的。
他已经没有事业,说得准确一点应该是他的事业已经搁浅了。如果他再没有家庭,如果再失去郝小麦,这套房子对面的那幢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大楼,他还能钻得进去吗?还能坐得下去吗?他已经坐了两年的冷板凳,他不在乎再多坐几年的冷板凳。可他在乎有没有一个家,在乎这个家有没有一个女主人在走动着。
乔一川松开了握得满是汗水的拳头,迈着仿佛被千斤铁链锁住的双腿,走向了卧室。
忍。乔一川在心底再一次刻画着这个字。尽管他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会刺得人流泪、流血,可总比送掉性命强。这是乔一川的逻辑。
自从当副总经理的父亲乔佰儒自杀以后,乔一川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忍”字就被他融进了血液里,无时无刻不在身体里撞着他、挤着他、压着他,让他变得小心谨慎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同龄人的深沉和忧郁。拿妻子郝小麦的话来说,就是一夜之间,他从人变成了鬼。别人都在五彩斑斓地活着,尽情享受着时代的繁荣和昌盛,而他却在装孙子,玩深沉。不就是死了一个当副总经理的父亲吗,至于搞得像天塌下来一般,如此死气沉沉吗?他怕啊,这种缺少乐趣、缺少激情,甚至缺少爱情的生活,让郝小麦生不如死。
可乔一川有乔一川的道理。商场从来都是云谲波诡,连身为副总经理的父亲都能够在一夜之间消失,何况他这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只是这些,郝小麦永远不会懂。她那张瓷娃娃一般的脸,挂不起商场的尔虞我诈。她就是上帝派来征服男人的,越是如他一般冲进商场里的男人,越容易被郝小麦那张永远也长不大的脸所迷惑。
乔一川当初听从了父亲的安排,踏进了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商场,这一踏入就是好几年。在这好几年里,他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了计划部副部长的位置,原以为自己会成为江南资本运营公司里最耀眼的职场新星,可父亲的死,把他从云端拉到了谷底,甚至是十八层地狱里。在父亲死去的两年内,乔一川坐尽了冷板凳,可他并不认为坐冷板凳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父亲的死因至今不详。那是握在董事长成道训手里的一张生死牌,随时随地会要了他的命。这些,他不会告诉郝小麦,更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儿惊吓。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郝小麦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活生生地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而且戴得如此突如其来,如此轻易,又如此沉重。
乔一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他继续装睡。严格地说并不是在装,而是真的动不了,不知道怎么动。
当郝小麦带着一身香气在他身边躺下时,乔一川的怒意和恨意密切交织着,他的大脑在这一刻还是短路了。他满脑子都是妻子在一个模糊男人身下的镜头,那情形好像正在进行,而且热火朝天。郝小麦发出了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呻吟,一种幼兽般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苦,却能让人发狂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几个人在高尔夫更衣室里,一部手机响了很久,一男人按了免提键。女:亲爱的你在俱乐部吗?男:在。女:我看到一辆宝马才不到200万元。男:买。女:还有那个楼盘又放盘了,6万元1平方米。男:买。女:好爱你。男:也爱你。旁边的男人敬佩得目瞪口呆。男人挂了电话问:这是谁的手机?
现在,他很想对着这个黑夜,对着身边的郝小麦喊:“这是谁的老婆?”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力量,一种从来没有的邪恶从乔一川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让他突然变得狂野,他猛然翻身压向了郝小麦。压在惊呆的郝小麦身上,他异常迅猛地扯着她的睡衣、睡裤,瞬间就将郝小麦剥得光溜溜的。他死死地压住了在自己身下本能地抗拒的妻子,强力分开她的双腿,他那玩意儿直愣愣的,而且从未如此坚硬,像一柄利剑,也像一根大棒,在郝小麦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时刺了进去。疼痛让郝小麦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无比凄厉。可在乔一川的耳朵里,这声音让他备感快慰,备感舒畅。他开始猛烈地攻击着她,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一遍又一遍地搅动着她,也搅拌着他和她的未来。
夜,越来越沉。偶尔滑过的车辆刺破了夜的沉静。乔一川两腿之间那根摆来摆去的东西,如匕首一般冰凉、坚硬。他骑着郝小麦,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体里刺杀着。他似乎看到了大摊大摊的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往外倾泻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大,进入的过程越来越深,他如一只疯掉的野狗,在她的身上尽情地撕咬着。血,越来越鲜、越来越稠地在他的眼前流淌着。他如一名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斗士,越战越勇。当她企图挣扎时,被他用双手紧紧地摁住,不能动弹,她越扭动,他则越发猛烈。渐渐地,她开始发出了呻吟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可乔一川在这一刻听不见妻子的声音,看不到妻子的痛苦。
他变得越来越狂暴。她最终放弃了挣扎。第一次她有了被人强暴的感受,这是一种屈辱。而这种屈辱竟来自于自己最熟悉的丈夫,这个两年内冷漠她也冷漠一切生活的男人,此时却像条疯狗一样猎杀着她、掠夺着她。她那么惊愕,也那么无助。这一刻她完全不认识在自己身上翻腾的这个男人,这个自己曾发誓要无比深爱的男人。
她和他曾经是江南市的金童玉女,曾经很风光地引起江南市所有年轻一代的艳羡。在江南市,好几家影楼里都展示着她和他的婚纱照,也展示着她和他的爱情。可现在,她爱他吗?她发现爱是个很茫然的词,特别是在今晚,她的爱茫然得一塌糊涂。没有哪一种茫然,比在同一晚上经历两个男人的蹂躏来得更具体、更透彻了。
她最看重的其实是婚姻。在女人这一生中,没有谁不认为婚姻的成功是人生最大的成功。她当初嫁给乔一川时,认为她的婚姻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婚姻,是最真实又最实惠的婚姻。她不喜欢裸婚,在她的世界里,打拼是男人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她这种有着天姿国色的女人,就应该享受着男人的成功,享受着男人的呵护和百般宠爱。柴米油盐的婚姻,不属于她,它只属于那些长相平平的女人,她们需要靠双手去赢得她们的爱情和婚姻。这是没有理由也是没有道理的一种道理,上帝给了女人美貌,就等于给了她无限享受的权利。
这是郝小麦的理论,也是郝小麦的人生。只是当她的身体从一个男人胯下转到另一个男人胯下时,她有的只是彻入骨髓的悲凉。她只想享受爱情,只想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难道她错了吗?难道乔佰儒的死,就该葬送掉她一生的幸福吗?那不是她要的生活,更不是她该承受的结局。可是现在,一种复杂的情感翻江倒海地扑向她,爱与被爱,婚姻与过日子全部混淆在一起,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地翻腾。她找不到方向,找不到通往结局的路。那种带着使命般的背叛成就了她,也毁灭了她。她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如此厌恶那张被无数人夸过的脸。
她有过愧疚,有过不安。可那个男人的出现,如魔鬼一般,她在绝对顺从的同时,也奉献了她的身体。而现在,这个正在狂野冲击她的男人、自己的丈夫和爱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她并不认识的陌生人。一种害怕,一种丢失,在这样的夜里,严严实实地裹住了郝小麦。她在片刻的绝望后,努力地调整着身子,她想去迎合他,去接受他,因为她爱他。没有哪一种爱会这么尴尬,这么孤寂。
她的身子开始放开,开始被唤醒,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发出那种声音,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抓住身上这个男人。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一条船上,随着波浪摇晃,一股暖流从最下面往上漫延,渐渐化作电流在体内奔突。一种来自于身体的快感,那么真实,那么确凿,又那么傲然。与一小时前,那个男人所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而这种泾渭分明的不一样让她顷刻间无比清醒。这种清醒却让她难以承受,更难以取舍。泪水如决堤的海,汹涌而来,怎么也挡不住。一股又一股冰凉的泪水横扫着她,她再一次闭上了双眼,任浓墨一般的黑,封锁着她的一切想念。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了乔一川的身上,他打了一个冷战。又一滴冰凉的泪水砸了过来,接着是更多的冷气往他身子里灌,巨大的惊恐迎面而来。他战栗着,身子不听使唤地从郝小麦身上滚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发出了惊涛骇浪般的巨响。当然这种响声除了乔一川,没有人听得见。
曙光透过厚厚的窗帘,落在乔一川的脸上时,他漠然地坐了起来。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却看不到郝小麦的影子,但郝小麦身上那股甜到有些暧昧的味道还在卧室里。他完全清醒了,想起了刚才万雄在手机里说的事情,想起了余秋琪,想起了一种久违的眼神。
乔一川打了一个激灵,手机里万雄的那句“北京出大事了”如炸弹一般轰在他的耳边,他的心猛烈地往下坠,晃晃悠悠。
乔一川彻底清醒了,他慌忙朝江南资本运营公司那幢最扎眼的大楼冲去……
2
吴得喜是余秋琪的老公。而余秋琪又是乔一川和万雄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人长得倒是十分漂亮,只是漂亮得过于火辣。只有她想不到的事情,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乔一川记得高一下学期,教历史的老师换成了一位老教师,余秋琪不喜欢这位老教师。有一次这位老教师课上到一半,余秋琪就把手高高地举起来了,老教师问她:“你有事吗?”余秋琪很大声地说:“有,而且是大事。”老教师又问她:“有什么大事?”余秋琪不说,只是冲老教师使眼色,要老教师到她的身边来,老教师只好从讲台上走下来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余秋琪指了指她的座位,老教师抬了抬眼镜片,低下头看了一眼,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余秋琪的座位上一片血红。老教师扬了扬手,极其尴尬地说:“去吧。”
余秋琪一转身,全班哄堂大笑。因为同学都看到了余秋琪把红墨水涂在椅子上的动作,而且那天余秋琪穿的白色运动裤一片洁净。
这事之后,余秋琪自然成了女生中的代言人,整个高中她都十分活跃。全班没被她捉弄过的男生所剩无几。不过,她对乔一川倒是另眼相待,不仅没有捉弄过他,而且十分维护他。只要是乔一川提出来的事情,余秋琪肯定百分之百赞成。因为余秋琪这个女霸头,万雄不止一次地取笑过乔一川。可取笑归取笑,乔一川就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心动。大学毕业后,万雄倒是追过余秋琪,而且两个人好像还谈婚论嫁过,再后来,余秋琪却闪电般地嫁给了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董事长成道训的前任秘书吴得喜。那个时候吴得喜深得成道训董事长的信任,在大前年,被公司派往北京的分公司。对于才30多岁的吴得喜而言,前途是无限光明的。而余秋琪一直自得其乐地生活着,没听说有一波三折的事情,怎么突然她家就出大事了呢?
这两年,乔一川算是半丝斗志都没有了。这也是万雄很少和他联系的原因。一来万雄对乔一川失望,二来他有意识地淡化和乔一川是同学的事实。以前乔一川处处领先于他,现在万雄觉得机会在向自己招手。职场就是这样,总有人被搁浅,总有人被提升。别人被搁置不用的同时,就是自己的机会和希望,哪怕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或者是最亲切的同学。这种阴暗的想法,不只万雄有,每一个如他一般希望进步的职场中人都会有。职场向来是坑少人多,便急时哪个不是紧盯着眼前的一个又一个坑?再说了,他以前没少给乔一川出点子,才有乔一川的平步青云。那个时候,乔一川对于他来说是一只潜力股,他以为买下这只潜力股,就有稳操胜券的把握。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乔家老爷子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被牵连,凉拌了大半年。他是上跑下跳,硬是脱了一层皮,才起死回生,做了总经理邱国安的秘书。
自从做了秘书,万雄和乔一川就失去了联系。如果不是余秋琪家里出事了,万雄是不会主动给乔一川打这个电话的。在他的理解中,凡事需要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争取就会从天而降的。这是万雄的理论。从他踏入江南资本运营公司那幢大楼起,他就告诉自己,争一切可以争取的机会。可这两年来,乔一川死气沉沉,完全丧失了斗志,也完全丧失了进取之心。这会儿,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他还在睡梦之中。如果不是余秋琪执意要乔一川一同去北京的话,他是懒得再理乔一川这个带着公子哥习气的少爷的。
乔一川一边快速下楼,一边想着一些令他困惑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中还包括郝小麦,他其实是担心她的。
乔一川下楼后,打了一辆车直奔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大楼。他住的这套房子和公司大楼一湖之隔,没什么急事的时候,他通常会沿湖步行上班。父亲乔佰儒是一名有着深厚的水利、桥梁知识的专家型副总,而且他一生刚正不屈,不贪、不捞。在公司里,乔佰儒有着很高的威望。只是这样的一位副总,他经手融资、运作修建的秀平桥怎么会突然倒塌呢?这个问题,乔一川想了两年都没想明白。
的士把乔一川送到了公司大楼旁边,他刚一下来,万雄就在大楼的侧门向他招手。他急走了几步,离万雄近了,他看到万雄一脸急躁,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天又没塌,人又没死,你这着的什么急?”
“乔一川,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混账话。”万雄火气很大。乔一川这是第一次发现万雄火气这么大。不由得紧张起来,加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秋琪,她,她的情绪很糟。”万雄揪了一下头发,一脸的痛苦状。
“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乔一川继续问了一句。万雄平静了一下,不过没回答乔一川的问题,而是对他说:“你快去和司守利部长请个假,司机马上来,我们现在一起飞北京。”
乔一川没再问什么,事情的严重性明摆着,他再问,就显得弱智了。他紧走了几步,正赶上电梯的门大开,他钻了进去,直奔计划部部长办公室。
乔一川以前任公司办公室副主任,父亲乔佰儒自杀后,他调到了计划部,任计划部副部长。名义上是平级调动,实际上,给了他一个闲职。就连帮部长查查资料、报报数据之类的事情,也没让他做,活生生地挂了两年。
电梯到了六楼后,乔一川走了出来,径直去了司守利的办公室。当他敲门时,司守利说了一声:“请进。”
乔一川走进了司守利的办公室。说来也很可笑,来计划部两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司守利的办公室。司守利正在埋头看文件,他的背后是一个很大的书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五颜六色,煞有介事地盛开着知识的鲜花,以至于让乔一川有种走进御花园般的感觉。
司守利从文件中抬起了头,他在那么一瞬间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是乔一川。这个年轻人来到办公室后,一直沉默不语,让司守利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当然司守利的大脑里装的东西太多。计划部说白了就是董事长成道训养的门客,这就需要他每时每刻都要研究一切与市场有关的东西,需要每时每刻给成道训董事长提供他想要的文字。与其说他是成道训董事长的智囊,不如说是成道训董事长的字典,需要时拿出来翻翻,不需要时灰尘满布。他自己都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对乔一川自然也没当回事。
乔一川当然看到了司守利脸上露出来的诧异。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诧异在这两年中见得太多太多,早就司空见惯了。但是他还是装作没看到司守利的诧异一样,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司部长好。”
司守利像是突然醒悟一样,很客气地招呼乔一川坐。乔一川当然不会坐,这上级要是对你客气,加薪、提拔的事就自然与你无缘。这是万雄的理论,他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理论。以前乔一川对他的理论不以为然,还攻击他像个巫婆似的装神弄鬼,现在他从司守利的客气中,明白万雄的理论是实践出来的真理。只是他一直借着父亲的力量而上,才忽略了这样那样的规则。而这些规则之所以存在,就足以说明这些规则是相通的。不管他承不承认,这些规则会一直演绎着,谁掌控了这些规则,谁就掌控了全局。
司守利望着乔一川,依然很客气地问:“乔部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一川被司守利的客气弄得极其不自然,他很实在地说了一句:“司部长,以后叫我小乔,或者叫我乔一川好吗?”
司守利点头笑的同时,多看了一眼乔一川,他这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并没有多少富二代的戾气。这个发现让他突然对乔一川有了一些好感,这种好感还是第一次出现,他都忘了,乔一川已经来了很长时间。在他心里,这些富二代个个都是没多大能耐,却习惯了颐指气使,好像别人都该是他爹妈的下属,该对他毕恭毕敬,所以一直对这个被安排来做副部长的小子不以为然,更何况他父亲死了,再也没什么靠山了。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对这小子过分了?不该一直都这样晾着。他甚至又想:要给乔一川肩上加点儿重量,试试他能不能挑得起。
这时,乔一川又开口说话了:“司部长,我想请几天假。”
“为什么?”司守利刚刚升起的好感,又一下子没了,埋头继续看他的文件。
乔一川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他倒没有想过要给司守利一个理由。他一直被闲在计划部里,从没人问过他上没上班,他什么时候下班。他满以为,他只要开口请个假,司守利肯定会满口答应的。看来,他真要好好学学万雄的那一套商场理论。
“司部长,我其实也不知道请假的理由。万秘书说吴得喜经理家出事了,您也知道,我、万秘书和余秋琪都是同学,他让我过来向您请假,我们现在要去一趟北京。”乔一川只好实话实说。
乔一川这么一说,司守利把埋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盯着乔一川看了好几分钟,看得乔一川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强制自己装平静。
吴得喜在北京被人杀害了,而且那个证明男人的东西被人割掉了。司守利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件事的。目前以成道训董事长为主的公司领导团队在极力压下这件事,防止外传,原因除了吴得喜是成道训董事长眼中的大红人外,还有他死得奇特,死得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司守利之所以要看乔一川好几分钟,是因为他一时拿不定该不该允许乔一川请假。目前公司是特殊时期,平时你在干什么,或者上班与否都显得不重要。关键时刻,你在与不在,说话与不说话,那就是质的区别了。这一点,司守利不可能不清楚。
几分钟后,司守利还是允许了乔一川请假,他实在找不到拒绝乔一川的理由。再说了,短暂的接触,让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有着别样的潜质。这种潜质说是基因也对,说是造化也行。不管是哪一种,这个年轻人都有着不可小觑的明天。作为成道训董事长身边的门客,按道理他应该阻止乔一川去北京,可他却阴差阳错地同意了。这一同意,决定了乔一川的另一条路,也决定了乔一川和郝小麦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纷。
只是当乔一川道谢出门时,司守利在他背后说了一句:“有些事,你我知道就行。”
乔一川回过头很感激地看了看司守利,这位和他父亲年龄相当的部长,脸上并不带任何感情,看上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你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你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给你一种什么样的暗示。第一次,乔一川觉得商场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鹿死谁手。
乔一川是带着很复杂的心情走进电梯的,当他闷着头走下电梯时,他似乎看到了妻子郝小麦的影子一闪进了另一台电梯的门。他本能地想喊,却发现他根本喊不了。他懊恼地摆了摆头,向公司大楼侧门走去。
万雄正在焦急地朝大门这一边张望,一见乔一川,二话不说,拉着他直奔侧门边的一辆车。当他们走近时,后车门打开了,余秋琪竟然坐在车内。
乔一川知趣地拉开前车门,坐了进去。当他回过头想对余秋琪说点儿什么时,发现余秋琪一脸平静,仿佛他们这次飞北京与她无关,仿佛吴得喜也与她无关。她是跟着他们,或者是他们陪着她去度假、去旅游一般。
乔一川迷糊了。这世界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装得牛×,而他,竟然在看到妻子走进另一台电梯的门时,差点儿在这座人人都在装的公司大楼里喊了出来。看来,是他还没有进入状态,是他在这两年中,消磨了所有的青春,消磨了所有的梦,甚至消磨了所有的斗志。对,就是斗志,他身上最最稀缺的一个词。正是这种斗志的消失,才让他死气沉沉,进入老年化状态,甚至把妻子郝小麦变成了别人的老婆。他又想起了那则笑话:这是谁的手机?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被刀尖划过,他骤然回过头,把想说的一切话留在了咽喉处。向路的前方看着,一辆又一辆车前进着或者倒退着,他突然备感无趣,闭上了眼睛,任一顶碧绿碧绿的帽子飞过来,牢牢扣住他。
“开快一点儿。”万雄的声音在乔一川的脑后响了起来,他没再回头,任车飞一般地冲向并不太远的机场。
3
北京,这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城市,落入乔一川的视线时,他竟然无声地笑了。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说话,充当了万雄和余秋琪的电灯泡,任万雄旁若无人地演绎着模范丈夫。这倒让乔一川有一种轻松感,他其实很害怕安慰人,更害怕同情。不管是同情别人,还是被别人同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罪过。
万雄到底是当秘书出身的,这一路上的安排,无懈可击,没让乔一川和余秋琪操半点儿心。飞机落地后,万雄带着他们打了一辆车直奔江南资本运营公司驻京办。
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自成立以来,以一路飘红的态势成为江南市最大的民营公司,而北京分公司对于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个分公司,公司方方面面的关系和业务都需要北京分公司运作,可见这个分公司在总公司中的地位。一般派到北京分公司的往往是领导最信任的人。吴得喜就是被成道训董事长信任才派往北京的,可见到北京来的人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是多么举足轻重。可现在占着这个位置的人却惨遭毒手,而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方方面面都在死捂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余秋琪点名要万雄和乔一川陪着来北京,乔一川至今还蒙在鼓里。而据余秋琪所言,吴得喜被杀已经有三天了,北京警方早就通知了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只是余秋琪现在才被通知,才被允许去北京替丈夫收尸。
江南是个特殊的城市,早期为解放全中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老一代有许多革命前辈在北京有着极其雄厚的人脉资源,所以北京分公司不仅仅是总公司的纽带,更是人脉盘活的关键按钮。
公司驻在平安里,这可是北京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可见北京分公司的重要性。现在,万雄就带着乔一川和余秋琪直奔平安里。在车上,余秋琪一直保持着沉默,万雄也不像在飞机上那么细致地关心她,三个人都各自看着北京的车来人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此刻,别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的士到达平安里后,万雄第一个打开车门,跳下来替余秋琪拎包包,余秋琪也没有推让,任万雄提着并不太重的包包,扶着车门,等她下车。
乔一川本想调侃万雄一句,又觉得不合适。这个时候,余秋琪最需要的肯定是如万雄这般体贴的照顾。只是让乔一川不解的是,万雄难道真的对余秋琪旧情未了?尽管万雄一再解释,他至今未婚不是放不下余秋琪,而是等他的那个女孩还在丈母娘家里养着,还没吃够娘家的饭,等她吃够了,自然就会来到他的身边,自然就是他的老婆。老婆这个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不到,也急不得。他的这套理论,被郝小麦骂过千百次。两个人一见面就掐,郝小麦坚决抵制老婆是东西的说法。她认为,老婆就是老婆,是独一无二的爱人,也是独一无二的另一半。这一半对一半,是需要慧眼从成千上万人中挑选出来的,不是等天上掉馅饼。这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掐急了,郝小麦就会挑万雄的痛处捏,要给余秋琪打电话,这样的对峙才会在万雄的讨饶中结束。
那个时候,乔一川以为万雄和郝小麦对掐是闹着玩儿,谁也没真当回事。只是当乔一川目睹万雄如此体贴而且处处讨好余秋琪时,他才发现,原来男女之间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万雄被余秋琪降着,他又被郝小麦降着。
可郝小麦此刻又被谁降着呢?关于这个问题,乔一川想过去查查她的手机通话记录,可他又觉得,与其把家丑张扬在别人面前,不如藏在自己的内心更稳妥。该他知道的事情,迟早会被他知道的;不该他知道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他一直认为父亲的死肯定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至于这个不该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他想,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他的。只是这一天,他希望不要太久,也不能太久。
乔一川跟在万雄和余秋琪身后进了江南资本运营北京分公司。他对这个地方谈不上多熟悉,也不至于陌生。他曾跟着公司分管办公室的副总来过这里,尽管总是来去匆匆,但这个地方对他来说还算熟悉。可是两年没来过,他走进去的一瞬间,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当然他会把这个感慨放在心里,他越来越觉得心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话不是他说的,可他认为这话是真理。心大了,事就小了;心小了,事就会变得很大,甚至大到压住自己,压死自己。如果说父亲乔佰儒的死,让他一夜成熟,那么妻子郝小麦的背叛,则让他找回了斗志。而这种斗志是心,是舞台。他会如一个戏子一样,配合舞台的需要,重新找到原本属于他的角色。
万雄带着他们再上一层楼时,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孩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她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粉红的脸上洋溢着北京人的骄傲。她不见得有多漂亮,可举手投足间青春的朝气迎面扑来。她老远就甜甜地冲万雄笑着喊:“万秘书好,这边请。”看来这个女孩在这里工作有一段时日了,万雄在这两年内应该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只是乔一川把自己关着,或者是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把他关着,这两年的变化他竟然一无所知。
万雄问女孩:“吴总在哪里?”
乔一川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万雄问的吴总就是吴得喜。他偷看了一下余秋琪,余秋琪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正在发生的一切她老早就知道,老早就看清、看透了一般。对于她的这种平静,乔一川不得不叹服。父亲自杀的时候,他就如天塌下来一般,如果不是郝小麦应对着方方面面的来客,不是她支撑着这个家,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既成事实的悲伤。现在看来,在巨大的悲痛面前,男人真的不如女人淡定,不如女人坚强。
女孩说:“万秘书,你们先去房间休息一下,然后我带你们去医院,最后去吴总家里好吗?”
“他在这里有家吗?他的家应该在江南。”余秋琪突然冒出一句话。
乔一川惊了一下,再一次拿眼睛去探余秋琪。余秋琪说完这句话,脸如死灰一般白。这种白在乔一川的眼里显得极为不正常,可他又不明白余秋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倒是万雄脑子转得很快,对着女孩说:“我们不休息,直接去医院,然后去吴总的休息室。”
女孩不再说话,在前面带路,准备去吴得喜在北京的另一个家。刚下了一步台阶,余秋琪又说话了:“你这是赶庙会还是去死人家吊唁呢?”余秋琪这话显然是冲着女孩来的。女孩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万雄,又看了看余秋琪说:“余姐,对不起。我马上去换衣服。”
“谁是你的余姐?喊我余姨。”余秋琪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万雄一见气势不对头,马上打圆场说:“小齐,我们在楼下等你,你把医院和吴总休息室的地址写好送下来就行,我们自己打车去。”
叫小齐的女孩迅速跑走了,余秋琪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乔一川这一次相信,余秋琪所有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内心一定如火山需要喷发一般,在寻找发泄的出口。这个叫小齐的女孩,不过是她想要发泄的一根小导火索,更大的导火索还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而这一切对乔一川而言,是一场比郝小麦的背叛来得更残酷的谜局。他已经身在谜局之中,看不清楚是谁在制造这场谜局,又是谁需要这样的谜局。
乔一川纵使有无数个想法,需要拨开云雾见天日,可他还是让自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戏中戏。他相信,以不变应万变是商场中最保险的打法,而他,在此刻,在今后,必须用这样的打法应对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带给他的一切荣辱。
小齐下来了。她换了一套纯白的拖地长裙,沿着木板台阶而下,很有点儿仙女下凡缥缥缈缈的感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万雄的脸上,好像余秋琪不存在,也好像乔一川更不存在一样。乔一川便有些不明白,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到底是被总经理秘书的特殊性吸引,还是被万雄这个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吸引呢?据说万雄身边不缺乏这种小女生,只是他好像一直守身如玉,没听过他和谁传出绯闻。
“万秘书,这是地址。”小齐的喊声像是把乔一川和万雄还有余秋琪点醒了。看来小齐的这一身装束,不仅仅乔一川注意到了。只是他只顾着看小齐,没看见万雄和余秋琪到底是什么表情。乔一川在小齐和万雄说话的空当,很八卦地想着这些的同时,顺带看了一眼余秋琪,她此刻倒是很安静,似乎万雄办一切事都合乎她的要求一样。
万雄接过小齐给他的地址,正准备出门打车,小齐却跟了上来,很殷勤地问万雄:“万秘书,要不,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万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眼睛看余秋琪。乔一川却拿眼睛看着他们三个人,他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把自己关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余秋琪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盯着平安里门口那个巨大的广告牌。乔一川把目光移向了广告牌,上面是一个巨大的轻纱飞扬的靓女,用涂得血红的大嘴喊着:“年轻,啥都能想。”
万雄显然也看清楚了这个巨大的广告牌,他对小齐做了一个让她回商贸公司的手势后,便向前迈了一步,对着来去匆匆的的士扬起了手臂。
小齐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正好被乔一川瞅了个正着。她没有马上回商贸公司,而是一直站着,默默地看着万雄带着乔一川和余秋琪钻进的士里。
万雄还是体贴地先把余秋琪让进了车里,乔一川也还是知趣地坐到了最前面的位子上。余秋琪此时什么都没看,脸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倒是乔一川回头时,发现小齐还站着,那一袭的洁白与那一身的轻纱飞扬构成了极佳互衬的画面,在乔一川的大脑里迅速刻下了印迹,以至在后来无数个待在平安里的夜里,乔一川面对窗前的这个巨大广告牌时,有意无意地会想起那个曾经一回头时的画面。
上车后,万雄告诉的士司机医院的地址,可他的话一落,余秋琪却说:“不去医院,去一源居。”的士重新调了一个方向,载着他们直奔翠微路一源居小区。当的士在一源居小区门口停下来时,万雄又是率先从车上走下来。乔一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余秋琪,他发现余秋琪在看一源居小区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在跳动。正当他感到奇怪,想再认真看余秋琪时,万雄却把头伸进去对着余秋琪说:“秋琪,下来吧。”
余秋琪缓慢地移了移身体,在移动的时候,她又扫了一眼一源居几个字,这让乔一川备感好奇的同时,又添了一个疑问,她难道早就知道吴得喜在北京有个新家?那她为什么在小齐提到吴得喜的家时,又表现出那么大的反感呢?
乔一川发现余秋琪是个谜,女人都是一个谜。
走进小区的时候,余秋琪似乎是有意,也似乎是无意,她走在前面,七拐八弯地走进几乎和别的楼一模一样的18号楼里。走进电梯时,余秋琪径直按下了20楼,电梯里除了他们三个人,没有外人。万雄却在这个时候问了她一句:“你早知道他在北京有个家?”
“你不说话难道会死人吗?”余秋琪的火气很大
。乔一川满以为她要冲着万雄继续发火。人,就是这样,欺负的总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乔一川等了一下,没见余秋琪继续说话,当然万雄也没有接她的话。这一路上,万雄表现出极大的绅士风度,或者说万雄把他做秘书的最佳潜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余秋琪就是他的野蛮上司,而他则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可是乔一川在这一路上扮演什么呢?他在余秋琪发火的时候,在余秋琪脸色灰白的时候,甚至在她看那个广告牌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路狂奔而来,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或者他需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电梯到了20楼,在余秋琪的带领下,三个人走进了吴得喜在北京的新家。直到这个时候,乔一川才明白,这一路上万雄为什么如此呵护余秋琪。原来万雄早就知道吴得喜在北京有个新家,早就知道吴得喜在北京的花花事。相比余秋琪而言,他是不是算幸运的呢?至少他现在就知道了郝小麦的背叛,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妻子背叛自己的人,而余秋琪怕是最后一个知道吴得喜早就背叛她了。
吴得喜的新家很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客厅沙发靠背都是小猫、小熊之类的玩意儿;卧室布置也极尽时尚,一米八的大床,沙滩、海浪的整套床具,让人进入的瞬间有一种面对海洋之感。卧室的墙纸,也全是海浪铺开的。在卧室的阳台上,盛开的鲜花丛中,挂着一个藤编的吊椅,上面放着一个火一般红的坐垫,显得格外耀眼。这所有的装饰都在告诉余秋琪,这里住过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而她一直以来却在和这个小女孩共守着一个男人。
余秋琪一反在路上的平静,把沙发上的小猫、小熊拿起来,死命地往地上丢。丢完后,冲进卧室,拿起那个火一般红的坐垫,从20楼的阳台上抛了出去。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一眼那张大床,这让乔一川很奇怪。就是在这张大床上,吴得喜被人剪掉了命根子,并且断送了性命。而余秋琪到底是因为吴得喜的生命而失控,还是因为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孩而失控呢?
乔一川看不懂。或者说,他真的不懂女人。至少他一直认为郝小麦深爱着他,一直认为他也深爱着郝小麦,可是仅仅一个电话,他和她之间就失去了一种平衡,失去了基本的信任和应该有的理解,包括他们曾经说过无数次的“爱”字。
夫妻之间到底是什么呢?真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乔一川站在首都的地盘上,站在离地20楼的半高处,在心里如此追问自己。可追问归追问,他还是准备阻拦余秋琪发疯。这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当他往卧室里走时,万雄用眼神制止他。他只好把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是越来越不懂余秋琪,大约万雄懂她吧。在这样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多余的角色。
房子里能丢的东西,被余秋琪丢了一个遍。不过她没有摔东西,除了丢那些小玩意儿外,她没有像个泼妇般又摔又骂。她也在极力克制自己,也在极力让自己接受这个家是别的女人住过的地方。
乔一川的手机响了,万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司守利的电话,他和万雄对视了一下说:“是司部长的电话。”万雄让他接,他按下了接听键,司守利在电话中问他:“你们在哪里?”
“司部长好,我们已经到了北京。”乔一川说。万雄这时走进了卧室,估计他安慰余秋琪去了。
“我知道你们在北京,我也到北京来了,在医院的太平间,你们马上过来,不过要做好小余的工作,尽快把吴得喜的尸骨火化,带回江南去。还有这件事尽量不要扩散,这是要求,更是命令。”司守利说完不等乔一川说话就挂掉了电话。
乔一川拿着手机看着,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司守利是早就被安排来北京的,还是在他请假的时候才被安排来北京的?还有司守利的那句话“有些事情你我知道就行”,到底在暗示他什么呢?除了他请假外,他和司守利还有共同的秘密需要守护吗?司守利说的要求和命令是成道训董事长的意思吗?成道训董事长对吴得喜事件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乔一川的大脑里闪现出多个问号,每一个问号对他来说都是谜,却又都是令他必须破解的谜。
4
挂了司守利的电话之后,乔一川第一次在三个人之中成了主导。他走进卧室,对着万雄和余秋琪说:“我们现在去医院。”他用的语气是肯定的,也是不容置疑的。
万雄看了一眼余秋琪,余秋琪却看着乔一川,不过很快,她就停止了自己的情绪,顺手抓起包包,往肩上一挎,大踏步往外走。那举止,那神态,仿佛是个豪赌的赢家一般。
万雄冲乔一川耸了耸肩膀,紧走几步,跟在了余秋琪旁边,俨然她的忠实保镖。乔一川又想发笑,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在首都这个地方,他真的觉得一切都值得笑逐颜开。
电梯落地了。万雄先出了电梯的门,替余秋琪挡着电梯门,等她从容走出来后,又紧走了几步去打的。万雄把这一切做得有滋有味,而且自自然然。乔一川全看在眼里,他就在想,邱国安总经理挑万雄做秘书,或者是任何人挑万雄做秘书,都是一种福气吧。不过,乔一川想归想,他不会要求自己这么做,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这大概也是他和万雄的最大区别吧。尽管他挂了两年,可他从没觉得这两年他就该放下一切,以最低的姿态与生活达成和谐。
万雄叫了一辆车,三个人直奔医院。当余秋琪出现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时,乔一川又发现她面部的肌肉跳动着。这个细节他琢磨了一下,仅仅只一下,余秋琪就被守在医院太平间的两名办案人员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是案情的需要。可余秋琪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似乎要把她的一切平静和伪装都哭出来,要把她对那个住在一源居的女孩的仇恨以及对吴得喜的怨气全哭出来。
万雄见状,走过去想阻止两名办案人员带走余秋琪,却被司守利和一个乔一川并不认识的人挡住了,显然他们已经和办案人员沟通过。乔一川想说话,就把眼睛转向了司守利,当他们的目光对撞时,他便知道,他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可就在办案人员要求余秋琪跟着他们走时,余秋琪却冲到乔一川面前,对着他哭喊:“一川,救我,救救我。”
乔一川愣住了,万雄也有些尴尬。这个场景超出了他的意料,他这才明白,他来北京的角色到底是什么。可是余秋琪要他救她什么呢?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不说话了。他走近余秋琪,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我和万雄陪你一起去好吗?他们就是了解情况,没事的,别怕,有万雄,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在乔一川的说服下,余秋琪停止了哭喊,再一次恢复了平静。她跟着两名办案人员往外走,在出门的时候,转过头望着万雄说:“我不需要你们陪我去,你们留下,把他火化掉吧。我不想看到他,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他。”余秋琪的后两句话恶狠狠的,也冷冰冰的。乔一川便明白,吴得喜真的让她伤透了心。这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心被伤透。恐怕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一对心被伤透的夫妻逆转成恩爱夫妻。
余秋琪说完,扭头便走。万雄跟着走了几步,被乔一川喊住了:“万雄,你想干什么?”
万雄停下来,盯着乔一川看,他似乎在确认,余秋琪寻求保护的对象是乔一川,而不是他万雄。乔一川还是他们的老大,这个在校园时期养成的老大,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而且很难改变。万雄在明白这个事实后,一屁股坐在太平间的椅子上,抓着头发,又如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大楼外时,乔一川看到的那种痛苦状。
乔一川没再理万雄,他走近司守利说:“司部长,你们辛苦了,我代表秋琪谢谢你们。您看这样成不成?你们先回平安里休息,这里交给我和万雄,我们会尽快将吴总火化掉。至于秋琪,您也别担心,我们火化掉吴总的尸骨后,马上去接她,她应该会很冷静,应该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
司守利显然对乔一川的安排很满意,他用力地拍了拍乔一川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带着另一个乔一川不认识的人离开了太平间。
司守利一走,乔一川就忙开了,他一边联系殡仪馆,一边给父亲有过深交的老爷子的秘书孟明浩打电话,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在急切需要的时候,才可以去找这位老爷子。他现在觉得余秋琪的事情就是紧急的事情,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问题,吴得喜哪里有钱在北京买房子?尽管那个房子只有70平方米,可在北京,这样的一套房子至少也得200万元,这200万元从哪里来?还有,到底是谁如此恨吴得喜?吴得喜背后站着成道训董事长,这件凶杀案如果在北京被深挖下去,成道训董事长会脱得了干系吗?这也是司守利出现在北京的原因,也是司守利要求和命令他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原因。这些,万雄怕是连毛也没摸着,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余秋琪身上,在为余秋琪又忧又悲。
乔一川已经在解这些谜团,而且他觉得他必须解这些谜团。正因为这些谜团必须急解,他才动用了父亲留给他的这个关系。他不认为,余秋琪能够扛得住办案人员的恐吓,而且余秋琪肯定知道吴得喜为什么被杀,否则,余秋琪不会喊出那句让他救她的话。那是她压在心底里的恐惧,而且这样的恐惧不是压了一天两天。他要救余秋琪,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同学,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依靠和救命稻草。当然,他还要给司守利一个正面交代,或者用这样的结局去守住司守利让他来北京的秘密吧。至少成道训董事长不希望他这个时候在北京,更不希望他这个时候给他们添乱。这两年,成道训董事长一直在防他,否则也不会把他调到司守利身边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守利比吴得喜更受成道训董事长的信任。一个是他的智囊,一个是他的生活秘书,这两者之间,谁轻谁重,成道训董事长心里一清二楚。
乔一川也是在这一系列的问题中去想他的角色,去分析他所面对的现实。这人一动脑子,上帝就得发笑。可不管上帝如何笑,乔一川觉得他必须动脑子去猜成道训董事长的心思,动脑子去猜司守利的心思。他只有拿准了他们的心思,才可以把事情引向他们需要的方向,才可以换取他们暂时的信任。他和他们必须达成某种共识,他就得妥协,对生活、对他们都得妥协。他甚至想,司守利放他来北京,是不是也在试探他?如果是,他就得比万雄担负起更多的义务和责任。
殡仪馆的车来了。没有余秋琪的万雄,失去了服务的对象,傻子一样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乔一川很想发火,又觉得这火不是他应该发的。万雄和余秋琪之间的恩怨,他能理解多少呢?余秋琪现在的处境,万雄比他肯定更心痛、更担忧。于情于理,万雄怎么做都应该不过分。只是对乔一川来说,过分地依赖感性的人,会失掉对事物的理性判断。对一个身处职场中的人来说,理性判断是必备的素质。在职场跟人容易,跟对人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谓的站队,是极具风险的行为。“树倒猢狲散”就是对职场站队的一种极好的描述,乔一川对这些耳闻目睹了不少,特别是父亲乔佰儒自杀之后,他的这种感受来得尤其强烈。一夜之间,门庭冷落,就连父亲最器重的人也是见了他远远地就躲避。这也是他在这两年中,对任何事情打不起精神的原因。他原想就这样事不关己地混下去,就这样与世无争地混下去。可郝小麦的一个电话,让他发现,他在消耗日子的同时,日子一样在消耗他,而且连同他的老婆一起消耗掉了。想让日子精彩,想让日子被自己掌控,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自己强大。
乔一川变成了指挥官,他指挥着殡仪馆的人抬吴得喜的尸体,让他们尽量小心一点儿,尽管人死了,撞了、碰了都不再有痛感,可乔一川还是让他们走慢一些,尽量不要让吴得喜被碰到了。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郝小麦,她当初独自面对自己父亲的丧事时,是用怎样的坚强和毅力挺过来的呢?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郝小麦不再把他当作她的依赖、她的未来和她的梦想呢?
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不再成为爱人、妻子的依赖和未来时,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她一如既往地等着他、爱着他、守着他呢?
乔一川突然很想念郝小麦。只是当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时,手机再一次像烫手的山芋一般,烫得他不得不缩回了手。当他的目光落在吴得喜的尸体上时,一种命大不过死亡的无常让他陷入了悲哀之中。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乔一川和万雄都没有说话。沉重和压抑让他们各自看着窗外的景色。倒退的人和树,倒退的楼房和城市渐行渐远,乔一川便知道殡仪馆近了,吴得喜这个人化成灰的时间也近了。人死如灯灭,那种灰飞烟灭的破败竟让他有种痛楚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吴得喜的尸体被推下火化间的滑道,随着一道门被封死,乔一川的心猛地往下沉,那种痛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闷,闷得透不过气,闷得像无数双手按住胸口一样。
手机响了。乔一川逃出火化间,走到一棵树下去接电话,电话是老爷子的秘书打来的,大意是他已经安排了,晚上他请办案领导吃饭,有什么要求,让乔一川当面和办案领导说。乔一川连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直到对方挂断电话,乔一川还沉浸在他的感激情绪中。
万雄过来了,他问乔一川:“是不是余秋琪的事解决了?”
“你现在除了‘余秋琪’三个字外,还有别的字吗?”乔一川没好气地说。
“对,我除了担心余秋琪外,我管不了其他的。是我害了她,你知道吗?是我害了她。如果我答应和她结婚,如果我少一点儿自尊,如果我不在乎花不花她家的钱,她就不会嫁给姓吴的王八蛋,她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摧残和打击。你知道吗?姓吴的王八蛋不止养了一个小女孩,我老早就知道,我以为远在北京的事传不到秋琪耳朵里,我以为有了孩子后,他会收心。可是,我错了。这个王八蛋毁了秋琪的同时,也毁了秋琪的孩子。你知道吗?秋琪在半年前打掉了孩子,她在半年前就知道吴得喜的事情,她在半年前打掉孩子时的痛心你懂吗?有几个女人愿意亲手扼杀掉自己的孩子?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是我造成的,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懂不懂?我就是给她做一辈子的奴隶,我也还不了我带给她的这些痛苦。”万雄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乔一川知道,那张痛苦的脸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乔一川拍了拍万雄的肩,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万雄和他及余秋琪不一样,他和余秋琪都是富二代,他们都有一个好爸爸,尽管乔佰儒突然自杀,可留给他的资源恐怕是万雄一辈子都难以争取到的。就拿现在来说,万雄纵有一百颗救余秋琪的心,他也没有能力。在北京这个五彩缤纷的大都市,他想施展他的秘书才能,却没有半点儿空间,他这样的秘书在北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余秋琪的父亲是个矿主,她住的房子是父亲送给她的嫁妆。170平方米的跃式楼,在江南,光是装修就花了200多万元。这对万雄一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承受不起余秋琪带给他的这种压力,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闪了,逃掉了。这才让吴得喜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也才让吴得喜在北京肆无忌惮地养了一个又一个小女孩。那个时候,万雄的自尊心太强了,他想靠自己的努力买一套房子,他想在余秋琪面前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他就是没有想过,他的临时逃婚,把余秋琪推进了火坑,让她随随便便地嫁给了吴得喜,随随便便地做了一个并不爱她、她也不爱的男人的老婆。如果说职场对吴得喜是一种投机的话,婚姻对他同样也是一种投机。这样的一个人,万雄却拱手把他最爱的人让给了他,让他无休止地欺负了她6年。他一想起这个,就恨不得拿刀捅吴得喜,只是当吴得喜真的被人捅死,还被剪掉命根子时,他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所发生的这一切。他能感受到乔一川的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去传递他应该弥补给余秋琪的那种割舍不下的爱。
乔一川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完万雄后,就给司守利打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乔一川压了压声音说:“司部长好。给您汇报一个情况好吗?晚上请办案组的领导们吃饭,您来和他们谈我们的要求,还是我和万雄自己做主?请司部长指示。”
司守利越来越喜欢乔一川这个年轻人,他突然发现,他在这两年中太忽略他了。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进入公司权力中心的极佳接班人,如果他希望有接班人的话。当然他这次来北京也是有目的的,除了成道训董事长的信任外,另外就是成道训董事长暗示过他,接手吴得喜的人由他来推荐,最好是年轻人。
司守利对乔一川说:“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就这一句话,司守利把什么都说了,又把什么都做了。放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他既要试探乔一川的能力,又要看看乔一川是不是心藏恨意,他可不愿意他推荐的人成为第二个吴得喜,更不愿意把一个心怀恨意的狭隘之人推到成道训董事长面前去。关于乔佰儒的死,他多少知道一些,公司运行的项目出了事故,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如果乔一川为这事和整个公司过不去的话,别说在北京混不下去,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更不会有他的出路和前途。现在,正是他,也是成道训董事长考验乔一川的时候,如果乔一川走出了小我,那他就会子承父业,甚至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乔一川当然不会知道司守利在考验他,他在电话中这么征求司守利的意见,其实就是想听一句话,司守利去不去。他不想让司守利知道,父亲还给他留着北京老爷子的关系,他并不想和司守利还有司守利背后的成道训董事长形成某种对立。他很清楚,目前他没有这个实力。就算有,他也没有扳倒他们的证据,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卧薪尝胆。
司守利的答复让乔一川松了一口气,他挂掉电话后对万雄说:“哥们儿,从现在起,打起精神来。晚上就可以确定秋琪的事情,天还没塌呢。我们赶紧处理完吴得喜的事情,晚上拿出精神来喝酒。”
万雄被乔一川一提醒,很快从悲伤情绪中走出来,恢复了他作为秘书的良好素质,进到火化间办理手续。乔一川没跟进去,他相信万雄比他更善于处理这些事情。上帝在造人时,总能给某个人特定的潜能,把这种特定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这个人就会被认定为成功。乔一川是这么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和界定的。就拿他和万雄来说,他就做不了万雄能够做的事情,当然万雄也做不了他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处理吴得喜的事情上,还算顺利。当乔一川和万雄办完一切手续后,就打车直奔老爷子秘书订的地方。在车上,乔一川问万雄:“卡上的钱有多少?”订的地方是王府井,孟明浩倒是很客气,说他请客,可这种事情,哪能让别人又贴资源又贴钱的呢?说什么,他也得不动声色地埋单。
万雄看了看乔一川说:“秋琪把卡交给我保管着,而且密码也告诉我了,卡上的金额不小。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她,她似乎做好了什么准备,又似乎在交代某种结果,这一路上,我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她突然想不开,突然出现意外。”万雄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乔一川。他也知道,乔一川动用了他父亲的关系,也明白了余秋琪为什么坚持要乔一川来,而且求救的时候,面对的是乔一川。原来余秋琪比他这个长年泡在职场中的人更明白,权力的支配总是在少数占有资源的人手中。
乔一川没看万雄,他知道万雄在看他,也知道万雄有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舒服和不服气,但是万雄信服他,至少万雄目前只能信服他。这儿毕竟不是江南,乔一川的资源肯定比万雄要广、要深。
乔一川知道卡上的金额肯定足够他今晚花的,他心里安稳了许多。在王府井消费,很多时候是个无底洞。不管怎么样,他今晚是豁出去了。
王府井到了,孟明浩和乔一川也是第一次见,他倒是对乔一川和万雄很客气。他们刚坐下来,办案组的领导就来了,一共有四位。其中有一位自称老王的人显然和孟明浩关系非同一般,他倒像个主人一样,一边一个一个地介绍来的人,一边招呼上座、点菜。这倒让乔一川和万雄省了不少事,如果真让他们来应付的话,乔一川还真有些拿不定该从哪一招开始。而且这个老王看得出是这四个人的头儿,他点完菜后倒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孟明浩身边,和他谈起了自己当兵时的情形。
酒和菜同步而上,孟明浩提议由他和乔一川、万雄三个人敬办案组的四位领导,他这么一提议,老王率先站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这些落在乔一川眼里,他就已经明白,老王肯定是老爷子提拔过的人。余秋琪的事,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万雄陪客陪得极尽周到,谁没酒了,谁要吃什么菜,他全看在眼里,在别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为他们服务到了。孟明浩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看得出,他很满意万雄的举动。果然,酒到一定程度,他指着乔一川和万雄对老王说:“这两位是老爷子老家的人,他们有什么要求,你们在不为难的情况下,替他们办了吧。”说完又举起酒杯敬办案组的人。他一提,乔一川和万雄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大家在共同举杯中,结束了这次酒宴。
当孟明浩去埋单时,老王却扯着他说:“这单我来结,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哪里能让您破费呢。”
乔一川走到他们身边说:“多谢二位如此抬爱我们,账,我们已经结了。二位不要客气了。我想问一下,能不能让我们现在去看余秋琪女士呢?我们很担心她。”
老王看了一眼孟明浩,笑了一下说:“那位女士很顽固,啥也不肯说。好在与死者同居的女孩在逃跑中遇车祸身亡,这案子就好结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警局接她走。”
乔一川和万雄对视了一下,他们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过乔一川很清楚,这案子肯定存在问题,老王心里清楚,办案组的人都清楚。怪只能怪,那个与吴得喜同居的女孩死得太不是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