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还没有被翻找出来，管家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嘴里嚷着大事不好了。

夜家着火了，是物理层面的着火。

夜玉恒把自己的院落淋满了汽油，随后边哭边叫点燃了一把火，

“不要打我的女儿，不要折磨我的女儿，不要来报应我的女儿，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有罪，我认罪，全部来打我，全部来折磨我，全部来报应我，不要碰我的女儿……”

火光冲天而起，势头瞬间蔓延了整个院子。

管家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哭腔，年迈的身体拼命奔跑。

招呼人救火，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夜家其余人面前。

“大爷疯了，听不进任何人说话，怎么喊都不肯出来，老夫人你快去看看……”

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当年惊才绝艳的两个人物，最后死的死、疯的疯？

管家跑得太急跌了一跤，以他这个年岁的身体素质，这一摔下去，估计以后再也干不动了。

只能远离是非之地，回家养老了。

夜老夫人听闻夜玉恒纵火自焚的消息，也是差点栽倒过去。

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苍老的眼中瞬间飙出了泪花，急匆匆地往夜玉恒的院子赶去。

她承认自己因为大儿子这些年来不听话、不孝顺，总是忤逆她，对他颇有微词。

但他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个当妈的怎么会不心疼？

儿子啊，妈原谅你了。

原谅你当初不经过妈同意，就辞去了工作。

原谅你这些年无所事事，终日颓废丢尽了妈的颜面。

原谅你当年不结婚，这些年又不肯再婚，让妈操碎了心。

原谅你无后为大，不能满足妈子孙满堂的愿望。

儿子啊，妈原谅你了，原谅你对子夜的所有作为。

妈答应你，只要你好好活着，妈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把你的女儿找回来叫你爸爸。

妈会把族谱改过来，让翎儿重新回到你的名下。

夜老夫人以不符合她年龄的速度，狂奔到了夜玉恒的院子。

夜家人紧随其后，也跟着去灭火。

可是火势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简单的灭火措施，已经无法扑灭沾染了汽油的火焰。

夜玉恒坐在没有花朵的枯枝里，任烈火焚烧他的皮肤，洗涤他的灵魂。

疼痛唤回了他的些许理智。

可是他没有起身，更没有向外逃逸，而是张开臂膀拥抱更多的火焰。

“子夜，我向你忏悔，我向你赎罪，我来和你道歉了。”

到底是曾经博学多才的一代天骄。

片刻的理智中，他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被一个会心理暗示的魔鬼蓄意算计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何尝不知，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是根深在女儿心底的一根刺。

唯有他死了，唯有他罪有应得，这根尖刺才会被彻底拔除，才能消弭女儿和家族间的隔阂。

“唉！”

耳边似有叹息，那是谁的声音。

意识朦胧之际，夜玉恒似乎听到有人轻声唤他，

“大哥，何必当初呢，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哥哥，好好活着吧。”

见火焰迟迟无法扑灭，夜家人哭晕了一片。

天上却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雪花正在努力地往夜玉恒身体上靠拢，延缓了他身上火势蔓延的速度……

……

“子夜，你不要总听咱妈胡说八道，什么离婚丢尽颜面，如果你以后结婚了，过得不好随时都可以回家，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什么女人就应该贤惠孝顺，伺候公婆天经地义，自古上贤才能下孝，如果你以后的婆家对你不好，你就直接抡他们一板砖，哥哥会永远为你撑腰。”

“子夜，哥哥不想结婚，哥哥是不婚主义，但你可不能学哥哥。如果你以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就去大胆追求，我希望你爱的人也爱你，希望你可以一生幸福美满。”

……

“大哥，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对不起，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你是我捡回来的，这辈子都属于我，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吗……”

“大哥，我真的只把你当作哥哥，你现在的行为我接受不了。

大哥，你一直都是最疼爱我的哥哥，这些年来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现在我乞求你放过我，你再纵容我一次好不好？”

“子夜，我保证只有这一次，我保证此生只拒绝你这一次。”

……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头顶黑云压城。

我爱我妈，好想做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儿子。

可我也爱子夜，不想有朝一日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你是我捡回来的，这辈子都属于我。”

我给自己种下了心理暗示，我刻意放大了心底的偏执，让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和子夜原本一定会在一起，都是陈年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

所以我好恨陈年，好恨青梅竹马不敌天降，现在我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一切。

……

“我想两全其美，所以这一局我一定要赌，我赌再强的掌控欲也会因为颜面而妥协，我赌先婚后爱，赌我用一生的时间让子夜爱上我。”

“那你赌赢了吗？”

“我后悔了，我应该去赌如果我成为一个阉人，会有几成的概率活下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么做还是不孝顺。”

“所以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呢，只要我出生，只要我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就是死局的开端，唯有我从未来过，才是唯一的破局途径。”

“你为什么不说自己生下来是个死婴呢？”

“生下死婴的女人哪有什么福气？都是母亲的命太硬才会克死自己的孩子。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我的妈妈被指指点点，还是我不听话、不懂事、不孝顺。”

……

火警来了，有了专业的人员和设备，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救护车也赶来了，把严重烧伤的夜玉恒抬去了医院。

医护人员一直抢救到了后半夜，他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很多年前，大雪瓢泼的夜晚，年幼的夜玉恒将襁褓中的陈子夜捡回了家。

很多年后，另一场大雪瓢泼里，人至中年的他决定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年幼时期的善意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但全身大面积烧伤导致他神经受损，终身肢体瘫痪，注定他后半辈子只能在床榻上度过。

另一种意义上的牢房，是他为青年时期所犯下的罪行买单。

而意识朦胧之际的那道声音，也成为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以后，漫漫余生，他都将深陷在无尽的疯魔之中，到死也无法吐出被算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