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曹家的故事
作者:杨盛芳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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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夺命账本
刘军门又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心情愉悦之时并没有减退他的怨恨。曹家的侮辱是他人生中难以名状的恨。
驰骋疆场的将军,堂堂的正二品大员,被不入流的江宁织造弄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这口怨气不出他今后怎么为人处世?
与刘显贵投脾气的是江南省的布政使贾明,他也视曹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富庶的地盘?多好的肥差!俗话说:“苏杭熟天下足”,可漕运、盐政的大权却在江宁织造手里,漕运要道就是征收税银的总机关,盐政就是税银的主要源泉呐,江南的浮财、现银几乎一半被内务府的江宁织造曹玺控制着。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银子都是皇上的,可地方的利益也要顾及吧,曹玺你手上、眼里松一松,江南省大官小吏就能活得滋润一点,大家总得有点贴己银子吧,皇上不缺这点银两吧?
让人更嫉恨的是曹家还有密奏权。江南省的大事小事瞒不过曹玺也就瞒不过皇上,这也是贾明最忌讳,最难受的地方。上不了台盘的许多事,他办起来老是脖颈后面冒凉气,胆战心惊的。贾明也曾想屈尊一下,去江宁织造府献殷勤套近乎,可人家不卑不亢,给您的礼数很周全,但就是不回访你,不与你礼尚往来,这令贾明很没面子,心里也有一股怨气。
刘显贵的恨与贾明的怨气一串通,曹家就不好受了。
两位大人通过各自在朝廷的耳目得到消息:案子定案了,本来倾向轻判顾景星的皇上因为“劳劳亭”事件而龙颜大怒,顾景星朝夕不保了。
他俩心里庆幸不已,心想:顾景星是穷途末路了,但顾景星只是他们整垮曹家的杀手锏或诱饵,要想办法把曹家和顾景星绑定,让他们成为共犯同谋,至少是知情者同情者,这样曹家才能入套,才能把曹家牵连进来。两位大人筹划好了,自然不能亲自去办,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镇江知府李元辅。
李元辅当然也明白两位大人的心思,引蛇出洞嘛。李元辅起初觉得这件事最好办,不就是想办法让顾景星与曹家人多见几次面吗,见了面再诉诉衷肠。曹玺也是有名的文人雅士,他俩见面后难免不吟诗唱和,这样一来就难免会涉及到刘军门和布政使感兴趣的东西,拿到这些东西他不就交差了。叫他们见面的由头吗,那就多了,亲情、故旧、恩泽,辞赋,轮亲情曹玺还要叫顾景星姐夫呐。
李元辅失望了,他几次设法让顾景星与曹家人见面的图谋都落空了。
他派人传话说:“赤方先生有事要见曹家人。”曹家人问:“有老人家的亲笔信吗?”曹家人听说没有,咣当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李元辅听了回禀心里暗骂:“老泥鳅,戒备心还挺强。”他又千方百计让顾景星写封信,把近况跟妹妹、妹夫说说。他想曹家接到信总不会不闻不问吧,情理上也说不通呀,可顾景星坚持不写。
李元辅又在顾景星的家眷上想办法,鼓动顾景星写封家信报平安,这在平常不过事吧,戒备心再强也不会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呀。他想顾景星的家眷在湖北蕲州,这封家信自然要送到江宁织造府,通过曹玺他们转交,曹家总不能不接信吧。只要这封信送进曹府,管他转交不转交呐,顾景星与曹家通信的证据就确凿了,“劳劳亭”的事就跟曹家沾边了。
这回李元辅跟顾景星一提写家信,顾景星到是有点兴趣,并客气的说:“千里迢迢的就不烦劳你们衙门了。”李元辅马上说:“那就交给江宁织造府帮您转交。”李元辅话一出口,就后悔的想抽自己一巴掌。果然,顾景星一听让曹家转交,就长长地奥了一声说:“那就不必了。”李元辅懊丧地扭头走了。
事没办成,就交不了差。李元辅又绞尽脑汁琢磨,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由顾景星在蕲州的家眷出面,来勾连顾家和曹家,真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李元辅不觉额手称庆。他想,要找个办事稳妥周密的亲信。为了显示隆重,官品还不能太低,找谁呐?本来他想让本府同知去最为稳妥,可转念一想,这家伙跟曹家眉来眼去的,弄不好会坏事,想来想去,他还是派自己的师爷去了。
师爷风尘仆仆地赶到蕲州,看到顾家宅子真是感慨万千。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有大小五六十个房间,但大多数已是残檐断壁,只有七八间经过草草修缮的房间还可以遮风避雨。那两间用茅草和黄泥修补的房间让师爷很感慨,心说: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白茅草堂”了。他不觉想起了顾景星《白茅草堂集》的“鸟鸣大屋空,草满城门塞。”蕲州被屠城的惨景让人历历在目。
顾景星的妻子萧瑜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之人,她把师爷让进厅堂看座上茶。
萧瑜耐心听着师爷的道白,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师爷说明了来意后就漫不经心的四处打量。通过厅堂的窗户,他看到庭院几间残檐断壁的房间里,有几个青年俊杰正在专心致志读书或誊写着什么,他想这一定是顾赤方的几个公子;再看看院内几座仅剩残檐断壁和高大屋脊的房间,他心想,这几间就是“藏书高入脊”的书房了,这可是当年江南的第一藏书之处哇。想当年,这里可是两淮读书人憧憬的殿堂之地,出入这里的皆为饱学之士,举人、进士应该不计其数。举人、进士是读书人寒窗十年里梦寐以求的归宿,师爷看着书屋感慨万千。
当年装满五万余册藏书的八十一个大书柜,已与蕲州的城门楼和几间大屋的门窗一道灰飞烟灭了,其中的御府赐书和孤本不计其数啊!师爷是个读书人,想到这里不觉潸然泪下。
萧瑜看到师爷淌泪,有点莫名其妙就问:“您为何伤感?” 师爷猛然醒悟,忙说:“‘天下皆知的 “白茅草堂”近在咫尺’,连想到赤方先生《白茅草集》中的“鸟鸣大屋空,草满城门塞”所以伤感。”萧瑜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问师爷:“听您方才说的意思是?”“赤方先生带口信,让您到曹家多走动走动,您不方便的话,让哪位贤侄跑一趟也行。”师爷简要地重复道。萧瑜再问:“先生除了口信可有书信?”师爷尴尬地说:“事情匆忙,来不及带信。”萧瑜说:“我们先生有个规矩,办事要白纸黑字。”说罢就要送客,师爷忙说:“写封书信带回去也好。”萧瑜说:“不烦劳了,您慢走。”
师爷灰头土脸地回到镇江。听了回禀,李元辅连说了三声:“迂腐,迂腐。迂腐!”他指着师爷的鼻尖说:“您老是小孩子打醋,直去直回呀,到蕲州您以为只是住几天客栈,看几眼名胜?您平时的能言巧辩,摇唇鼓舌的能耐呐?”
师爷们确实都是能言善辩,鼓舌掀簧的高手。他们还个个还胸有谋虑,学识丰富。但这位师爷到了他心目中的圣地,睹物思人,圣贤的教诲令他不敢造次,所以,他这趟确实是应付差事,进了顾家,他被情景一感染,基本上就是李元辅说的:“小孩子打醋直去直回了。”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腹中的韬略极有可能诳出一封回信。但师爷没那样做。
几招都没得逞,李元辅急的抓耳挠腮,可刘军门和布政使那边盯得更紧,他们的心情更急。他俩想:如若这两天皇上的谕旨下来,顾景星或解往京城,或就地问斩,曹家可就解脱了,他们整垮曹家的用心和劳苦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们催李元辅,逼李元辅,弄得李元辅头晕脑胀,着急冒火。李元辅咳声叹气一番后,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出马了。
这天,李元辅让厨子抄了几个拿手菜,在后堂摆了桌酒席,他把顾景星从牢房里又请出来。
二人一照面,李元辅拱手说:“赤方先生,这些天公务繁忙,照顾不周,请您老多多担待呀。”说完满脸堆笑地请顾景星入席,俩人分宾主落座,顾景星瞟了一眼李元辅,发现李元辅的眼神不太淡定,便知道这小子殷勤的后面藏着故事。
顾景星与李元辅打了几次交道,就熟知了此人:圆滑,世故、爱算计。
刚进江宁府牢狱时,不待你开口,你的生活起居安排的细致周到,伙食调整的丰盛精致。过了一段时间,先是伙食不行了,接着是衣物被褥被弄得一塌糊涂,可又过一段时间无缘无故的又都好了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又是一塌糊涂。顾景星对这些变化经常是淡然一笑,心说:事态的变化,曹家与刘军门两家的博弈的晴雨表,甚至朝廷的态度都在其中,也好,权当看戏,耐下心来看他们接下来的表演吧。
李元辅给顾景星斟满了酒杯,说了声请。他的话音未落,顾景星的筷子已经把菜送进口里,不待李元辅举杯,老人家又一口把杯中酒给干了。李元辅心说:“就这吃相哪里像博学鸿儒?一点斯文都不讲,想来这些天他是被折磨的够呛,粗茶淡饭都没管他饱。
想到这儿,李元辅说:“听说这些天您的饮食起居搞得非常糟糕,都是在下照顾不周,罪过、罪过呀。” 顾景星并不理会他的絮叨,自顾自地又吃又喝。李元辅这边杯酒没见底,那边已是三杯酒下肚了。“赤方先生在下这里给您赔罪呐!”李元辅提高了调门说道。
顾景星放慢了吃喝速度,喝了一小口酒说:“知府大人受人之托,不辱使命,恪尽职守,哪来的罪过,应该是劳苦功高嘛”。说完又去夹菜了。李元辅听了有点尴尬,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今天请先生来,在下是向您请教学问的。”顾景星嘴里边咀嚼边说:“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李元辅紧皱着眉头想:‘吃不言,睡不语’。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心想,真应该让皇上看看他这吃相,学问都让他就饭吃了。看到顾景星仍是旁若无人地吃喝,李元辅说:“您老慢慢吃,待会儿再讨教。”说完把杯中的酒干了。
顾景星大概是吃喝的差不多了,慢条斯理地说:“‘叫花鸡’不错。‘西湖醋鱼’做得正宗。”李元辅听了哭笑不得说:“您老真有雅兴,只是吃的有点狼虎。”
顾景星听了并不答话,端着酒杯微微晃动,琢磨着酒的成色。李元辅看了,有点起急,说:“在下对格律词牌了如指掌,遣词造句也算得上精巧,靓丽,可写的诗词自己都感觉索然无味,不知是何道理,请先生点拨一二。”顾景星抬头看看李元辅,捋了一把山羊胡慢悠悠地说:“境界。”李元辅说“在下最在意‘境界’,在其中颇费了许多功夫。” “境界!”顾景星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境界?”李元辅感到不解,觉得境界是个空泛,玄妙东西,他觉得顾景星在敷衍他,甚至在戏弄他。看着李元辅疑惑的表情,顾景星就漫不经心地吟诵到:“‘老来境界全无昨,卧看萦帘缕香。’陆游晚年的感慨。”李元辅感觉有点意思,忙追问:“赤方先生再指点一二。”“修为感悟也!”李元辅听得又有点玄妙,就说:“还请先生浅显地指教。”顾景星又慢悠悠地吟诵道“当更制其境界,使远者不过二百里。“奥,不就是登高望远吗。” 李元辅似乎听明白了一点,还想再聊两句,看到顾景星闭目养神了。
趁顾景星眨眼的时机,李元辅大声说:“赤方先生,您老的点拨如醍醐灌顶,让在下茅塞顿开。您老毕竟是江南大儒,佩服、佩服,”说吧连连拱手。顾景星刚才酒喝得有点急,加上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此时有点犯困,两眼也有点朦胧,听了李元辅的恭维,顾景星无力地摆了摆手。
李元辅看到此景,急忙说:“难得受您的亲教,恭请先生给在下留些墨宝。”看到顾景星默许,李元辅一招手,笔墨纸砚瞬间就码放停当。“写点什么呐?”顾景星用朦胧的眼睛看着李元辅。“在下喜欢这句”李元辅说完拿出准备好的小纸条:“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顾景星看了连声说好,好。 明末俞彦的长相思。这里面的‘丝’字用得最妙。说吧,展开宣纸挥毫泼墨,两句诗词一挥而就,落款写:顾赤方于镇江知府衙门。李元辅收起墨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顾景星被搀扶回牢房。李元辅得意洋洋的去办事了。
曹顾氏听说哥哥给曹府送来墨迹,急忙接过来细看,她只看了一眼,泪水就淌了下来。她回屋换了衣服,嘱咐备轿,顾不得跟孙夫人打招呼,连夜赶往镇江知府衙门。
顾景星见到妹妹十分惊讶。问:“妹夫与孙夫人可知道你来?”曹顾氏说:“夫君到扬州公干,我出来匆忙也没顾得跟孙夫人打招呼。”顾景星听了连拍了几下牢房的木柱说:“麻烦、麻烦。”顾景星再听妹妹讲述原委,不觉连声叫骂:“卑鄙,无耻。” 顾景星把与李元辅喝酒的经过告知了曹顾氏。
曹玺回到府邸,听了原委,宽慰曹顾氏说:“事已至此,不要过分自责。讲情讲义通融不了世间的险恶,任性更于事无补。”孙夫人也说:“男人们的事咱俩不掺和,用着咱们时,夫唱妇随便是。”通过这件事,曹家感觉到对手的狠辣。
崇祯十七年(1644年)在中国的史册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1644年2月,李自成在西京(西安)称帝号“永昌”。
4月,李自成的大顺军攻入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尽。
1644年2月,皇太极九子在奉天即位国号顺治,随后,名正言顺后的清军在多尔衮的率领下杀向山海关。
6月,清军在吴三桂的导引下大败大顺军并攻入北京,随后清军又在平西王吴三桂的引领下杀至江南。
也是在这一年,顾景星家破人亡,从蕲州城逃出途中又与未成年的顾静娴走失。
无依无靠的顾静娴颠簸流离几年后,在走投无路之际被曹家救了。
那年,顾静娴正落魄街头,靠善良人的施舍艰难度日。这日,顾静娴又饥饿难忍沿街寻觅好心人的施舍,不料遇到几名清兵的追逐调戏。走投无路之际,小姑娘咬牙一闭眼就投了秦淮河。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孙夫人看到,她马上吆喝救人。孙夫人看到被救上来的顾静娴虽然面黄肌瘦但遮掩不住俊俏的容貌,她更喜欢姑娘的忠烈性格,就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丫鬟。
顾静娴在曹家将养几年,不仅出落的款款动人,并且举止优雅,知书达理,这令孙夫人喜出望外。后来又发现这丫鬟居然还精通琴棋书画,曹玺和孙夫人更是另眼看待了。
曹玺夫妇经过仔细询问,才知道顾静娴是蕲州大儒顾家之女,这令同是世代书香门第的曹家暗暗窃喜。择了个黄道吉日,由孙夫人做主,曹玺迎娶顾静娴为妾,改名曹顾氏。
虽然当年曹玺知道顾家是明代的大儒,哥哥又是永历帝的推举官,但他并不在意。他早知道,当年张献忠屠蕲州城时,蕲州城官民幸存者只有十之一二,顾家人凶多吉少,是生是死都是问题。
不料,顾景星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年后还找到了顾静娴,曹玺此时才有点顾虑。
兄妹团聚之后,顾景星一次都没有登过曹家的门槛,妹妹的盛情邀请和曹玺礼貌式的邀约顾景星都没领情。曹玺钦佩顾景星明事理,知分寸。顾景星也尊重曹玺这个妹夫,但俩人敬而远之。
曹玺也是饱读经书的儒生,顾景星被关进镇江知府衙门后,曹玺当然知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曹府,对他们“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的雕虫小技自然也看得明白。
顾景星刚入狱时,曹顾氏三番五次想去探监,都被曹玺和孙夫人劝阻了,告诫她:这事得把握分寸,审时度势。既然是对着曹家来的,曹家就得提防,为什么在顾赤方先生身上发难呐?这里面自有文章,蹊跷在哪儿?目的何在?一定要琢磨清楚。
曹顾氏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只是不让她去看哥哥这层意思她听不明白,看看又有何妨?小题大做了吧?所以,性情之下她还是没听劝阻。听了哥哥的一席话,再想想当时夫君的叮嘱,曹顾氏这才感到后悔。
刘显贵和贾明听了李元辅的回禀对视一笑,贾明说:“顾景星与曹玺的瓜葛总算有证据了。”刘显贵说:“岂止是瓜葛,那传送的诗文里面的‘相思’,他们思谁?眉宇之间都‘相思’分明是他们的大明,他们的弘光帝!”
听了刘显贵的分析,李元辅马上附和道:“顾景星一直以大明遗民身份自居,他也从不避讳对弘光朝廷的眷恋,在看看他‘劳劳亭’的词句,两者之间的答案就是蓄势谋反!”贾明听了不以为然。心说:牵强,想法太简单。
刘军门与贾明又商量着怎么上折子参曹玺。刘军门说:“我就参他勾结顾景星图谋不轨。俩人沾亲带故,又是诗词唱和,这两点就足够了。”贾明觉得直接参曹玺的证据不足,时机未到,还要给顾景星的罪行再加点筹码更稳妥,最好顺带再点缀几句曹、顾二人的瓜葛,勾结,然后让朝廷和皇上再去联想。待顾景星证据确凿被诛后,朝廷上下自然是沸沸扬扬,那时候让皇上与朝臣们再去琢磨曹家该当何罪!
刘军门说:“你们文人干事就是磨磨唧唧的,曹玺明摆着跟顾景星勾勾搭,。他们以往的瓜葛咱们不多说,顾景星进大牢罪名可是众所周知,此时俩人唱和‘思念’,还用人联想吗?太累。我就参曹玺勾结明末遗民顾景星图摸不轨!”贾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我们不要联名上折子了,各参各的可好?”刘军门扫兴地应道:“也罢,也罢!各上各的折子。”
曹家在朝廷的耳目马上把刘显贵、贾明上折子的内容通报给了曹玺,曹玺闻讯勃然大怒。他本想刘显贵只是想讹他一大笔银子,再争个脸面而已,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银子、面子都给他,“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不料,他们把大舅哥给牵连进来了,这就让曹玺有想法了。曹家本来还担心刘军门揪住丫鬟不放,还把丫鬟送到了京城,不想刘军门的心思并不在丫鬟上,也不在大舅哥身上,搞掉他曹家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曹玺想:刘显贵、贾明的招数够狠的,好哇,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元辅看到这场戏越演越热闹,就想给这场戏再添点剧情。
这天,他把顾景星提出来,俩人又在大堂上相视对坐。顾景星懒得看他,手里把玩儿着茶几上的茶碗。李元辅又是唠唠叨叨的一套客气话。顾景星似乎听不见,拿起碗盖,对着光亮欣赏,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好瓷,好瓷。”李元辅急忙接茬道:“赤方先生好眼力!这是先帝赏赐给巡抚大人,巡抚大人又赏赐给在下的。您看,您看,宫廷造办处的款。”接着李元辅又唠叨了一会儿这茶碗的好处,顾景星还是不搭理他,远看俩人在大堂上聊天,在边上听着,像李元辅在唱独角戏。
要在过去,李元辅面对这个尴尬局面,一定会和颜悦色的周旋几句,但今天他没那个耐性和风度了。自从听了皇上的态度,知道刘军门和布政使上折子后,知道顾景星的命运进入了倒计时,只是早晚的问题了。他心想:大限将至的人,还如此骄横?他后悔没有坐在中堂公案上,惊堂木一拍,痛痛快快地呵斥顾景星几句。
看着坐在对面的顾景星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李元辅的眼睛里直冒火,他真想挑衅般地问一句:顾赤方你在‘劳劳亭’的勾当,可是杀无赦罪过呀。可是当顾景星放下茶碗,抬眼看他时,李元辅眼光与顾景星的眼神一触碰,李元辅就下意识地地下了头。他触碰的是一双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孕育出的慧眼,是经过风浪阅历磨砺的神目。它明亮中有智慧,淡定中有威严,仿佛像一把能穿透人骨子的利剑,李元辅像被这把利剑刺破了胆,很长时间没敢抬头。
听到对面碗盖与碗的接触声,李元辅知道对面又在茗茶了,借此机会他抬头又看了一,他发现对面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头颅,定神想想:皇上的谕旨一到,这颗喝茶的头颅就会身首两地,那目光也会自然熄灭了。想到这儿,李元辅来了精神,他咳嗽了一声说:“赤方先生与金圣叹很熟悉吧?”看到顾景星用碗盖认真地拨弄着浮在茶碗上的茶叶,并不答话他,就接着说:“那可是个大才子呀,先帝爷都夸奖他的文笔好,是个栋梁之才,他当年是何等的荣耀哇,不想啊,不想咔嚓一声就人头落地了,多可惜呀。”
顾景星依旧一小口、一小口地茗茶,还是不搭理他。李元辅就自顾自地说:“您说,一个人死到临头是何种感想?金圣叹让人佩服呀,那叫慷慨,那叫视死如归。您知道吗?他的头颅落地时,两个耳朵眼里掉出两个纸团,一个纸条写着‘真’一个写着‘疼’多滑稽的才子?佩服哇!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豪情的,您说呐?平时淡定,骄横的人到被砍头时也能啊,也能-----。”李元辅看到顾景星放下茶碗抬眼看他,后面的话竟说不上来了,只是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顾景星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眼看着大堂公案上的牌匾说:“知府大人爱说往事,几十年前的事大人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也说点往事,大人不是很想说说‘劳劳亭’的事吗?我就给你说段‘劳劳亭’的往事。”李元辅听了暗自叫好,心想:正中了贾明“让顾景星罪加一等的心思”,忙说:“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顾景星说:“三国东吴年间建的‘劳劳亭’原来只是个普通的送客亭,长江两岸像这样的亭子不计其数。怎么就这个‘劳劳亭’就闻名遐迩了呐?有人说:是李白的两句诗让它出了名,李大人知道是哪两句吗?
李元辅倾心细听唯恐漏掉只言片语。听到顾景星问他,先是一愣,心说:本人也是“十年寒窗”出来的读书人,你顾景星也太小瞧人了,就顺口答道:“不就是‘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和‘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这两句吗?赤方先生没错吧。”
顾景星说:“这只是其一呀,知道其二吗?”“还有其二?”李元辅有点莫名其妙。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可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茫然地看着顾景星。
“这两句诗确实是‘劳劳亭’扬名的原因,但让“劳劳亭”闻名遐迩的其二是西晋的‘永嘉南渡’和北宋的‘靖康南渡’之后,“劳劳亭”从表达友人离别情愁的地点升腾为寄托故国情愁的地标,这才是它声名鹤起的其二,一个让人荡气回肠的地方!”
李元辅听得有点不耐烦,心说:不愧是文学鬼才,一个亭子让他说的情深似海,天花乱坠,他对“其二”不感兴趣,就装作没听见,仰头看着天花板。
“友人离别的情愁是伤感,伤心,而与故国离别的情感呐?那是痛心和撕心裂肺哇?你知道吗?淌下的眼泪都不是一个滋味!对友人的只是咸味!对故国的可是苦涩咸聚全哇!你知道吗?”李元辅听得浑身不自在,还是装作没听见,转头看向门外。
“我和朋友们到‘劳劳亭’云游聚首,填词唱和,淌下的就是苦涩咸之泪呀!”李元辅听到“聚会唱和”,才来了兴致。看着顾景星问:“都是哪些友人?一定很知名喽。” 李元辅的表情变化,顾景星看在眼里。听他发问就故意说:“弘光元年!”李元辅打了个冷战,马上打断道:“喂喂,赤方先生,那是顺治二年,伪逆的话可不敢乱讲,你我可都担待不起!您老还是说说人跟事吧。”
顾景星看着李元辅的窘态说:“那一年我和友人到‘劳劳亭’聚会唱和。” 李元辅又插话问:“同游的诸位是?”顾景星反问李元辅:“李香君,李大人可知晓?”李元辅一听就笑了,心想:道貌傲然的江南大儒竟然与名妓掺和在一起了,看起来顾赤方当年也是风流倜傥啊,这等艳事谁不爱听?!看着顾景星还盯着他看就说:“知道,知道,如雷贯耳的名字。嘻嘻,嘻嘻嘻。”看着李元辅听了李香君的名字一脸的淫荡之色,顾景星不屑地问:“你知道什么?!”“江淮八绝之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姿色绝顶,歌喉圆润,只是无缘一见呐。”李元辅不无遗憾地说。顾景星听了轻蔑地一笑,心说:凡胎俗子一个,并借机挑逗李元辅:“知府大人想知道聚会的目的吗?”李元辅忙不迭说:“想知道,就想知道这些,您说,您接茬说。”这次‘ 劳劳亭’聚会是为送别李香君的夫君侯方域的。大家吟诗唱和,互相倾泻离别的愁情。”李元辅说:“都是名人大家,所唱辞赋定是经典,可否吟诵几句让在下开眼呀?”顾景星鄙视地看了李元辅一眼,说:“李香君送别时叮嘱侯方域‘公子当为大明守节,勿事异族(朝),妾九泉之下铭记公子的厚爱。’侯方域点头应诺并将一把宫扇送给李香君作信物。”李元辅听的这话有点惊慌失措,急忙说道:“逆贼之言,谋逆之言。这李香君犯上作乱也要缉拿归案。”顾景星听后哈哈大笑,说:“她,你是抓不到了,她的气节你到可以寻觅。”李元辅这才明白顾景星在戏弄他,气的直哆嗦,嘴里大喊:“放肆,放肆,侮辱本官也是一条罪状!”
李元辅觉得顾景星可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才口无遮拦,想到这儿,李元辅立马呼唤狱卒。顾景星看了说:“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呐,知府大人可有听完故事的雅量?”恼羞成怒的李元辅沉思了一下,示意狱卒且慢。
顾景星看了李元辅一眼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然后慢悠悠地说:“侯方域走后,弘光朝炎手可热的人物向李香君求婚,求婚不成又逼婚,最后竟然强取豪夺。李香君誓死不从,一头撞到柱子上,献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和怀里的宫扇,这就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还是一个气节!李元辅听着有点汗颜,不等顾景星说完,就站起来,摇头摆手,示意顾景星住嘴,他后悔让他说出这一段。
顾景星看到李元辅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也站起来,并走近一步,几乎贴在李元辅的耳朵说道:“一个风尘女子如此豪杰,须眉等可有感想?你说呐,知府大人。”“带他回牢房,押他回牢房!”李元辅怒吼道。顾景星被押下时,还转头告送李元辅:“侯方域后来的所为老夫下次讲给你听。”
气急败坏的李元辅回到房间,提笔上了一道“逆贼顾景星犯上作乱之言行。”四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曹玺自从知道刘显贵和贾明参他的折子后,心里越想越后怕。虽然他有深厚的背景,皇上对他也是深信不疑,可自己毕竟是汉人,祖辈又吃过明朝的俸禄,他对隆必额的专权和势力也心知肚明,曹玺想:要是他们上下联手,无中生有的话,在他身上搞出点名堂来也不费劲。他深知:大清立国不久,根基不深,很在乎危及社稷的人和事,最近几起文字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想想这些曹玺心里有些发紧。。
监管漕运和署理盐政的江宁织造,属天下第一肥缺,其职位令多少人眼红?江宁织造与江南地方的利益犬齿交错,一直纠缠不清,尽管自己谨小慎微刻意周旋,但有意无意间一定得罪了不少人。想到这儿,曹玺的心里开始打鼓了。再有就是刘显贵的奏折,下手狠毒,直戳自己的软肋,一口咬定曹、顾两家有瓜葛,似同谋,真是毒蝎心肠!我跟顾赤方有什么可同谋的?明显是欲加之罪。
曹玺心想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他擅自动用了内务府粘杆处潜在京门将军府内的细作,交代细作要不惜代价搞到能致刘显贵于死地的证据。
本来这个卧底是皇上派来监视刘军门行踪的,只是隶属曹玺节制,曹玺假公济私给他派了用场,也是犯大忌的举动,但曹玺眼前已经顾及不了这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潜入京门将军府多年的细作,掌管着将军府的私人账房,没几天,曹玺手里就出现了三本账册。三本账册分别记载了刘显贵多年来侵吞公款的总额;来往账目和详细记载了相关府台应得银两的明细,里面有人名、官职和收受银两及时间、地点。账目中甚至连每个人分得的银两数目都记得一清二楚。
账本的数字令曹玺怵目惊心,原来这个刘显贵是走一路克扣、贪腐了一路,仅仅到江南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克扣、贪腐的银两数额就让曹玺咋舌!曹玺可是个见识多广,整天跟银钱打交道的老手哇。
曹玺看了账本,心里轻松了许多。曹玺心说:还想置我于死地?刘显贵你在江南一地克扣、贪腐的银两就够抄家问斩的罪过,账本牵连到 布政使、知府们一个个也够拿掉顶戴花铃的罪过!
曹玺本身就有监察江南官员政绩和清廉的职责,本来刘显贵初来乍到并没在他的视线范围,不想他哭着喊着算一个,自己撞上门来了。
曹玺连夜写好密折,想同三本账册一道发往京城。可转念一想,不妥,刘军门发现丢了账本必将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围追堵截。沿途陆路、水路的哨卡、关卡都控制在刘军门的手里。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对驿站、驿卒下手,更不敢对送密折的驿卒下手,但特殊情景下呐?狗急跳墙,生命攸关的时刻呐?自己到了危难时刻不是也私自动用了粘杆处的细作嘛。
曹玺懂得换位思考,他想刘军门此刻丢失账本的心情,一定呈崩溃状态。他还顾忌什么呐?估计他鱼死网破的念头都有!想到这儿,曹玺不敢轻举妄动了,怎样把账本安全稳妥地送到京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