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看着两个老人竭尽所能的哄着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洪灾来临，或许不是最难的时候，等到洪水消退，归置家当，盘算生活，那个时候，可能才是他们最大的坎。

出村，回大道。

越走越宽。

前往打易镇的路上，他们终于看到了大批受灾群众，正在往镇上转移。

几十个人，长长的队伍，年轻人扶老携幼，看起来，像是一起的。

“压速，缓行！”

曹毅看着外面毫不消停的大雨，回头又看了看已经人满为患的消防车，等车走到那队伍的最前端时，拿起对讲机，道：

“全体人员下车，把老百姓叫上来，车上只留驾驶员，其他人，跑步前进！”

四辆车，迅速停下。

战士们鱼贯而下，在各个车下形成长队。

这次下车，连一个打冷战的都没有，每个人，不管身体顶不顶得住，都在自我催眠：

我们是钢铁战士！

“去镇里的，上车！上车！”

各个车旁边的战士招呼着路过的百姓上车。

“大爷，快上去躲雨！谁给大爷让个位置！”

“阿姨，鸡蛋放前面，让前面的人给你拿着！”

“你们是哪个村的？……纳包村？村里还有人吗？啊？……曹指导！他们村里还有人！有十多个，路被冲断了，被困住出不来了！”

胡宏志拉着一个年轻男人询问清楚情况后，赶紧大声跟曹毅汇报。

曹毅看着好不容易才挤上车的人群，也只得无奈地摸了摸脑袋，喊道：

“先去镇上再说！没多远了，大家跟在车后面，急行军！不要掉队！”

“全体集合！”叶加洪大喊。

所有人在这狂雨夜里站到一起，都感觉自己的军旅生涯，又完整了一些。

“前后三排，向右看齐！”

“向，前看！”

“向左转！”

“跑步…走！”

叶加洪的声音，今天格外雄壮。

这货，真不该当队长，适合当副队长，就适合冲锋，平时嬉皮笑脸，一旦到了环境困难的时刻，人就严肃了。

不过，还挺提气的。

曹毅，则站在队列的一边，冷静地观察着车辆和车下人员的情况。

齐刷刷的脚步声，整个队伍呈三列，整齐跑步前行。

车辆缓缓前行。

这雨，也开不快，也就二十码，一小时20公里。

但车下的战士们，却跑得飞快。

开玩笑，20码。

一小时腿都能跑断好吗。

这配速，15分钟一个五公里，还是冒雨前行。

还好车也不是在走直线，弯弯绕绕的躲避着逐渐湍急的水流。

大街上，已经漫水了。

“轰隆…”

远处的雷电还在蓄势，时不时就要爆发一下，瓢泼大雨倾斜着冲刷这里的一切。

风雨不度人。

大自然，脾气真是太好了，平时让人看见的大都是春和日丽，小雨绵绵，此刻，只要稍微狂躁，就是奇观。

一阵狂风，能带来雨水横着飘的奇景。

谁说神话里的魔法仙术是人想象出来的，最初写出毁天灭世的魔法的人，一定在这狂躁里，找到过灵感。

他们不是在创造，只是在记录而已。

这一切，难以对抗。

可队列旁边的叶加洪，喊出了一句人定胜天的号子。

“压饿一！”

“一！二！三！四！”

大家精神陡然振奋，发出整齐的大吼。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军人意志上吾身，助吾穿行天地。

这行没有祖师爷，可有的是革命先辈！

54年长江特大洪水，63年海河特大洪水，75年驻马店水库溃坝，81年四川长江上游洪水，98年全流域特大洪水……

可曾有哪一次，拦住过我们？

军人的号子，盖过雷鸣闪电和大雨磅礴，响彻在车内老百姓的耳边，他们纷纷趴在窗边，看着伴行的部队。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每次有灾难，都能听得到，他们前年就听过，去年的泥石流不大，可也听过。

他们又来了。

空调烘至30度的消防车他们或许没坐过，可这声音，他们听过，比空调还要热。

“改放军，你们是改放军哦，怪说不得…”一些上车时还有点迷茫的人恍然大悟。

市区以下，县一级才设消防中队，这些镇上，村里的人，真有许多没见过消防车。

“改放军来了，就好了…”

“慢点撒，同志，等哈他们…”

车上的人们眼神变得温暖，战士们的身上也温暖了。

……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

不需要伱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我！！”

短短二十分钟，战士们身上都在失温，叶加洪带着大家唱着一首接一首的军歌暖身。

城关到了。

这歌声，也让许多人知道他们到了。

“诶！”

前面不远处，有穿着雨衣的一帮人，在对着他们招手。

看着不远，但大家都慢了，歌也停了。

前面的道路再次变窄，进入了打易镇的主干道。

周围虽然都是山，但打易镇不像北川一样在山里。

却在山下。

山高，谷深。高处，竟然汇成了好多条溪流，带着石子往下冲。

虽然那些山看上去挺稳固，植被挺多，没有山崩的迹象，但几百米高的巨大的高位差，让涌进镇上的河水流速极快。

而且这水不是往一边流，而是往各处去。

这就说明，周围根本就没有一处明显更加低洼的地方来接收水势，而是只能靠自然沉降来泄流。

他们这是站到一个巨大的水坑里了。

20公分，30公分，40公分…

从城外到这里，主干道的水流已经从消防车的轮胎一直淹到了车灯处，车已经开始阻水了。

走在路边的战士们，水已没过大腿。

前面接应的人来了，同样只能看到上半身。

“同志，你们是哪个中队的？”一个带着眼镜，穿着西装的男人跑过来。

叶加洪迎了上去。

“我们是贵阳消防的！”

“哦，贵阳的同志！”男人更加客气了一些，跟叶加洪握手，看了看消防车道：

“你们车上拉的是哪里的？”

“有两个村的人！一个边王村，一个纳包村！”

“边王村的救出来了？”男人大声道。

“对！”叶加洪点点头：“边王村十六名被困人员已经送过来了，你们是哪个部门？”

男人顿时松了口气。

“我是打易镇镇长刘往！同志！感谢你们！我现在带你们去学校安置点，安置灾民！县领导也在那边！”

“刘镇长你好！有安置点那就好！这些老百姓，太苦了！”

叶加洪话落，俩人同时叹了口气，化为一抹本不该在这六月份出现的白烟。

……

打易镇并不大，仅10分钟的路程，大家跟随刘镇长进入了临时安置的学校。

方淮到车边，背着老太太下车之前，拿出了自己的迷彩服里装着的一千七百多块钱。

趁着背老太太上楼的功夫，悄悄把钱塞到了老太太的外套最深的一个大荷包里。

楼里，风雨隔绝。

能穿进这里的，只有雷声。

本应该是孩子上课的地方，此刻，整个楼里楼外，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

两个村的几十个百姓，还有二中队，被带到了一个诺大的教室，里面有两筒小火炉和一个铝制的大桶，袅袅热烟，从桶里升起，为这地方增加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来，同志，喝点姜汤。”

刘镇长领着两个工作人员拿了些陶瓷碗进来，给大家从桶里打汤。

“我们不喝，先给他们喝吧！”战士们纷纷拒绝。

旁边教室，一个声音正在讲话。

“昨天，5月27号的晚上到今天凌晨，又出现了一次全县大范围的降雨，据打易镇和乐旺镇监测点传到气象局的消息，在三四个小时的范围内，就降到了220到241（毫米）的这个…特大暴雨。

打易镇海拔1700多米，河道落差大，暴雨极易引发这个…山洪，乐旺镇虽然地势平坦一些，但是河道特别狭窄，泄洪能力很差，一旦降雨量再这么持续下去，整个乐旺镇就要被洪水淹没。

我们县这个山谷和山峰的高度落差啊，高达500多米，所以这个集雨面积大呢，导致行洪很快，容易形成洪灾…”

这里隔音很差，隔壁的声音，还是蛮清晰的。

今天凌晨。

听到这话声，有表的，纷纷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1点过了，现在，已经是5月28号。

这场大暴雨形成的灾害，是5月26号开始的，现在还在继续。

大家听着，心理都有些阴霾。

这是天漏了？

几个镇里的工作人员给老百姓倒完姜汤，开始给战士们倒，刘镇长端着碗姜汤过来，指了指隔壁的墙，有些歉意地笑道：

“我们这里条件不好，隔音也差，县里邓书记正在隔壁接受采访。”

“没事，没事。”叶加洪和曹毅连连摆手：

“大晚上的，刘镇长都在一线奔忙，辛苦了。”

刘镇长摇头：“每年这个时候，都不敢休息，在这个地方工作，汛期就是我们的闹铃，你看，邓书记都在一线工作，根本不敢回县里，随时都是突发情况…

现在乐旺镇那边还有个河坝，储水量已经快到红线，一旦溃坝…哎。

雪上加霜，又是一场大战。

州消防支队的同志都去那边了，军分区的同志也在那边堵口垒坝。”

“啧。”听到这话，曹毅四顾，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我们就赶紧走了！纳包村的村民说，现在还有十多个人被困在河口，我们过去把他们救出来，再去乐旺那边看看！”

周围的战士们一听，纷纷放下碗，准备重新赶往风雨里。

此刻，墙角里，那位边王村的爷爷有些惊慌的声音传来：

“这是哪个的钱？哪个的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