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

放学后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

刚过十五，夜空上的月亮浑圆无缺，清澈的月光伸展开来，仿佛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朦胧的白纱中，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美感。

换做平时，陈嘉鱼或许也会觉得这样的月色极美，但此时此刻，这月光却只是无声地在提醒着他，又是一轮月圆了……而等它开始出现缺口的时候，一切，也将……

思及此，陈嘉鱼胸口陡然发闷，他不觉地便将身边女孩儿的柔荑握得更紧了几分，转头朝她望去。

月光似乎都变得更温柔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

让她显得更好看了。

蔡佳怡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冲他眨了眨眼，“干嘛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人家……是被人家的美貌迷倒了吗？”

陈嘉鱼笑了，“是啊，你可是全世界第一好看的女朋友，我当然怎么看都看不够了。”

“一切回到起点，你却没有出现。”

“好。”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铁锤，重重地敲在他的头上，敲得他的大脑里嗡鸣混乱。

他沉默了会儿，站在那里，目光缓缓的扫过了下面一张张熟悉而青涩的面孔，一时间，心绪万千。

蔡佳怡的手放在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她闭了闭眼，略带哽咽地说：“她会是我吗？对你来说，即便她没有了我们之间的记忆，你也会一样爱她吗？”

蔡佳怡看着陈嘉鱼，轻声地说。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方永平的。

这些种种，谱成了这一首长达三年的漫长乐曲，而此时，它也终于将要奏响它的最后一个音符。

“嗯。”

陈嘉鱼说：“嗯，去买。”

一直到了她家的楼下。

在看台上，他们一起看过白云。

看到下方有学生红了眼圈，方永平又哈哈一笑，用开玩笑般的语气道：“对了，有些同学不要一考完，就把自己的书都给卖了扔了，万一明年你们还用得上呢？当然，方老师衷心希望，你们每个人都用不上啊！”

他看过她趴在桌上的甜美睡颜，她也曾在篮球场边上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打球，给他送水，替他包扎伤口。

方永平低着头，摘下眼镜，抹了抹眼角。

“……在一开始，当初我还是一个天真而又爱哭的孩子，十年之后，终于才明白，只要全力以赴就无所谓失败……”

陈嘉鱼抬头看着她。

蔡佳怡突然顿了步，看着他说：“你的头发又长长了。”

……

从早自习开始，班级里就弥漫着了淡淡的感伤气息，没有了如往常一般的朗朗读书声，只有沉默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陈嘉鱼的喉咙里终于迸出了一丝沉沉哑哑的声音。

“如果……”

她迎上了他自下而上的目光，眼睛里有几分湿润，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了属于我们之间的记忆的我，究竟算是另外一个人，还是我？”

他这话一说，下方顿时“嘘”声一片。

“三年时光，弹指而过啊。”他唏嘘着开了口，“你们高一刚进教室的样子，好像还在老师的眼前，没想到这一转眼的，你们就又要离开了……”

“这几天你们的饮食不能太油腻，尽量以清淡为主，千万别吃撑了，也不要吃太多汤汤水水的，免得考试期间要上厕所，更不能吃一些会刺激肠胃的东西……”

陈嘉鱼抿了抿唇，“嗯。”

蔡佳怡也抬起手，放在他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短短的头发。

和过去的一千多天里一样，方永平手中拿着保温杯，缓步走进了教室。

她剪得很认真，不时停下来，打量一会儿。

她转身走了回来，轻轻拉起了陈嘉鱼的手。

“后面放假的两天，是用来给你们调整状态的，不要太紧张，放松心情，早睡早起，没事散散步看看书，养足精神再去参加考试……”

这三年里，众人们奋斗过、惊喜过、不舍过、期待过、挣扎过、迷茫过、流汗过也流泪过。

“剪好了。”蔡佳怡轻声说，“你再闭一会儿，我帮你弄干净。”

又走了一段路，蔡佳怡看到不远处的小商店门口摆着的冷柜，突然说：“我想吃冰淇淋。”

“高考，虽然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卡，但它不是我们人生的终点。”看着众人，方永平肃然而认真地说，“即便是失败了，也有重新再来的可能。大家要保持平常心，能发挥成什么样子就发挥成什么样子，只要做到“全力以赴，问心无愧”这八个字，就足够了，无论如何，方老师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冰淇淋吃完时，也已经来到了她家的楼下。

讲完后，方永平看了下手表。

淡淡的咖啡味和软软的牛奶味，慢慢的在两人口中交融起来。

“就是满分。”

蔡佳怡选的是一款牛奶味儿的，她边走边拆开了外包装，再将包装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随后小小地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走到门口，下意识的转头回望，果然见到了陈嘉鱼还站在原地，他一脸不舍，目光近乎粘在她身上般地盯着她，甚至连眼睛都半晌不眨一下。

她边说，边细心又耐心地替陈嘉鱼去掉那些沾在他额头、脸颊上和脖颈上的细碎发屑。

所有人回首往事，三年时间就这么匆匆的过去了，回想起高一的第一天，刚进校门的时候，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觉得这三年、一千多天会很漫长，却没想到此时一眨眼，那感觉总也用不完的那些时光，竟然就已经到了尾声的尾声，都没等他们细细品味，它就已经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光是三班，一整个高三教学楼，都是无比的安静，仿若弥漫在淡淡的感伤之中。

……

他把这些事翻来覆去地强调了好几遍。

在不远的那棵树下，他们曾经被雪淋过头。

几分钟后。

她对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刻，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落进了她的眼里。

同学们也不嫌他啰嗦，都认认真真的听着。

她一点儿不惭愧的谦虚着：“全世界第一好看也不至于，小有几分姿色罢了。”

“下面，高三（3）班全体同学即将演唱——骄傲的少年，一二三，预备——”

琐事交代完毕。

……

“好。”

“到最后一天，依旧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等最后一句唱完，下课铃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我帮你剪一下？”

方永平点了点头：“坐下吧。”

按捺住心里的怅然，方永平开始交代各种考前的注意事项。

这时，方永平抬腕看了看表，提议道：“还剩最后几分钟，老师想听你们一起唱一首歌，怎么样？”

陈嘉鱼抬手摸了摸刘海：“嗯。”

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就在她的手指拂过少年略显青涩的下巴时，突然间，陈嘉鱼睁开了眼。

陈嘉鱼立即点头：“很好，就这样。”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齐声大喊道：“方老师再见！这三年，辛苦您了！”

“满分就一百，”陈嘉鱼问，“多的那一分是哪儿来的？”

陈嘉鱼收拾书本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缓慢，

就仿佛这样，时间也会逝去得慢一点。

他犹记得，暑假补课的第一天，他刚进教室时，第一眼看到蔡佳怡的意外。

她尝完，才开口，“有点苦，不过也挺好吃的，你也尝尝我的。”

六月四号，是实验高中高三年级正式上课的最后一天，五号六号是放假。

歌声回荡中，方永平捧着他的不锈钢保温杯，站在讲台上，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下方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高三，真的结束了。

……

陈嘉鱼诚恳地说，“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绝对是大有一百分姿色。”

学生们纷纷应道。

少年人的亲吻让路上的行人侧目而视，但他们并没在乎这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臂却被陈嘉鱼拉住了，随后一股大力传来，她便被陈嘉鱼紧紧的搂住了。

冰凉坚硬，滑腻温软。

就像生怕是一眨眼，她就会突然从他眼里消失了。

夏宇：“起立！”

初夏的微风吹入教室，窗帘轻轻摇晃，傍晚的橙黄色阳光投入教室，无形的歌声震动了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它们像无数小精灵在虚空中翩翩起舞。

“还行。”陈嘉鱼选的是一款苦咖啡味儿的杯装冰淇淋，他拿着勺子，在盒子里挖了一勺，递到了她嘴边，“你也尝尝。”

陈嘉鱼笑了。

又有人问：“方老师，唱什么歌？”

许久许久之后。

两人来到冷柜前，挑着冰淇淋。

众人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这一节课的前半截，他先把高考的一些常见易错考点又给讲了一遍，尽管这些之前已经讲过了许许多多次，但他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反复交代着。

原本萦绕在教室里的感伤情绪，瞬间被扫空了。

“我是说如果……”

“去我家啊。”蔡佳怡笑了笑，柔声地说，“今晚你就在我家睡吧，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学校，怎么样？”

过了会儿，她瞅了眼陈嘉鱼，说，“你的呢，好吃吗？”

……

可这一次，强烈的不舍，毫无征兆地在那一瞬间充满了他的心头。

陈嘉鱼闭着眼，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

上午，众人结束了高中时期的最后一堂语文课和最后一堂的英语课，以及物理课。

明白了。

“开始！”

……

“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

“？”蔡佳怡愣了下，“怎么了，我还没好呢，”

夏宇：“起立！”

蔡佳怡抚摸着他头发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考场就在我们学校，我就不说让你们来熟悉路线了，毕竟呆了三年，就是头猪也该知道怎么走了。”

方永平顿了顿，再次开口：“还有十分钟，方老师再说几句话啊。”

所有人站起来：“老师好。”

文娱委员江婷婷站了起来。

方永平吸了口气，强忍住发热的眼眶，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六个大字。

“走吧。”

她眨眨眼：“那一分啊，是来自我对你的偏爱。”

陈嘉鱼面对着她，低下了头。

——高三（3）班，下课。

逐渐分不清哪一边更多一点。

还记得食堂里，她巧笑嫣然地把鸡翅夹给他。

他背着她走过夜间的操场，

陈嘉鱼的脑袋靠在她的锁骨处，一双手臂绕在她的腰间，他用的力气是那么的大，抱得她是那么的紧，就好似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两个人都没有做声，耳边流淌着彼此安静的呼吸声。

陈嘉鱼的嘴唇蓦然地抿紧了。

站在讲台上，而后不急不缓的说了声：“上课！”

“大有一百分姿色是什么鬼，”

下午，又陆续告别了化学和生物。

转回来，方永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老师在这里提前祝你们高考成功，个个榜上有名！下课！”

蔡佳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甜呀。”

“哪怕到那时，你不记得我了，也没有关系。”陈嘉鱼的手用力勒紧了她细细的腰肢，低沉地说，“那个时候，换我来追你，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一次两次，一百次都没有关系。”

“奔跑吧，骄傲的少年，年轻的心里面是坚定的信念。燃烧吧，骄傲的热血，胜利的歌我要再唱一遍……”

六月初，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也到了该吃冰淇淋的季节了。

好一会儿，才分开了。

一路上，他和蔡佳怡都没有再说话。

经历过了这一幕太多次，陈嘉鱼本早已波澜不惊，毫无感觉。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不时交替。

这一刹那，蔡佳怡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所以，这天也算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天了。

“我想过了，”

他闭着眼，不说话。

“转眼间，一切都已改变，新的起点新的世界就在眼前。受过伤，也流过了眼泪，为了梦想疯狂这一次又怎样……”

方永平絮絮叨叨地说，“但是等高考那几天，我们学校这条路会戒严，不许通车。所以，你们出门的时候提前一点，别和平时上课一样，掐着点才来。还有，准考证和身份证都给我拿好了，出门时多检查几遍，每年新闻上都有忘记带这带那的马大哈……”

大体的发型理完了，蔡佳怡正在给陈嘉鱼修着最后的刘海。

“原来如此，”蔡佳怡点点头，旋即弯起了眼，“那你在我心里还要高，是一百零一分。”

直到教室里的人全都走光了，夕阳也逐渐快要沉到地平线下，陈嘉鱼才叹了声气，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

方永平走了，只剩下学生们在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手停顿在拉开书包的动作上，目光扫过各处。

“那么，我会去燕京找你。”

选好了，付完钱后，拿着冰淇淋继续往前走。

偶尔剪刀的边缘触碰到他的皮肤，偶尔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额头和发丝。

“陈嘉鱼，”她轻声地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方永平笑了，说：“我记得高二那年联欢会，你们合唱了一首《骄傲的少年》对吧，就唱那首吧，江婷婷，你开个头。”

陈嘉鱼突然就怔住了。

蔡佳怡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陈嘉鱼怔了怔：“去哪？”

没有了属于两人独有的记忆的她，还算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吗？

陈嘉鱼等着她把冰淇淋递过来，没想到，她只是把手中的冰淇淋放到她自己的小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冲他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

教室里，歌声顿时响了起来。

直到脸颊被某种从高处降落的晶莹打湿，他才猛然地回过了神。

她哭了。

女孩的指尖慢慢地揩去了落在他脸上的泪水，但是更多的眼泪，近乎纷洒成串地落了下来。

“陈嘉鱼，”她轻声地说：“你还记得我那个写了故事的笔记本吗？我想，现在是时候把它给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