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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轶事

作者:蓟州人孟凡生 | 分类:都市 | 字数:19.2万

第七节 遭灾百姓与“南王家”舍粥

书名:老城轶事 作者:蓟州人孟凡生 字数:3552 更新时间:2024-10-10 15:42:20

第七节 遭灾百姓与“南王家”舍粥

过去的农业生产主要是依赖自然条件,河道排水、灌溉稻田都要利用“水往低处流”的自然地势。除少数园田的蔬菜属人工取水浇灌外,其他地里的庄稼都是靠天降雨雪来浇灌。因为过去的农业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很低,所以粮食产量也很低。在蓟县的农村,正常年景,平均一亩地也就产二、三百斤(1956年国家制定的《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中,把亩产四百斤、六百斤、八百斤,分别作为“黄河流域”、“淮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奋斗目标)。

过去的天灾主要有三种,水灾、旱灾和虫灾。风灾和雹灾虽然也有,但是影响的面积较小,危害相对要小一些。

听老辈人说,过去的气候与现在不同,那年代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冬天下雪天也比现在要多。夏天的雨水要比现在多,但是春天也是雨水较少,经常出现春旱夏涝的现象。大旱的年头,冬季雪少,春天无透雨,小麦即使不是颗粒无收,也长不了多少麦粒,有时连种子都收不回来(过去一亩地要撒20多斤种子),夏季收成基本无有。春播的玉米、高粱、谷子无法下种,即使撒进土里侥幸“等雨”,也可能白扔种子,秋季的收成难以指望。蓟县北部山区,土地干涸,泉水断流,人们吃水都要赶着牲畜,走几十里地,到山外来驮水。俗话说“大旱不过五月(农历)十三”,麦收过后,进入雨季,这时地里才可能种一些“晚庄稼”,一年的收获只相当于正常年景的三、四分之一。

每到农历六月,又是阴雨连绵,经常下大雨、暴雨。蓟县的南部年年发小水,青甸洼和太和洼的土地年年被淹。每隔几年发一次大水,山区里山洪暴发,泥石流(俗称“起水鼓”)常见,山坡梯田被冲毁。平原地区沟满壕平,许多村庄的土地都被水淹没,颗粒无收。据说地里的庄稼中,只有高粱和稻子不怕水淹(因为几天之后多数地里的水都流走了),春播的玉米、谷子都淹死了。大水过后,地里只能“补种”些荞麦、麦茬白薯,萝卜等作物。等到秋后再种小麦。那年代种植方法与现在不同,都是大垄间作,麦子垄里可以种玉米、高粱、或谷子。晚熟的玉米垄里可以种冬小麦。

有些风调雨顺的年头,还可能发生“虫灾”。说来也怪,平常在地里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虫子,但是很少泛滥成灾。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出现大量的飞蝗。主要是大小“蝗虫”,俗称“过蚂蚱”。数十万只蚂蚱飞过来,天上漆黑一片,落在庄稼地里或者草地里大吃大嚼,咔咔咔的一片声响。庄稼叶子和青草被啃吃净光,只剩下秸秆和叶子的主茎。吃完后“雌蚂蚱”就地产卵,蚂蚱群飞走了。不几天幼虫孵化出来,爬满了庄稼和草叶上。那年头没有农药,农民们对蚂蚱束手无策,用扫帚、树枝扑打也打消灭不多,因为蚂蚱既会蹦又会飞。用手“捻”死幼虫是很容易,可虫子太多,也消灭不绝。有些迷信的农民只好到药王庙里烧香许愿,祈求“老天爷”帮忙。也可能是食物减少,使成群的蝗虫失去生存的机会,反正有时不等天气变冷,铺天盖地的飞蝗就不见了。又不知再过多少年才再闹一次。可是闹一次虫灾,就使秋天的收获受到巨大损失。不过总的说发生虫灾的面积还是比较小一些,不像水灾旱灾那样大的面积。但是对每户农家来说,不论水、旱、虫灾,只要遇上了,打下的粮食就难以维持生活。于是,没到冬天农闲季节,遭灾的农民们就离乡背井,外出逃荒讨饭。

据蓟县城里的老辈人讲,每遇河北、山东一带发大水的年头,一入冬逃荒要饭的灾民们成群结队,经过蓟县向关外(东北三省)奔去,开春时又成群结队的原路返回。因此,不时地有一拨拨的灾民涌进县城。来蓟县讨饭的灾民,不仅是蓟县南部大洼地区的,还有山东的、沧州的,及天津郊区和宝坻县等地的。

灾民们许多都是携家带口,老人孩子全在一起。他们少数推着“挎车子”,多数挑着担子,带着被褥,瓦罐子和碗筷等餐具。灾民们白天一路讨要,给粮食、零钱、熟食剩饭都可以。该吃饭时就在路边找个避风的角落,拾些柴草,架起瓦罐子热温讨来的饭菜,几口人分开吃。夜里,就在大街的“雨搭子”底下,或者墙根角落处露营,身底下铺垫些柴草,披着被子或褥子,或坐或躺的睡觉。天亮后,讨要些吃的,再向关外出发。

据说清代蓟县的地方财政收入也不多,只能维持日常开支。对于涌进城里的大量灾民束手无策,官府拿不出钱粮来赈济灾民,只能号召富豪财主等大户人家捐粮捐款,救济灾民。于是,“南王家”每逢遇到遭灾的年景,就在自家门外搭棚“舍粥”。

“南王家”的前大门在南大街上,为了不影响交通,就在自家的后门口,也就是西南隅林家胡同内,开设“舍粥”场地。首先在后门口搭席棚,席棚里搭建几个大锅灶。每天起大早仆人们开始熬小米粥,据说每顿要用一石(200斤)小米。到上午九点,开始第一次“放粥”。家丁们负责维持秩序,要求灾民们在每口锅前一字排开站好队,几口大锅同时“放粥”,锅里的粥发放完为止。小米粥熬的比较“酱”(粘稠),每人每次只给“一马勺”(可以盛两升水的大铁勺),领粥(俗称“打粥”)的人用瓦罐或者瓦盆作为盛粥的餐具,打完粥就走。家里人多的轮番排队也可以。下午三点,开始第二次放粥。每天两次,傍晚放粥结束,等到第二天在继续舍粥。

那些逃荒来到县城里的灾民,听说“南王家”搭棚舍粥,就在林家胡同停顿下来。他们就在胡同里边靠墙根的地方,或躺或坐,等待着“打粥”。到“粥棚”“开门”时,大家一拥而上,年轻力壮些的挤在里面,老弱者在外围。家丁们维持秩序,要求大家排队时,自然是年轻力壮者排在前面,老弱病残者排在后面。

因为来蓟县的灾民多是路过,遇到“舍粥”时有的休息一天就走,有的停留两三天就走,所以人数不固定。“南王家”每天都是熬这几锅粥,因为“放粥”时是每人“一马勺”,如果全家人都来排队“打粥”,打回去的粥多,一顿吃不了,还可吃下顿。如果家里有不能来排队的老人或小孩子,光靠一个或两个人来排队打粥,就不够吃。但是他们可以把粥给老小放下,拿着“空盆”继续来排队。如果灾民人少的话,排队二次、三次都可以。没人排队时,只要锅里还有粥,放粥的人就不撤,再来“打粥”还给你。灾民们也可以再“打”回来留下顿吃。

但是,有时因为灾民人多,排在队后面的人就可能“打”不到粥,全家就要饿肚子。那些家里有不能排队“打粥”的老人小孩的家庭,即使有一两个人排队打来一勺或两勺粥,也不够全家吃。还来不及第二次排队,锅里的粥就光了。这种情况下,也要饿肚子。灾民如果打不到粥,只能到别的人家去乞讨。那年代城里的普通老百姓很少有种粮大户,多数小市民都是做小买卖或打工挣钱买粮食吃,家里不会有很多存粮。虽不至于“有今天吃的没明天吃的”,可也没有多少富裕,也无力赈济灾民。所以,逃荒讨饭的人也可能白转一天,讨要不到吃的,只好忍饥挨饿。再加上冬天寒冷,灾民们露宿街头,身体好的还可以坚持,体弱多病的就等不到第二天,就在夜里冻饿而死了。

每次舍粥都要经十几天的时间,大批灾民过完了,“粥棚”就撤了。第二年春天,灾民们返回原籍时成群结队的就少了。因为有的老弱病残的灾民已经客死他乡,有的灾民留在关外开荒种地,不再返回原籍。返回家乡种地的灾民,虽然还是一路讨要,但此时已春暖花开,夜间露宿街头也不那么“受罪”了。

我家先祖就住在林家胡同,家里虽然不是灾民,但也属贫寒之家。“南王家”舍粥时,我家大门外的两侧墙根,就挤满了灾民。有时“打粥”的灾民人少,只要见到没人排队了,锅里还有粥,我家里的妇女们(男人们外出打工)也拿盆去“粥棚”“打粥”,“端”回家来吃。当然,如果灾民人多排长队,我家的人也不会去和灾民“争食”的。

最后赶上“南王家”“舍粥”的,是我的曾祖母贾氏(1882——1955),她也到“粥棚”打过粥。她老人家经历过“南王家”搭棚“舍粥”的过程,目睹了灾民们在北风呼啸,或雪花纷飞的严冬中,裹着棉被萎缩在胡同里等待“打粥”的惨状。据她老人家讲,南王家在冬季舍粥时,林家胡同里,每天早晨都要抬出去七八具冻饿而死的灾民的尸体,多的时候一夜冻死十几口。开始发现冻死的灾民时,“南王家”施舍给每个死者一个“薄斗子”,也就是薄皮棺材。后来死的太多了,城里的棺材铺都空了,就用苇席一裹下葬。这些灾民的尸体都埋在城外的乱葬岗子里。有人知道姓名的,就在坟前插个木牌,写上死者姓名,以备日后家属来“迁坟移墓”。

同时,我曾祖母也见过“南王家”的少爷王大宝,把灾民中长相漂亮的女人“拉进”家中的行为,听过这些被害女人事后的哭诉。据她老人家讲,“南王家”就是这么一个既做“善事”,也做“坏事”的大户人家。

到了民国年间和日伪期间,每逢灾荒年头,还是有不少逃荒要饭的灾民,从山东、沧州一带流浪过来,经过蓟县到关外去。但这时已经不“时兴”由大户人家“搭棚舍粥”了,那些灾民也是分散乞讨了,夜里虽然还是露宿街头,路上还是有冻饿而死的流浪者尸体(俗称“死倒儿”),但是已没有众多灾民集中在一起,一夜之间冻死十几口的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