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让世人能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恨一个人，却不能对他奈何，内心若不能自主的消弭仇恨，自然会转求其它非正常的手段。

崔念奴内心更凛。

只有她才最明白沈约的意思——为了抵抗沈约，那些和沈约敌对的人杀了她崔念奴，正好借此对沈约进行攻击。

崔念奴“冤死”的帐，会被不明真相的人，算在沈约的头上——无法打击沈约, 那就污蔑他，让道德的洪水淹死他。

“借刀杀人的事情，你经常来做，想必并不陌生。”

沈约的笑容中带着分讥诮，“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用这种方法。”

崔念奴没有释然，反倒更是凛然。

到目前为止，她崔念奴见过太多的男人, 如何对付男人自然驾轻就熟。

给清高的男人以赞美，给痴情的男人以柔情，对刚正的男人予以鼓励，对仁义的男人表现不平之气……

求仁得仁。

在崔念奴看来，男人求什么，就给他什么，自然会让他对你引为知己，满足你的所需。这比某些女人希望通过和男人交锋得到需要的关注更加有效。

会这种方法的女人并不多，她崔念奴却是站在巅峰上的一个。

因此哪怕蔡攸在她崔念奴面前，也不过是枚随时可用的棋子。

好笑的是，这些男人却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但沈约却是崔念奴从未遇到的男人，她的柔弱激发不了沈约的怜香惜玉，她的暗中挑衅无法让沈约陷入愤怒……

对于男人的方法，她用在沈约的身上，全部失效。

按照正常的走向, 她崔念奴本来应该无事的，没证据，哪怕沈约揭露了真相也没用，这是仁义的无可奈何。

可崔念奴如今却没有任何轻松，她反倒感觉沈约施加的压力如暗潮般涌至。

“你算准我没有证据，但你想不到的是——我其实有证人的。”沈约突然道。

众人均怔。

蔡攸立即想到，难道说，沈约准备收买人做伪证，一定要搞死崔念奴？他蔡攸常做这种事情，自然从这个角度去想。

崔念奴轻声道，“奴家不似沈公子的权势，但相信清者自清。”

沈约笑道，“再好的手段，用多了都有破绽。你不用再提醒旁人——我有可能收买证人。”

梁红玉暗自点头。

她对崔念奴疑心早起，不是因为女人喜欢为难女人，实在是因为崔念奴的反抗太韧！

一个青楼的花魁，如何会有这种坚韧的手段？

当然，她梁红玉也是直觉，直觉不能当作证据。

“那证人不用我收买。”沈约缓缓道，“因为哪怕你施展再多的幻相，但当看清你幻相下的丑陋真相，反倒更能认清你的伎俩，揭露你的面目。”

沈约要找的证人是谁？

铃儿？

崔念奴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沈约轻声道，“我的证人不是你的丫环铃儿，她此刻，想必还在接应你，认可你的手段。”

崔念奴用沈约方才的话语进行反击道，“再好的手段，用多了也让人觉得是故弄玄虚。”

沈约转过头去，望向地上躺着的方二娘，“你熟知方二娘的一切，方二娘对你想必是推心置腹，你也多半是假意加入明教，这才让她哪怕赴死，也不想泄漏你的底细。”

崔念奴回应道，“如今人死了，沈公子自然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沈约摇头道：“你错了，不是我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我们需要听听旁人怎么讲。”

崔念奴凛然，她不认为方二娘会复活，可总感觉沈约另有底牌。

沈约微有讥诮道，“在很多人看来，的确是一死百了。方二娘听到我叙说的真相后，醒悟到是你在害她，本来想要说出你的底细，可你早在那之前，就通过握紧酒杯为信号，让铃儿吹笛引发方二娘体内的毒发。”

众人错愕。

韩世忠回忆当初的情形，发现沈约说的竟丝毫不错。

“你本来准备让方二娘更自然的死去，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

沈约盯着地上的方二娘，缓声道，“但你等不得了，终于还是提前下手杀了她。”

崔念奴不想沈约对于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数收于眼底，强笑道，“看来在沈公子面前，口渴都是不能了。”

沈约淡然道，“但你千算万算，恐怕从未算过，方二娘其实未死。”

一言落，众人霍然向方二娘望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灯光影响的缘故，有人感觉方二娘的眼皮似乎动了下。

崔念奴却未去看方二娘，“沈公子，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你这般费尽心机……”

“在场众人都去看方二娘是否死了，你为何不看？”沈约突然问道。

崔念奴意识到问题，随即道，“聂大人和沈公子认定的事情，奴家如何会怀疑呢？”

沈约反问道，“你不去看，是不是你认定，服用你的毒药后被引发，想要活转绝无可能？”

崔念奴正是这般想，被沈约说穿，内心不安，依旧道，“沈公子这般做法，算不算古人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约不看崔念奴，只是盯着地上方二娘的尸体，继续道，“你以为我希望找到你的错处，其实我只是在说出真相。”

众人愕然。

“不知真相的我们，无力挣扎。”

沈约沉声道，“但知道真相的我们，如何还会沉迷不起？”

他一直看着尸体，神情蓦地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赵桓自来此后，除了伊始的耀眼，随即和路人般，如今见沈约举止奇特，阁楼外毒蛇环绕，内心发慌道，“沈先生，你在做什么？”

沈约笑笑，“我既然能送走林灵素，自然能招某些人回来。”

赵桓见状，失声道，“沈公子难道想要召回方二娘的鬼魂？”

他一言倒说出大多数人的想法，哪怕崔念奴都是内心忐忑，但她自然不信死而复生的事情。

“或许吧……”

沈约凝望着方二娘的尸体，沉声道：“我知道你死的冤枉，也不甘心。你信任的人，却有负于你，你想保护的人，却冷眼看着你的尸体……你所谓的不能放下，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个……”

“笑话”两字不等说出，众人一阵惊呼，沈约住口。

哪怕崔念奴也是霍然向方二娘望去。

本来死透的方二娘眼皮倏然动动。

不是幻相，而是真的在动。

众人讶然之际，方二娘睁开了眼睛。

她嘴角还流着黑血，她的脸色很是苍白，但她睁开了眼睛。

眼神空洞。

众人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都是汗毛竖起，不信有人死而复生，又不能否认自己看到的一切。

方二娘已然幽幽道，“放不下的事情，不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