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曹家的故事
作者:杨盛芳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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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愁三绝
曹寅为孙夫人亲生,曹顾氏应算曹寅的庶母,所以,曹子清与顾景星自然有一层舅舅与外甥的关系,但双方都不能挑明这层关系,因为正房与妾室之间从身份到地位都有着不可僭越规矩,故此,顾景星不能僭越关系称曹寅外甥,曹寅自然也不能坏了规矩叫顾景星舅舅。
舅婿之间只能以赤方先生和子清相称,这令曹寅和顾景星俩人尴尬、别扭的同时心里还挺难受。虽然曹寅与顾景星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书信来往却异常频繁。原来曹寅幼年,嫡母孙夫人在紫禁城做康熙的奶娘,曹寅就由曹顾氏抚养教育。幼年的曹寅聪明伶俐,背诗吟诵的动作稚嫩可爱,深受曹顾氏的疼爱,稍大点后曹寅就能像模像样地作诗填词了。令人惊奇的是,词句和文章中竟然常有绝佳的好词、好句,这让自幼饱读诗书的曹顾氏非常惊讶,爱惜之余,就为曹寅点平诗句。后来与顾景星取得联系后,曹顾氏就经常把曹寅的文章词句转请顾景星点评指导,时间久了,曹寅与顾景星就开始通信联络讨论道德文章了。
九岁时,曹寅进京给康熙伴读,成年后在銮仪卫做侍卫,但舅婿俩人的通信不曾中断,所以,外甥与舅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俩人的感情却十分深厚。
曹寅护卫着顾景星走在前面,李元辅紧随其后,陈维崧、高士奇及几名侍卫殿后,一行人进了东直门,过了北新桥后,曹寅看到钟鼓楼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街上的官员、百姓见到一行人中有穿黄马褂的,纷纷回避、谦让。
顾景星此时很感慨,他觉得曹子清出息了。近两年从书信交谈中只知道外甥学问大有长进,文章辞赋已非同等闲,没想到他办事也如此干练稳重,特别是他接人待物荣辱不惊,沉稳老练的风度,让顾景星欣慰不已。顾景星想:“从小看大,三岁看老”这句俗话有道理。
李元辅坐在车里四处张望,他切身体会都了“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的滋味,沿路不时遇到四、五品官员的绿泥大轿哪里敢摆仪仗?见到他们一行都是灰溜溜地溜边避让,路上也遇到几位二三品级的大员也不见一点张扬。他心中不由感叹:毕竟是天子脚下呀。
殿后的陈维菘和高士奇,左右环顾着繁华热闹的街道有点耐不住寂寞,特别是到了鼓楼大街时,见到眼花缭乱的店铺,几次都想跳停下来随便走走看看,但看到曹寅和顾景星的车马没有歇脚的意思也就无奈地跟着了。
过了鼓楼大街走近什刹海时,他们又看到另一幅景象:秋风略过的湖面烟水淼淼,湖边婀娜多姿的垂柳深处是一处处的亭台楼阁和深宅大院。“京城就是京城啊”!高士奇感慨地发出声来。
一行人向明珠府邸走去。顾景星、陈维菘、高士奇都是纳兰性德心目中心照不宣的朋友,大家彼此之间虽然未曾谋面,但文章辞赋却互有耳闻,有的还有书信来往。纳兰性德大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感受。昨天,纳兰性德接到銮仪卫的探报:曹寅一行已住通州府,他估摸着中午时分应该赶到京城,所以临近晌午时他已经在府邸门前的银锭桥恭候大家了。
风尘仆仆的顾景星一行与纳兰性德一见面,客套话不多,但真挚的目光和得体的辞令马上化解了彼此初见的生分。只有李元辅感到尴尬,面对当朝首辅纳兰明珠的公子,康熙皇上的一等侍卫,特别是有着叶赫那拉氏家族贵胄血统的纳兰性德时,他竟不知怎样行礼更为妥当。他不能拱手,怕人家说他不懂规矩,但也不能跪拜吧?毕竟他还不是亲王。李元辅觉得鞠躬较为妥当,正当他要鞠躬行礼时,却被过来寒暄的纳兰性德拦住了,拱手说道:“李知府一路辛苦,本人代皇上设薄酒为您洗尘。”和蔼、可亲的语调,贴己舒服的言辞令李元辅感激涕零,想想沿路刘军门的绝情追杀,再看看,听听人家纳兰公子真挚可亲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李元辅心里暗骂:我怎么结交的竟是狐朋狗友呐。
酒席摆在纳兰性德住所的边上,靠近“渌水亭”的“南楼”二层,这里是纳兰性德与文人墨客们经常吟诗唱和的场所。
酒席谈不上丰盛,但做得异常精致。几道时令冷菜是京城的特色小吃,说是京城特色小吃,其实就是满汉结合的点心。当然主菜是热腾腾的牛羊肉涮锅子。江南几位秀才和李元辅对糖火烧,豌豆黄,艾窝窝赞不绝口,可对卤煮、豆汁焦圈等就不敢恭维了。羊眼包子上席后,很对几位南方客人的胃口,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并啧啧称许。高士奇吃了几个羊眼包子后,看着包子琢磨着问:“羊眼在哪儿呐?”纳兰性德温和的笑了,说:“你跟当今皇上吃包子时问的如出一辙。羊眼是指包子的大小形状像羊眼。”大家看着眼前小巧玲珑的包子,又是一阵赞叹。坐在顾景星下首的曹寅又给顾景星夹了几个艾窝窝,纳兰性德见状说:“对,艾窝窝和豌豆黄是宫里的赏赐,大家多尝尝。”顾景星听了这话,就把盘里的艾窝窝端给了高士奇,说:“澹人最喜欢这口儿。”高士奇忙接过来随口应道:“就是,就是。做得如此细腻,色味俱佳。”
当火锅端上来时,酒席的气氛到了高潮。客人们用惊诧夹杂着兴奋的眼神看着火锅和一盘盘的牛羊肉、爆肚杂碎,一碗碗小料,不知如何下筷。曹寅夹了一注羊肉放在火锅了涮了两下,带着血丝就放在小料碗里,粘粘后就送到嘴里咀嚼起来。几位南方客人先是看得有点接受不了,后来模仿着曹寅的样子试着一吃,嘿,都齐声叫好。高士奇说:“这等吃肉甚是鲜嫩并且痛快!清香爽口,不肥不腻的,好吃。”说吧又加了几筷子肉放进火锅。纳兰性德又举杯说:“这火锅上来,饮酒才有味道。来来,我们不醉不休,我先干为敬了。”说吧,一杯酒又干了。李元辅举杯站起来说:“我代远道而来的各位敬容若侍卫一杯。”曹寅见状忙起身举杯说:“我代容若兄与李知府喝这杯。”说吧一口把酒干了。陈维菘和高士奇见状也站起来,要敬纳兰性德。陈维菘说:“久闻‘渌水亭’是文人名仕荟萃之处,今天能在此亭旁与其主人相知相会,在下是三生有幸哇,敬您一杯。”曹寅见状又举杯说:“其年先生我代容若兄干了此杯。” 说完曹寅又干了一杯。纳兰性德站起来说:“不妥,不妥。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是敬‘渌水亭’主人的”说吧与陈维菘干了一杯。高士奇见纳兰性德喝完就坐下了,连忙说:“还有我呐。争读‘饮水词’惆怅又逍遥,今天与乐善好施,誉满天下的‘饮水词’主人幸会,定要敬上一杯!”看到纳兰性德已经满脸是汗,曹寅示意纳兰性德坐下,并对高士奇说:“好,澹人兄,我俩都是争读‘饮水词’的同仁,我俩先互敬一杯,我先干了。”曹寅干了后,看到高士奇不但没喝还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代天下争读‘饮水词’的同仁敬的酒,你岂能一人代喝? ”纳兰性德勉强站起身说:“看看,澹人兄挑理了,说的在理,我容若今天也借此机会,敬祝天下的“博学鸿儒”,先知前辈们一杯。大家听了纳兰性德的话,一下都起身举杯,跟随纳兰性德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容若兄,容若兄!”随着曹寅的大声呼喊,大家看去,纳兰性德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瘫坐在地下。客厅里顿时忙乱起来,一大帮丫鬟,仆人们冲进客厅,七手八脚的把纳兰性德抬回卧室。家里的郎中赶过来把过脉后说:“不打紧的,公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休息片刻调养一下就能恢复。”说吧,取出丸剂亲手碾碎调好后给纳兰性德服下。纳兰性德的脸色红润起来,睁开眼看看大家抱歉地说:“老毛病了,让大家扫兴了。子清你代我招待一下大家,逛逛院子,晚上的食宿就劳驾你费心了。”大家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在曹寅的带领下,都退出了卧室。
曹寅见大家全没了兴致,就安慰大家说:“容若兄自幼体弱,经不住劳累,昨天听说大家要来,有点操心受累,今天又多喝了几杯,本来他的身体是不能沾酒的。”高士奇听了此言内疚的心情更沉重了,懊悔地说:“怪我,就怪我。这可如何是好?”边说,边搓手跺脚得懊悔。曹寅说:“澹人兄大可不必这样想,容若兄就是这个习惯,热情好客,舍命陪君子,唯恐慢待朋友,熟知他的知己朋友都知道他这个脾气秉性,拦也拦不住,劝也不听劝的主儿,换做招待其他朋友他也是这等脾气。性情中人,你不敬酒,他也要陪你喝个痛快,唯恐慢待别人”。”高士奇听到这儿淌泪了。曹寅见状马上说:“千万不要这样!要是让他看见,他的内疚和不舒服比咱们还得沉重呐,招待不周或慢待朋友他可真往心里去的,那样对他恢复身体不利。大家一定要高兴,得尽兴,还要发自内心的尽兴,只有这样他的精神才会愉悦,他的性情才会敞亮,精神的慰藉对容若兄最重要!你要是一会儿与他见面兴高采烈地谈谈辞赋文章,他马上会神采奕奕,不知疲倦地与你聊到深夜。大家随意啊,一定要随意尽兴,要不咱们在府里转转?”看到大家的心情不再内疚、沮丧,基本恢复了常态,曹寅就陪着大家游览明珠府邸了。
明珠府坐北朝南,分东西两大部分。东边是由纵深五个跨院组成,由此为中轴,两边各是四个院落,共记八个四合院落组成的府邸,每个四合院落都是宽阔明亮屋脊高大,特别是纵深的五个院落更是开阔敞亮。府邸的院落之间的佣人房,各类客厅书房更是不计其数。纳兰性德住在纵深院落的第三层院落,后面两个院落就是大学士明珠的寝室、书房和会客厅。但纳兰性德并不常住在父亲前面的这座院落,而是钟情于府邸西侧靠近花园的跨院里,这里不但清净而且紧贴着明珠府邸的西花园,渌水亭就在院落的旁边。另外就是这里自由自在,院落远离父亲和族亲们的住宅,自己接待朋友,聚会唱和都随便自在。
明珠府邸的西侧是府邸的花园,俗称西花园。西花园占地更大,里面湖水环绕,绿树成荫,曲径通幽;亭台楼阁,水榭戏楼等一应俱全。
曹寅陪着客人在院落里只浏览了西侧的几个院落就走得晕头转向了,碰巧一扇小门直通西花园,大家就都进了西花园。进了西花园,来到一个大庭院,进门一看是明珠府看戏的地方。看戏的前厅挂的牌匾是“濠梁乐趣”,休息的后厅挂的是“畅襟斋”,东侧观戏楼挂的是“观花室”西边观戏楼挂的是“听鹂轩”。一行人看得聚精会神,异口同声的夸赞“讲究,讲究。”出了戏楼,步入水榭,看着岸边的假山垂柳和湖中的亭台又是一番景色。高士奇说:“来这里一看,青州的冯家花园简直是乡间小宅了。”陈维菘说:“青州自然是青州,怎能与天子脚下的丞相府邸同日而语?再说冯家花园只是当年衡王府的一小部分,想当年,衡王府也应该是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妻妾成群的,只是现在衰败了而已。”李元辅说:“我与江宁知府曾经一同拜访过江宁织造府,当时感到江南竟有如此富丽堂皇的宅院花园,苏州的几座园林是难露峥嵘了,可是看了这等府邸,江宁织造府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说完看看曹寅。曹寅乐着说:“江宁织造府是仿照这里建造的,规模、工艺、精美哪里能与此处相比?!充其量是小两号的纳兰府。”李元辅听了自言自语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高士奇来到一对合花树前喊道:“这就是那对合花树了!‘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同晦明。’容若兄《渌水亭集》中说的就是这对树!”顾景星看得更投入,更仔细,更感慨,但他的感慨与其他人的思路不同。听到陈维菘感慨衡王府的衰败时,顾景星想到当年奢华富丽的荆王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妻妾成百,珍宝如山,丫鬟佣人上千的奢华场面。这场面,连见多识广的张献忠都看得两眼发直,举步维艰,垂涎三尺。可是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废墟一堆了。想到废墟一堆,他又联想到大明朝的倾覆,不觉又是感慨万千。陈维菘说的衡王,当年是何等的显赫!万历帝的儿子,堂堂的亲王,落败也是瞬间和转眼的功夫。今天他看到明珠府的繁荣,不禁浮想联翩,想到了衡王府,又想到了荆王府,顾景星顿悟到:荆王府,衡王府的兴衰,其实就是大明朝的写照!
别人眼里的幽静别致的景色到了顾景星眼里却有点黯然失色,别人游览的兴致勃勃,顾景星却忧心忡忡。顾景星此时想:《黄公说字》完成后,闲在时写一部荣华富贵的兴衰故事倒是蛮有趣的。
客人们被安排在靠近西花园的院落,与纳兰性德常住的院落前后比邻,进院是五间屋脊高跷,前出廊子后出厦的正房。正房进门是中堂,东西两侧分别是书房带卧室的套间。顾景星住在正房东边,李元辅住到西边。东西厢房各是三间,也是门厅带卧室,陈维菘和高士奇分住东西厢房。曹寅到后院与纳兰性德同住一个院落。
晚饭时,纳兰性德已经缓过劲来,与大家共进了晚宴,虽然他滴酒未沾却极力给大家劝酒,饭后他就早早回房休息了。临近午夜,佣人过来悄声打听:“赤方先生可否安歇?”顾景星上了年纪依然坚持夜读的习惯。他披上衣服出来说:“不曾安歇,有事吗?”“我家公子想借几卷《黄公说字》一阅不知先生方便否?”顾景星说:“方便,方便。”转身挑选了几卷出来准备交给佣人,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送过去更加稳妥,况且也应该探望一下才合情理,就穿上衣服对佣人说:“走,我跟你一同过去。”
纳兰性德没想到顾景星会亲自过来,忙披衣下床口里说:“这怎么是好?让您老深更半夜地跑一趟,都怪我嘱咐不周,坐坐,您老赶紧坐。”顾景星落座后,说:“身体虚弱,本应养神为宜,看书很费神的。”容若说:“习惯了,睡不着时,就想看一段,不然干躺着睡不着,闹心。”说吧,忙翻开一卷《黄公说字》,边看边说:“这其中一个‘字’您老旁征博引,由派生追溯到本源,洋洋洒洒的像一篇短文,渊博的学问撂在一边,这是多大的功夫?一个字就是一篇短文,这万余篇短文也是十分了得呀!”顾景星听了捋着山羊胡眯起眼睛感慨道:“确实辛苦之至,但毕生无憾也。” “确实是件功德无量的著作哇。您老喝茶,喝茶。”纳兰性德看着书低头应道。“你的‘饮水词’纯净真挚,清新的如一股风,清澈的像一汪渌水,开了辞赋的一代新风呀。”纳兰性德听了依然低头应道:“您老过奖,不敢承受,承受不起。您老喝茶,我看完这段。”顾景星见状接着说:“这只是常人们看到和悟出的风格和意境,但水中鸳鸯的缠绵与风中的愁绪又有谁人能读懂呐?!”容若听了此话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注视顾景星,然后合上书,动情地说:“多年来,听到点评都是真挚、纯净,如风如水,开一代风气。可今天您老说的这几句才直入我的心田,知我者赤方先生也。”刚才还不声露色的容若,此时激动的像个孩童。他看着顾景星说:“愿再听几句您的点拨。”顾景星说:“此言差矣,哪里来的点拨?我读你的词也几次触动了我的心情,彼此切磋交流而已,能否与你坦露?” 说完顾景星也看着纳兰性德征询他的赞同。纳兰性德说:“愿听心声,愿听心声。”顾景星说:“初读你的词,感觉就是清新,真挚,没有一丝雕琢之感,而且构思精巧,用典精妙,妙句、绝句比比皆是,让人一读就爱不释手,可再深读,你的心情、情绪,你的喜怒哀乐就浮现出来了,您容若的性情就浮现出来了。由此就可以与您的辞赋对话了。”听到此时容若淌泪了。
顾景星见状突然想到曹寅说得卢夫人,马上觉得要换个话题。他喝了一口茶,说:“老夫觉得,您的辞赋可与李后主和李宜安比肩,你等三人可堪称辞赋圣坛上的‘情愁三绝’。李后主李煜他的情愁是无奈中的亡国情愁,你看:‘雕梁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的情愁因丢失江山而起,在无奈中而止。李宜安、李清照的辞赋也有对家对国的情愁,但那只是在抒发个人的情愁时顺带的有感而发,其主要的还是个人的情愁。像她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就是孤独的情愁。她的情愁的特点是夹杂着许多闲愁,当然,她绝不是无病**的闲愁;您容若辞赋中的情愁是介于前后两者之间的一种情愁。您抒发的情愁往大处说是对尘世浮沉的厌倦和厌烦,往小里说,是倾诉一个人情感的哀怨。”纳兰性德随着顾景星的语音心魂不禁游荡到了唐朝,冥冥中听到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一会儿又飘逸到宋朝,李宜安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咋了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的词句。
当纳兰性德此时正要与他的“知音们”唱和的时候,朦胧中又听到顾景星正吟诵自己的词句:“暗怜双绁郁金香。欲梦天涯思转长。几夜东风昨夜霜,减容光。莫为繁花又断肠。” “你的《忆王孙》与李后主的‘小楼昨夜东风’和李宜安的‘乍暖还寒’的情愁有异曲同工之妙呀,说你们是‘情愁三绝’不为过吧?”纳兰性德听了正不知如何回答,顾景星又吟诵了他的另一首《忆王孙》:“‘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此处的‘芭蕉’与李宜安窗前的雨中‘芭蕉’可是一个情愁?湘江的日夜潮与向东流的江水可有一比呀?”“哎呀呀,赤方先生,我的知音,我俩,我俩---我俩是忘年交!”
“深更半夜的大声喧哗还让他人睡觉否?!”曹寅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曹寅听了俩人的叙述,击掌道:“好,好,‘情愁三绝’恰如其分!容若兄也当之无愧。纳兰性德沉思了片刻说:“子清的辞赋也别有天地,不知赤方先生可曾读过?”顾赤方听了捋着山羊胡笑而不答,曹寅知道容若是明知故问,就说:“我可与容若兄经常一同拜读赤方先生的解惑书信,子清的拙作岂能躲过赤方先生的慧眼?”纳兰性德听后哈哈大笑说:“此话只能从子清的嘴里自己道出,他人怎能胡猜。”说完他看着顾景星和善地笑了。顾景星通过两人的对话知道俩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就说:“你们为老夫的事操心劳神,我早有耳闻,这里就不言谢了。”曹寅听了赶紧说:“您老快别这么说了,为了我家的事让您平白受了许多苦,晚辈这里给您赔罪了,说吧起身给顾景星鞠躬。顾景星说:“见外了子清,你有这样肝胆相照的知己,一生足矣。”边说边指纳兰性德。纳兰性德说:“子清听说您身陷囹圄后寝食不安,您有个好后生哇。”曹寅说:“论感激首先要感激当今的皇上求贤若渴,‘吐哺不及餐’的圣心,其次就是容若兄的鼎力相助和足智多谋。在‘劳劳亭’事件即将定案问罪的千钧一发之际,容若兄上了‘开设博学鸿儒恩科’的奏折,推荐名单的第一人就是赤方先生,皇上当即准奏,并力排众议邀请您及天下“博学鸿儒”进京应试,令当时朝野上下甚为震惊,容若兄就是出手不凡,令欲置先生与死地的隆必额等奸臣们望洋兴叹,无计可施呀!”
顾景星虽然早就预料到事态的脉络和今天的结果,但其中的奥秘和细节到今天才真相大白。为什么在镇江衙门时,自己经常遭遇冰火两重天的原委也就在其中了。他向纳兰性德拱了拱手说:“劳神费心了,劳神费心了。”纳兰性德摆摆手说:“我俩是义不容辞。江南省有位按察使到是应该记得人家,他在案卷的醒目位置莫名其妙的写了‘案犯顾氏景星愿向朝廷捐献《黄公说字》’已赎其罪,这句话虽然莫名其妙,但恰恰是这句话逆转了案情,我看到皇上听到这句话时眼睛炯炯有神,自言自语念叨了两边《黄公说字》。”顾景星听到这个细节也觉得很是蹊跷。曹寅说:“是呀,皇上说待‘三藩’平定,天下太平时有几件大事要办:第一个就是要集天下之鸿儒编辑一本辞书,收集天下之文字而解释之。其二要把唐朝几千位诗人的数万首诗编辑一部《全唐诗》。”顾景星听到这里,就哈欠连天了。纳兰性德见状对曹寅说:“我们送赤方先生回房休息吧,明天‘渌水亭’聚会还要劳驾赤方先生主持呐。”
俩人把顾景星送回前院,回来的路上曹寅对容若说:“天下的鸿儒们听说江南的顾赤方和北方的傅山进京应试,纷纷响应,气氛热烈呀,听了被邀请的‘博学鸿儒’正陆续进京的音信,皇上顿时龙颜大悦,不住地夸奖你‘深懂吾意,深懂吾意。’皇上说:‘开恩科招鸿儒,真是我令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绝妙之策,天下归附,聚揽人心,朕还是最在意后者’。”纳兰性德说:“听说傅山先生进京的事情并不顺当,从山西一启程就有人不断劝阻,作梗。一路上傅山先生也几次表示过悔意?”曹寅说:“传说是沿途的明代遗民从中作梗,但据了解内情的人说:‘作梗之人与朝里的人有联络且明目张胆,无所顾忌,还不吝啬花钱,恐怕与隆必额和他的爪牙们有关系。拼命反对开恩科,极力反对重用所谓明朝鸿儒的不就是他们吗?’”纳兰性德叹了一口气说:“同朝为官,一心办差,哪能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朝廷就是这等闲愁令人厌恶!让人没地方躲没地方藏的,大明朝岂不是就败在这等人手里?难以理解,不可思议。”曹寅说:“恩科一开,皇上的门生就遍天下了,这些应试的“博学鸿儒”大多是讲气节、讲学问、讲忠诚之人。论才能和品行又都在当朝这些权贵之上,你说隆必额他们能不人心惶惶吗?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听着曹寅的分析,纳兰性德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