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猜的没错，这么大的事，张起航自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

在送走杨志军之后，张起航先将杨志军给自己的资料仔细看了看，又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起身去了冯老爷子的办公室——不出意外的话，老爷子这会儿肯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看到张起航，冯老爷子有些意外，但在看到张起航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到张起航的手里竟然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之后，他眼皮子一抬：“出什么事了？”

张起航自忖自己的表情没什么特别的，现在冷不丁的听老爷子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说？没事我就不能来找您喝杯茶了？”

冯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张起航几眼，笑呵呵的说道：“呵呵……喝杯茶倒也不是不行，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张起航同样笑呵呵的，到了这会儿，他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处理钟鸣，既然如此，自己有什么好着急的？

“你眼珠子这会儿还通红呢，显然是刚刚才发过火，”冯老爷子说着，起身给张起航泡了杯茶：“喝杯菊花茶，去去火……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我还真有些听好奇的，到底是什么事，能把你气成这样？”

冯老爷子是真的好奇。

这些年来，随着张起航参加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的心性也是越来越沉稳，不说“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但最前最近这几年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张起航如此愤怒的了。

这么一来问题也来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张起航这么恼火？

而且在事情发生后他还来找自己了，也就是说，这件让他格外恼火的事情，其实是集团的公事？

想到这，冯老爷子的心里就越发的好奇了。

既然冯老爷子都已经猜出来了，张起航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老爷子您确实是目光如炬，确实是出了点事，钟鸣的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钟鸣？”

老爷子对于钟鸣自然不陌生，现在听张起航提到了钟鸣的名字，他的眉头顿时一皱：“有多严重？”

“就现在初步掌握的一些情况来看，任人唯亲、破坏集团的人事任免制度和D的民主集中制这些都是可以确定的，另外侵蚀集团的纪检监察体系也是可以确定的，”张起航一边说着，一边将文件夹递给冯老爷子：“至于其他的问题，我只是让老杨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还不清楚，不过仅仅是目前掌握的这些，也相当的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么……”

听张起航竟然用“触目惊心”这四个字来形容钟鸣的问题，冯老爷子的表情也变的严肃了许多，但他并没有急着打开这份文件夹，而是轻轻的拍了拍：“这么说来，只要坐实了他的错误，起码要挪挪屁股？”

张起航点点头：“这是最轻的。”

“那我先看看……”

片刻后，老爷子气的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一张脸气的通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钟鸣这是打算做什么？搞国中之国？”

冯老爷子着实被资料当中提及的问题给气坏了！

在冯老爷子的印象当中，钟鸣还是那个一脸正气、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干什么都很有冲劲、一身“虎气”的年轻人，也正是因为对钟鸣的欣赏，冯老爷子才会在当初任命客车集团总经理人选的时候，大力推荐当时资历最浅的钟鸣。

而在上任之后，钟鸣也没有让冯老爷子失望，通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举动，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将华腾客车集团从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型客车制造集团杀进了国内客车行业的前五，钟鸣的成功，让冯老爷子颇有种自己“慧眼识英才”的开心，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年的时间，当初那个一身虎气的钟鸣，怎么就迅速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想到这，冯老爷子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尤其是他拉拢和腐化集团纪检监察系统中层骨干的做法，更是让冯老爷子伤心到了极点：集团纪检监察系统可是整个华腾集团的“防火墙”啊，他钟鸣会不知道这道“防火墙”的重要性？既然知道，他为什么还这么做？

看着冯老爷子气恼不已的样子，张起航赶忙劝道：“老爷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您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吧。”

“怎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冯老爷子也是被钟鸣的做法给气坏了，一张脸因为愤怒变的通红，恼火的道：“既然咱们集团内部的纪检监察体系已经不可靠了，那就直接上报！请组织上派驻工作小组，一定要将钟鸣的问题调查个清楚明白！给客车集团的同志们一个交待，也是给集团的所有中高层干部敲响警钟，让大家明白，在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谁都不能违反！不管是谁都不能乱伸手，谁敢乱伸手，就把谁的狗爪子打断！”

老爷子实在是太生气了，甚至有一种“老子的满腔真心都喂了狗！”的愤怒和恼火：枉自己这么信任你钟鸣，还想着将你培养成集团未来的核心领导，你就是这么回报组织对你的信任的？

“老爷子，您别着急啊，”张起航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拦住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发狠，相反，我觉得是赶紧搞清楚钟鸣到底犯了多少错误，到底还值不值得挽救……”

见冯老爷子要说话，张起航抬手示意道：“您别着急，先听我说，首先一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钟鸣到底有多少问题、犯了多少错误，这个不是咱们两个人说了算的，要看最终的调查结果，而对钟鸣的处理，也要根据党纪国法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而不能凭借着咱们的一己好恶而随意做出或轻或重的出发。

最重要的是，既要彰显出党纪国法的威严，让同志们时刻牢记，不要犯错误，不管是处理流程还是处理结果都要让同志们心服口服。”

最后这句话，张起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听到张起航这么说，刚才还气的不行的冯老爷子皱了下眉头，不说话了。

说起来冯老爷子也是有意思，原本他其实是一个挺平和、挺圆滑的人，否则组织上也不可能让他来担任这个名为集团党支部书记、实则为张起航兜底的工作，但这两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要退休、对很多事情开始有了危机感、唯恐自己退下去之后整个集团都要变质的原因，老爷子的脾气比以前火爆的多了，反倒是更像是一个一腔热血、动不动就容易上头的年轻人。

反而是张起航的脾气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变得温和了许多。

而现在，听了张起航的话，冯老爷子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心态有些问题，有些过于着急了：先不管张起航给自己看的这份资料当中，钟鸣的错误到底是真是假，最起码的一点，得核实吧？不能因为这份资料是杨志军同志提供的就完全不做核实，这是不对的。

其次，就算对这些资料核实过，确定资料当中提及的钟鸣的错误都是真的，那也不能用这份资料当做给钟鸣定罪的证据，该走流程走流程，该怎么处理的怎么处理，张起航说的对，不管是处理流程还是处理结果都要让同志们心服口服，绝对不能让一些同志认为是有些人利用组织的力量在打击报复。

想清楚了这一层，冯老爷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么说来，我还真有些心急了？”

张起航心道您可不就是心急了么，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他笑眯眯说道：“心急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您对钟鸣太失望了，在我看来这一点才是让您失态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实不止是您，我对钟鸣同志也很失望，这些年来咱们对于钟鸣的成长和培养可还一直没少下功夫，谁知道他竟然这么让人失望呢。”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冯老爷子闻言，一巴掌排在了大腿上：“小钟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和人民的信任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是，我理解，”张起航微微颔首：“不过在这种事情上面，咱们的心态更是要放平……这种情况其实一点都不稀罕，之前有、现在有、未来同样会有，咱们要是被气坏了，恐怕会有不少人暗自高兴。

其实咱们也没有必要想那么多，该怎么做工作的就怎么做工作，老话说的好，听到蝲蝲蛄叫，难不成还不种庄稼了？”

冯老爷子闻言，虚点了张起航两下，笑着点头道：“你呀你呀……我这一把年纪了，反倒是要听你给我做思想工作了？”

张起航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