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酒精麻痹了控制情绪的神经，谁能道得清这羞于启齿的千愁旧情。—— 题记

那一桌客人的嗓门格外​响亮，也有可能是离我最近的原因，使我耳朵里听到的除了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外就是他们的声音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把酒吧的音乐开得这么大声，然后他们又用更大的声音去说话，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我沉默着不说话，在角落静悄悄的，与这种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可是我也只能静悄悄的，我不是舞台周围那些大块头音响，也不是桌上那些骰子兄弟们，我只是一盏角落的台灯，发着昏暗的橙黄色亮光，我感觉我的存在就如大象身上的跳蚤，微不足道，我也不太清楚我的作用是什么，或许只是可以勉强照亮身边那桌客人的侧脸，让他们看得清楚对面坐着的人的模样。

男人个子瘦小，穿金戴银有一种乡土大佬的感觉，那些明显的痘印大小不一随意分布在他的脸上像月球表面被陨石砸过的坑，他大声嚷嚷到：“来！给老子喝！”他的声音大到好像可以掩盖住嘈杂环境中透露出的那一丝悲凉。女孩推推搡搡好像有些不情愿，坐在旁边的男孩看了一眼女孩一把抢过酒杯就喝了下去。这时候男人贼笑着说到：“代喝双倍，代喝双倍啊。”男人笑的模样似乎又透露着一股稚气，与刚才嚣张跋扈的样子截然不同。男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大部分时间脸上都不会有表情，他是在装酷还是在思考？人们很难从表面观察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男孩只沉默了片刻准备伸手去拿男人刚刚满上的酒杯，这时候旁边拿着一盘薯条的另一个男孩说：“我来，我来。”这个男孩一口喝完酒后，男人就开始调侃：“老板很仗义啊……”老板是个爱笑的小胖子，他坐下来和那桌客人玩骰子打牌，笑声大到和那个男人有得一拼，就这样谁也不让谁笑闹着。

我曾经听到有人问过老板：“你每天晚上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累吗？”老板说：“是的，我是夜里照亮你们前路的灯！”听见老板文绉绉地讲话，朋友们又开始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可是每每当人们都离去之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个人收拾垃圾和酒瓶残骸，有时候坐下来抽根烟，有时候算算账目，有时候发发呆，每天这时候的酒馆，鸦雀无声，暗淡无光。

人类是有思想的生物，可是他们却很容易忽略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就比如说，大部分人白天在工作的时候，忽略了酒吧老板白天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把夜里消耗的精力补回来这件事。我们可以说只不过是工作时间颠倒而已，可是这背后的故事如此一语带过又显得太过残忍。

他们没完没了地喝着酒，吹着牛，没完没了地摇着骰子兄弟们，把他们摇得晕头转向。客人们的声音还是一个比一个大，好像工作了一个星期一点没有感觉到疲惫一样。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就比如我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甚至是早晨，每天都要消耗生命去照亮别人，我感觉到很疲惫，可是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够做的。假如我不去照亮别人，那就会被当成垃圾丢掉吧？然后化为城市中的一颗小小的尘埃，随风散尽。在我生命之光未耗尽之前，我不甘愿这样陨落。这个城市的光彩照亮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们像飞虫一样往上扑，朝着最耀眼的地方飞去。这浮华都市的背后，人们都咬着牙，拼命让自己活得更精彩一点，这样自己看上去才更配得上在这座城市活着。

吧台的挂钟给我使了一个眼色，让我看他的大啤酒肚，示意我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该打烊了。我摇摇头表示今天是周末，客人们不会这么早就舍得离去这个可以卸下包袱放飞自我的地方。

店里的音乐似乎小声了一些，旋律也缓和了很多。那桌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酒杯，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小了很多，他们看上去似乎已经有点醉意了。老板依旧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他们是老板的常客，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他们似乎都各怀心事。男孩让女孩陪她出去透透气，只剩男人和老板两个人还在位置上。男人举起酒杯一直悬在空中，他开始说话了：“这里是我第二场了，前面喝了四两白的再过来的，你知道为啥么？”男人自顾自地说话：“那还不是为了照顾你的生意吗？哈哈哈……”男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板没有接话。他的脑袋晃来晃去又开始说话：“我爸，肝癌晚期，要60万，而且单单只是手术费，都没算后面的钱。且不说有没有钱，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肝源还是问题。”男人顿了顿继续说：“我妈已经放弃了，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男人说完把举了半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老板听他一个人一直在说，想安慰也插不上话，只能拍拍他微微有些颤抖的肩膀。

“混得不错有啥用，我们的出生感觉就是对父母的亏欠，今世是来还债了。”男人叹了口气，停顿片刻后不再说什么了，然后自顾自又开始喝酒，这时的他再也不劝别人喝酒了也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好像刚才的凶神恶煞都是装出来的一样。男人低着头的背影一动不动，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压在他肩膀上一样，酒馆里没了他豪迈的声音以后显得有些萧瑟，这种萧瑟夹杂着人们吐不完的苦水和凌晨外面微微渗进来的寒意。直到半晌以后男孩和女孩的推门而入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不知道他俩在外面聊了些什么，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已经凌晨4点了，其他客人都陆续离去。而老板的这几位朋友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女孩没有坐回原来的座位上，而是径直走到舞台上唱歌去了。男人说你们先玩着，我去上个厕所。老板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男孩，拿起了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

男孩抬起头说：“真不行了，心情不佳，容易醉。”

老板说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心情不好，刚出去干嘛了？”

男孩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说：“我妈又开始催债了，他们觉得没有还清债务，心里不踏实。”

老板说：“嗯，我知道，我爸妈也这样。”

男孩接着说：“每次，我妈但凡有‘我跟你说’这句开场白，准没好事，除了讨钱就是催婚，我每个月在还贷款还哪有多余的钱啊，结婚成家，对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男孩停顿了片刻问老板：“哎你爸是不是上个月结婚了？”

​老板说：“呵呵，是的，又结婚了，很快就会再结的，哎别提了。”

男孩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没有说话。

老板继续说道：“他都不知道结了多少次婚了，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是真的不敢去想，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也是无话可说，你开心就好。”然后老板习惯性逗趣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

男孩想了想问：“那你妈妈呢？”

老板一边挥手一边摇头：“一样的，一样的。”他喝了一小口酒继续说道：“也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了，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这个亲妈感觉跟个后妈一样，和我最亲的倒是我第二个妈，可后来呢又离了，所以真的就算了吧。”老板不再说话了，开始转移话题：“你两咋了？”

“能咋，你知道感情这种事现在对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了，百毒不侵啊。”

“有个伴就不错了，谁现在还谈那些虚的，至少她对你好都看得出来。”老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抽起了烟听女孩唱歌。男孩也点了一根烟，听女孩一个人在那里唱歌。

男孩问：“现在店里收益还行吗？”

老板似乎答非所问：“过阵子搬地方，租金比这里便宜点，你看我这两年憔悴了多少，胖了多少，每天客人都要陪着喝酒，白天倒黑夜，黑夜倒白天。”

男孩追问：“那工作日呢？”

“工作日还好，大概一两点也就回去了，可是太累了。那你呢，你工作怎么了？”老板又反问男孩。​男孩回答道：“最近不是很太平，每天提心吊胆捧着这个饭碗还背了好多包袱。我这个工作啊也就是拼个年轻，可是我们还年轻吗？房贷要还，亲友借的钱要还，还要考虑成家，你说结什么婚，我们从小到大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婚姻，更别说如今这个年代了。”老板连连点头，好像他们两互相说到了对方心里一样。“行了，不说了，三十而立啊，呵呵，男人。”老板拍拍男孩的肩膀准备起身去忙别的了，于是谈话就结束了。他两似乎有聊不完的天，有说不完的无可奈何，当两个人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都大呼了一口气，让人以为这样就把全部的压力都释放了。

女孩的话筒里传来了那首“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就在这时候男人推门而入，朝着女孩的方向喊到：“这里的酒馆对你永不打烊！”女孩终于露出了微笑，继续唱着歌，还和他们挥手，这时候原本一脸愁容的男孩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好像又恢复到之前的把酒言欢当中。天亮了，我们不得不带起面具做回渣男，收起脾气做回走狗。清晨的光亮带着生命的气息透过酒馆门口的的玻璃照射进来，2019年5月11日凌晨5点的上海天已经很亮了，老板关了灯和音响，和朋友们一起走出了酒馆，锁上了门。我的存在似乎没有了意义，可是要记得：我永远是浮华背后照亮你们的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