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陈嘉鱼先给蔡佳怡夹了一个红烧鸡腿，然后想到了一件事，看着阮秀莲说，“妈，今天我和闻教授把协议签了。”

阮秀莲问：“什么协议？”

“就是承诺去燕大的协议书。”

“知道了，”阮秀莲不太懂这个，点了点头，“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正在喝排骨汤的陈玉藻则是问：“哥，你打算读什么专业啊？”

“我选的金融系。”陈嘉鱼说。

“金融系？”陈玉藻咬着勺子，几秒后才说，“听名字就感觉整天和钱打交道，原来陈嘉鱼你喜欢这个啊。”

陈嘉鱼抿了下唇：“喜欢什么的，倒也谈不上。”

“不喜欢伱为什么选这个？”阮秀莲皱起了眉，疑惑的问。

你爱我们，所以愿意为了我们付出。

阮秀莲头也没抬：“行啊。”

何彦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不能说实话。

“但是，对真正爱你的人来说，物质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是吗？”陈玉藻好奇了，“有多高啊？”

“只多了两分？”

以他对何彦那有限的了解，何彦能考上个二本都算是谢天谢地了，现在他居然说，他能上一本线？！

何彦点点头，看着何玉峰。

何玉峰脸上的阴冷之色更深了，“那你就别指望我会给你学费生活费什么的，我可没钱，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阮秀莲每天辛苦工作，但也只能勉强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每一分钱都要省着花，什么课外班啊兴趣班啊，都是从小与他们兄妹俩就绝缘了，而他和陈玉藻从小到大，除掉冬天的外套，身上的衣服从没有超过一百块，用的手机也基本是最便宜的款式。

蔡佳怡再次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安静而温柔。

“但她从没有问过我，希不希望她这样做。”

“……”阮秀莲无奈，“行了行了，你要是真考上了高中，妈妈奖励你一千块钱。”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蔡佳怡却再次开口。

之前的陈玉藻分明喜欢美术，也在这上面有天赋，却不敢开口，怕给家里增添负担……

但陈嘉鱼又清楚的知道，钱是安身立命之本，要让那些他爱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它们必不可少。

“燕大毕业生的话，一年几十万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送蔡佳怡回去的路上，蔡佳怡突然问他。

但他失望了，无论他怎么竭力寻找，也没有在何玉峰的脸上寻觅到一丝为他欣喜或是骄傲的神色，反而是愈发阴沉了，“这怎么可能？你在骗我！”

陈嘉鱼斜了她一眼，嘴角勾了起来，“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我唯一想说的是，希望你记住，你在爱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同样的爱着你，你想要我们更好，可我们也同样的想要你更好。”

闻清泽这才松了气。

“那就选中文系好了。”阮秀莲说，“脚抬起来，椅子底下还没拖呢。”

“说——啊！”何玉峰铁青着脸，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你他妈的聋了是吧，我问你，你哪儿来的钱？！”

“……”陈嘉鱼满脸黑线，“你文盲吗？兄妹能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

陈嘉鱼抬起脚，又问：“挣的钱不多也没事吗？”

“原来是这样，你想换成什么？”

“分数都没出来，你就知道你考得还不错了。”阮秀莲白了她一眼。

这种话压根糊弄不了何玉峰，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莫名胆寒的笑来。

陈嘉鱼怔了怔。

“我、我没有钱。”他颤抖着说，“但是我、我可以去借，我可以出去打工……”

从小到大，他家的经济条件都不算特别好。

陈嘉鱼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哪个？”

虽然从小没享受过什么父爱，但毕竟还年轻，到了这种时刻，何彦的心底深处，依旧是隐有一种渴望，盼着能让何玉峰为他感到骄傲，从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彼此成就，彼此妥协，才是真正的爱。

阮秀莲把拖把一顿，站直身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和早早都有手有脚的，又不是智障，你管我们干什么？”

“当然了，或许如你所言，只要我们物质上富足了，你的付出也就值得了……”

“老妈你真大方！”

“是的。”陈嘉鱼说，“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更喜欢中文系。”

距离如今至少一车一房，才能算是“安身立命”的标准来说，远远不够。

陈玉藻又说，“对了，要是我这次考上了高中，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老妈？”

陈嘉鱼拿出了手机，按照昨天闻清泽给他留下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通了后，那头，闻清泽很热情地唤着，“小陈，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大的中文系，可以算是国内的头把交椅，正常来讲，收入肯定也不差，但比起同样是燕大的金融系来，多半不如。

“想改就改。”

“其实，在我的心中，与其她牺牲自己，勉强维系这个家庭的表面完整，我倒宁愿她能选择快乐。”蔡佳怡敛着眸，神情有些淡漠的感伤，“毕竟，她不快乐，我又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呢？”

“你真的决定学金融了？”

这两个字，落在陈嘉鱼的耳朵里，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虽说，上次彩票中了近八十万，可这个数目，也不见得有多大。

“还想骗我！”何玉峰暴怒着站起身，他像只发狂的猛兽，一脚便重重踹翻了旁边的椅子，戾声道：“别跟我装！学费加生活费起码要一万块，你他妈的哪儿来的钱？！”

一万块，在何玉峰想来，对何彦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你说你没有钱？那要是让我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啊？”

“我妈妈经常告诉我，她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的完整，才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因为，他还没等何彦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过呢，你要是连一本都考不上的话，我看也没必要读了。反正你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去厂里打工，一个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块钱，这不比你读个二本三本什么的强多了，现在的人读完四年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做保安的都有……”

陈嘉鱼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回答“是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俗？”

她笑了一下，“嗯，我不知道阿姨和早早是怎么想的，但直觉告诉我，她们的想法，也应该和我的是一致的。”

“我过一本线了。”

何彦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定，“不，我要读大学。”

她只说了两个字。

“啊？！”闻清泽顿时急了，大声说，“是不是清桦的刘娜鲁彬又来找你了？他们给你开什么条件了？你放心，我们燕大一样能办到！”

毕竟，沈念初那时候读的清桦金融系，毕业后第一年的年薪就到了这个数字。

“可是，你喜欢的应该是中文系吧。”

“可是什么可是，”阮秀莲板着脸，说，“喜欢什么就去做，否则后悔了怎么办？还有，你别老是事事都想着照顾我们，早早有她自己的人生，你这样，反而会惯坏她的。”

“我懂。”

何玉峰一愣，看向何彦，“你说什么？”

“可是……”

“一年几十万，这么多！”

*

*

回到家时，阮秀莲正在客厅拖地。

他的兴趣所在确实是中文系，但在那份协议书上，他填了金融系。

醉眼瞄到了何彦的身影，何玉峰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等等。”

蔡佳怡抬起了眼，看着他，轻声地说，“我们爱你，不是因为你能带给我们物质上的满足，只是因为爱你，让我们自己的心灵愉悦。”

“你能养活你自己就行。”

何玉峰正坐在桌前，边看电视，边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喝酒。

何彦低声说：“昨天早上就出来了。”

何彦正收拾完厨房，拎着垃圾要出门去扔掉。

“哦，怎么样？”何玉峰问了一句。

“那你和早早呢？”

*

*

何家。

蔡佳怡看着他，没有回答“会”，也没有回答“不会”。

何彦不做声。

何彦愣了一下，猛然的反应过来。

所以，陈嘉鱼想要钱，真的很想要钱。

“嗯。”陈嘉鱼淡淡的说，“不过，我还是想选择金融系。”

下一秒，何玉峰冷笑了一下：“多两分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学，现在不都是什么211、985的吗？普通一本，还不如进厂打工，早点挣钱。”

……

只是之前身在循环之中，有了钱也没用，他才没有刻意的去挣钱。

但很显然，这一句只是走个流程。

“哥，我爱你！”陈玉藻笑眯了眼。

“……”蔡佳怡略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的问，“是因为收入的区别吗？”

陈玉藻震惊得勺子都差点从嘴里掉出来，震惊完毕，就是一脸谄媚，“哥哥，你挣了大钱以后，不会忘记我这个从小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起长大的妹妹吧。”

“反正，你懂这个意思就行了。”陈玉藻嘿嘿的笑。

何彦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重复：“……我、我说我过一本线了。”

蔡佳怡抿了抿唇，过了会儿，才轻声的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爸妈就经常因为我爸爸出轨的事情，冷战、吵架，但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离婚，因为我妈妈总是在一次次的让步。”

“没有，我没有钱。”

如果将来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陈嘉鱼想了想，虽然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兴趣，枯燥了点，但有高薪这种东西作为回报，能让那些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过得更好，那么，他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陈嘉鱼并不爱钱，其实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说，对物质的需求并不高，他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穷奢极欲，能够温饱有余，衣食无忧，就足矣。

“直觉，我的直觉可是一向很灵的！”

“我没有骗你！”何彦急急的为自己辩解，“今年一本线564分，我考了566！你可以去查！”

“于我而言，如果你对我的好，是以你牺牲你自己的兴趣与快乐为代价换来的，那这份爱，对我而言，反倒是我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的沉重。”

陈嘉鱼说：“好，你说吧。”

一听这话，何玉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眯起眼睛，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死死地盯着何彦，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了三个字。

“毕业以后的收入会比较高。”

陈嘉鱼说：“闻教授，我改主意了。”

但我们也会愿意为了你付出。

“你过了一本线？！”何玉峰再重复一遍，语气里全是匪夷所思。

“嗯，我也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父亲的去世，更是让整个家雪上加霜，倍加艰难。

“我表现还不好吗？你住院的时候我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哭成了大桃子。”陈玉藻一挺胸，理直气壮的说，“而且。我这次中考考得也不错！”

陈嘉鱼坐在椅子上，突然随口般的问了一句：“妈，你说我改成中文系怎么样？”

晚上八点。

“可是，中文系挣的钱没有金融系多。”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中文系。”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陈嘉鱼解释道，“您听急了，我还没说完，我是想将协议书上的志愿换一个。”

按照汉楚市的房价来算，也就勉强能买个半套房子。

虽说周末何彦偶尔会去摆个摊，但那能挣几个钱？

何彦睁大了眼，长期浸淫在心底的对父亲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也发白了。

我爱你，归根结底，是因为爱你让我自己更开心，而不是为了从你那里得到、或是索取到什么东西。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何彦未经思索的道，“不用你给，我自己能解决。”

何玉峰冷眼瞅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这几天，你的高考成绩应该出来了吧。”

他想多挣点钱，想给她，还有妈妈和早早更好的生活。

闻清泽想了想，说，“好，我帮你改掉。”

阮秀莲直接嗤之以鼻，“呵，你哥哥考了个状元都没有要奖励，你顶破天能考个普通高中，就想要奖励了？”

闻清泽愣了一下，显然有点意外，“你要把金融系换成中文系？”

“嗯。”

陈嘉鱼笑了笑，“真考上的话，我也奖励一千。”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不是说非要你怎么做，我其实向来不太喜欢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会仗着你喜欢我，就试图左右你的想法，让你做出我理想中的选择……无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对另一个人这么做。”

陈嘉鱼问：“那我和闻教授说一声，改掉志愿？”

“你有钱？”

何彦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

陈玉藻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嘟哝着：“全省也就一个状元，难道老妈你还想我考状元不成，我已经很用功了……”

陈嘉鱼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此时，她忽然又提起了这件事。

“……中文系多一点。”

何彦蓦地瞪大了眼。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房间跑，可何玉峰分明腿上有残疾，此刻的动作却比他更快，竟然抢在何彦的前面进了房间。

站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中间，何玉峰像条红了眼的恶犬，目光阴狠地扫过四周。

“你的手机呢？把你的手机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