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婴幼儿时期
作者:蓟州人孟凡生 | 分类:都市 | 字数: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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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表兄的三次婚礼
第 八 节 表兄的三次婚礼
我大舅刘瑞只有一个儿子刘文良(1933——2003年),我二舅刘荣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刘文栋(1951年——今),我这些表兄、表姐、表弟结婚时我母亲都要去随份子。
在我记事时,我二舅家的大表姐、二表姐和三表姐都已经出嫁了,她们结婚时我是否出生,或者母亲是否抱着婴儿时期的我去参加婚礼,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我表兄刘文良结婚时,我跟母亲一起去了。二舅家的四表姐结婚是集体吃食堂时期,婚礼简单家里没法办酒席,也没人随份子。五表姐和表弟结婚时我已在外地上班,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我表兄结婚时我正好是五岁到八岁之间,所以就记得比较清楚了,而且那时的婚礼与现在不同,故此值得一写。
按照蓟县农村的说法,我表兄刘文良天生命硬,“妨媳妇”或者说“克媳妇”,在三四年的时间内,娶了三个媳妇,这三次婚礼我都跟着母亲去随份子了。我表兄每次结婚时,我们都是前一天就去了,住在大舅家里。
因为我大舅家开了一个砖瓦窑场,挣了点钱,所以,在我表兄第一次结婚时就大操大办喜事。
我表兄第一次结婚大约是在1952年,那时我们母子还和我二叔二婶一起生活。得到我表兄结婚的邀请后,头天我母亲就带着我去了王庄子,晚上住在大舅家里,和我们一起住的还有别的带孩子的女客。五米长的大炕上睡了七八个人,头天晚上客人们吃的是馒头和炒菜,但还不是喜宴酒席。
那年代没有广播和电视,吃完晚饭这些女客们就在炕上聊天,说起了男婚女嫁的家常话。因为这些女客人都是解放前出嫁的已婚妇女,她们到一起就诉说起结婚做媳妇的“苦处”来了。原来她们那些人的婚姻观,与我们解放后的年轻人婚姻观有很大的差别。
按照她们当时的说法,男方家庭娶媳妇是好事,不仅是新郎睡觉有伴儿了,可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了,对于新郎的母亲来说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可以“使唤”儿媳妇了,家庭“职务”上升了一级,减轻了自己的家务劳动,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对新娘子来说,结婚出嫁却是件“坏事”。她们说自己在家做“闺女”(注1)时,主要是做些绣花、纳鞋底等辅助性的针线活,烧火做饭、喂鸡喂猪、做衣服做被褥等主要家务劳动都是母亲和嫂子来干,她们就像还没“上套”(注2)的小驴驹和小牛犊似的,可以随意吃喝玩耍。可是一到婆家就成了家务劳动的主力了,就像套上“套夹板”的牲畜一样,开始了辛勤劳作,受苦受累的日子。每天要天不亮就先起床点火做饭。把粥熬熟后,别人才起床洗脸吃饭。吃饭时还要给公婆丈夫盛饭,先伺候别人,自己最后才端碗。吃完早饭后,男人们下地干活,婆婆也放下饭碗一抹嘴走了,儿媳妇还要刷锅刷碗喂猪喂鸡。那年代当媳妇的就要做在前吃在后,做的差些还要被婆婆数落批评,有的儿媳妇还受气甚至挨打挨骂。过去有“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任人打”的说法,所以,女孩子一结婚,就等于由被人服侍的“阔小姐”变成了伺候人的“使唤丫头”。因此,一听说要上花轿,去给人家当新娘做媳妇,她们就会大哭特哭,因为在她们看来出嫁等于丧失了做闺女时的“自由”,戴上了做媳妇的“枷锁”。所以,对新娘子来说结婚是件“不幸”的事,她们都不愿意离开娘家。
按照这些女客人的说法,新娘上轿前的痛哭还反映出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担忧。据她们说,那年代婚姻都是由父母包办的,在洞房里没有揭开红绸盖头之前,新娘子和新郎及新郎家里的其他人,都没见过面。新郎、新娘长的是丑是俊,年龄是大是小,脾气是好是坏,婆婆是刁是憨,小姑是奸是贤,都只是听媒人介绍,双方之间互相都不清楚。所以,新娘子出嫁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等于是自己只身一人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婆家和丈夫。在这种家长包办婚姻的习俗下,新娘子上轿前出现的对娘家依依不舍的恋旧心情以及对婆家的迷惑与恐惧的心理,也是正常的。所以,新娘子上轿前的哭泣也是真实的。听她们说姑娘出嫁是多么的不好,我还天真的说,那就不要结婚,和妈妈在家呆着呗。她们笑着说:傻小子你懂什么,你妈不结婚哪里有你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老规矩,女孩子不想出嫁也得出嫁。婆家好赖只能听天由命,新娘子上轿后,只能在心里祈祷上苍,愿老天爷保佑自己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这些女客们还互相询问过去她们结婚后过多长时间才“有事儿”的,多长时间“开怀”的。有的说结婚过两三个月才“有事儿”,有的说半年或七八个月才“有事儿”,有的说结婚过三四年或五六年才“开怀”。当时我年纪小,不明白她们说的“有事儿”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听明白了“开怀”是指第一次生小孩,而且两口子要“有事儿”才能生小孩。我母亲说结婚十来年才生了我,大家都说她“开怀”晚。根据她们互相介绍,我知道了结婚和“有事儿”是不同的。原来那年代实行早婚,十四五岁或十五六岁就结婚,而且是家长包办婚姻,新郎新娘互不认识,没有什么情爱可谈。结婚入洞房时,新郎新娘虽然也是同住一室,可是却不等于两个人就“有事儿”。因为中国汉族家庭的孩子,从小就接受了“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教育,到了少年年龄阶段,就形成了排斥异性的心理。也就是说陌生的男女少年之间早已形成了思想隔阂,产生了害羞、害臊的心理。陌生的少男少女见了面就脸红心跳,精神紧张,说不出成句的话来。这种少男少女之间的心理障碍,并不会因为举行婚礼和进入洞房的环境而消失,因此,有些“小夫妻”结婚后两三个月还没说过话,见面就脸红,谁也不理谁。小两口虽然同室居住,却不能过夫妻间的性生活。经过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的接触,形成了先结婚后恋爱,小夫妻才丢掉了害羞害臊的心理,两个人才“有事儿”了,开始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过,如果新郎是年龄较大的成年人了,他就没有那种排斥异性的少年心理了,他们那种对异性如饥似渴的追求,并不会因为对新娘子不熟悉而受影响。在洞房花烛夜,他们对新娘是毫不客气的,甚至是对那些心存害羞与恐惧心理的新娘,进行粗暴的“有事儿”。有些少女新娘,在洞房里被陌生的年长丈夫强迫“办事儿”时,也是连哭带嚎,又打又挠,激烈反抗的。有的新娘子在三天回门时,向自己的母亲哭诉,表示不想去婆家了,却得不到母亲的支持,反还说她“不懂事”。当个别女客介绍结婚后,遭丈夫强暴,当时自己痛不欲生激烈反抗时,大家就会发出一阵哄笑,同时也咒骂那些岁数大的男人真不是东西,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天晚上,这些女客们聊的都是结婚后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们有的还在说。
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被外边迎亲的人吵醒了。那次是租用的花轿和吹鼓手们(民乐队)去迎亲的。轿子是四个人抬的小轿,不是八个人抬的大轿,估计租用“八抬大轿”的费用高,所以一般老百姓只租用小轿。乐队也是民间的锣鼓镲(钹)笙箫笛子唢呐等。一路上吹吹打打,非常热闹。新娘坐花轿,新郎也要穿着长袍马褂,头戴毛呢礼貌,骑着租来的高头大马、身披红绸彩带跟着去迎亲。迎亲的队伍要由媒人带领,因为从习俗上讲媒人是男女双方的中介人,必须由媒人出面和新娘家联系。
听说新娘是本乡郑各庄的,因为有东、西、中三个郑各庄,究竟是哪个村我不清楚。从王庄子到郑各庄,两个村之间也不过五六里,但是要求天不亮就要到新娘子家中。所以迎亲队伍起大早就从王庄子出发了,去时轿子里不能空着,要用一个童男子坐在轿子里“压轿”,听说到了新娘家门外,要先演奏几段乐曲,迎接新娘子上轿。但是新娘家的人要给“压轿”的童子几块钱作为喜钱才下轿,否则他就坐在轿子内不出来。
那时新娘子上轿也是有规矩的,上轿前新娘子要和母亲抱头痛哭,表示不愿离开娘家的样子,要在媒人的催促下,在迎亲的鼓乐声中,梳妆打扮,要穿一身大红色的婚服,脚穿绣花的红色布鞋,头上蒙罩红色绸布“盖头”,由新娘的哥哥背着上轿,坐到轿子里也不许掀开盖头朝外看。轿子里还要放一些五谷杂粮、枣、栗子和“子孙饽饽”(蓟县人俗称入洞房晚上给新娘子煮的饺子为子孙饽饽),还要一个尿盆。据说轿子里放这些东西,是为了给路途较远的新娘子备用的,因为新娘子不可能在途中要求抬轿的轿夫停下来,让她去厕所,而且那时路上也没有公厕。同时,女方家里也要派人护送新娘子去婆家,参加结婚喜宴。
另外,娘家要陪送炕箱一对、被褥两床,以及梳妆用品等物作为嫁妆。嫁妆要由女方家安排人送到男方家里,俗称送嫁妆。送嫁妆也有讲究,一只箱子两个人抬着,里面是空的,把一套被褥放在箱子盖上,两只箱子四个人抬着,梳头匣子、镜子、脸盆等物要分别由人端着或捧着,为的是展示一下女方家的陪嫁品,让各村看热闹的人们都能看到。
那时迎亲的队伍和送嫁妆的队伍,都是步行的。顺序是鼓乐队在前边走,中间是花轿,后面是骑马的新郎官,然后是女方送亲的“新亲”和送嫁妆的。所谓的新亲,就是新娘子的哥哥、嫂子、叔婶等直系亲属,也就是和新郎家新建立的亲戚关系。但是,那时新娘的父母是不参加送亲和结婚典礼的,而是等婚后第三天女儿女婿到女方家举办回门庆典后,新娘的父亲母亲再亲自把女儿送回婆家,双方亲家才见面。送嫁妆的队列本着抬大件的人在前面走,捧小件的人在后面走的顺序,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走,女方家陪送的东西越多,送嫁妆的队伍越长。不过,送亲的新亲们和送嫁妆的人不能和迎亲的队伍同时进入新郎的家,要等到迎亲鞭炮响过,新娘子进入院子,拜过天地,新娘子进入洞房之后,新亲们才能进入新郎家里。因为,从理论上讲,只有新郎新娘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才成为男方家庭的一员,男女双方家庭的亲戚关系才正式确立,所以,新亲们必须等举行结婚仪式后才能以亲戚的身份出现。
不过以上这些场面我没见到,因为最初我只是听见外边的喧闹,我并没有起床,还在被窝里迷着,也就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起床后就是在家里等着花轿回来,看新娘子和新郎拜天地,至于哪些人是新亲、哪些人是送嫁妆的也不清楚,这些规矩也都是听说的。
那天早晨吃过饭以后,我和母亲就在我大舅家等着。我大舅家的房子在最后面,有后院和后大门,另外院子东面还有个小胡同,东厢房南面还有个朝东开的院门,这个门在我二舅家那层正房的后面,也算我大舅家的前门了。因为要在院里摆酒席,提前就在院子里搭建了席棚,天地桌摆放在我大舅家前院正房西屋窗户与中间堂屋门之间的墙垛处,俗称“窗根儿底下”的地方,也在席棚下面。所谓天地桌就是紧贴墙放一个八仙桌子(正方形的高脚餐桌),东西两侧一边一个椅子。桌子正中间摆放一个写着字的木牌儿,有人说是祖宗牌位,有人说是神仙牌位,那时我也不认字,不知牌位上写的什么字。牌位两侧是高脚蜡扦子,上边点着红色的蜡烛,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大白天还要在院子里点蜡烛呢?
过一会听说花轿回来了,大家就到院外去看,先听到的是鼓乐声,见花轿来了,就放鞭炮。本来我大舅家后门口外很宽敞,可是花轿却抬进了东面的小胡同,停在门口外,新娘子蒙罩盖头坐在轿里,要由男方安排的两个年轻的妇女,也就俗称“伴嫂”的婚礼服务人员,从轿子里把新娘子搀扶下轿,然后再按照俗称“大执宾”或“总理”的婚礼主持人的口令,搀扶着新娘走进院内。按规定,新娘的鞋底上是不能沾泥土路面的,那时还没有现在这种机器制造的红地毯,只能用“铺红毡、倒红毡”的方法,来塑造“红地毯之路”。就是有两个男人每人拿着一块红色毛毡,就是那种三尺宽六尺长的毛毡,铺在花轿前面通往院内的路上。因为两块毡子连在一起才四米长,所以新娘走几步到了第二块毡子上就要暂停一下,等人把身后那块毡子拿起来,铺到前面去。新娘再走几步,到了前边那块新铺的红毡上,再停下来,等倒红毡的人把身后的红毡拿起来,再倒换到前边去。如此走走停停,需要两块毡子连续倒换,才使新娘走到天地桌前。在这中间,还要在红毡上摆放一个马鞍子和一个泥质的火盆,火盆里点燃了炭火。新娘子要在伴嫂的搀扶下分别从马鞍子和火盆上迈过去。象征着婚后生活平安,日子红火。火盆里的炭火是那种没有火苗的“死火”,从上面迈过去也不会把鞋袜和裤脚引燃。
因为新娘的头是被红绸盖头蒙住的,她自己看不见道路,只能任两个搀扶的伴嫂摆布,让她走就走,让她停就停。在新娘子下轿到进院的过程中,也就是在铺红毡到红毡的过程中,“大执宾”要念喜歌的,歌词是:“铺红毡倒红毡,千里姻缘一线牵;牛郎织女天河配,郎才女貌好姻缘”、“铺红毡倒红毡,娶个媳妇赛天仙;孝顺公婆多贤惠,夫妻恩爱到百年”、“铺红毡倒红毡,新媳妇过门喜气添;来年生个大胖小儿,全家老少都喜欢。”“迈马鞍、跨马鞍,年年岁岁都平安。”“迈火盆、跨炭火,年年日日都红火。”因为我大舅家的前面院子不大,倒换了几次红毡,最后把两块红毡都铺在天地桌前边了。新娘子来到天地桌前面时,新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听旁边的亲戚们说,有的地方在新娘子走向天地桌的过程中,新郎还要向新娘子头部上方射出三支箭,我也不知是代表什么意思。这次婚礼上没有新郎射箭的做法,这些亲戚就议论说大执宾安排不周,把这项给落下了。
到了天地桌前,新娘的头还是被红盖头蒙罩,还是要听身边伴嫂的示意,让她跪下就跪下,让她磕头就磕头,让她站起来就站起来。那时的拜天地讲的是三拜九叩,大执宾喊:“一拜天地”,新郎和新娘就并排跪在红毡上面的棉垫子上,然后大执宾分别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一对新人就随着口令给高桌上的木头牌位磕三次头。之后喊一声“起”,两个人就站起来了。之后,有人把高桌两侧的椅子搬到桌子前面,让新郎的父母,也就是我大舅和大妗坐在椅子上。大执宾又喊:“二拜高堂”,一对新人又跪在垫子上,还是按照口令,分三次给父母磕头,之后又站起来,我大舅和大妗离开座椅站到一边去了,又把桌前的椅子放到旁边。大执宾又喊:“三、夫妻对拜”,边上的人把两个棉垫子拉开一米多的距离,新郎和新娘就侧转身面对面的跪在垫子上,跟着口令,分三次互相磕头。之后大执宾喊一声“起”,两个人站起来,大执宾又喊:“送入洞房”,新郎就在前边走,新娘还是由两个女执事搀扶着,走进洞房——也就是正房的西屋去了。整个拜天地的过程,大家包括新郎在内,谁也没有看见新娘子的脸,当然新娘子也看不见新郎和现场上的其他人。
新娘被搀扶进洞房后,坐在炕沿上,由新郎用秤杆把蒙在头上的红盖头挑开,这才使新娘可以看到别人了,之后是新郎和新娘吃子孙饽饽与喝交杯酒。子孙饽饽就是新娘子从娘家带来的饺子,据说只能煮八成熟,要带一点“生吃”,意寓着多生育。交杯酒就是两个人先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下去半盅,然后再由伴嫂把杯子给交换过来,让二人把对方喝剩下的另一半酒喝下去。在喝交杯酒的过程中,两个人的肢体是互不接触的,不像现在的婚礼上喝交杯酒时需要两个人的胳膊交叉。喝完交杯酒,新郎就到外边去应付客人。新郎和新娘进入洞房后的活动,一般客人是不能观看的,但是我们小孩子在家长的授意下可以扒开洞房的门帘观看,但是小孩子只能站在门口看热闹,不能到洞房里边去。
按照老规矩,这一天拜完天地后,新娘是不许出洞房的,只能女执事的陪伴下坐在炕上休息,不用新娘子去招待客人,饿了只能在洞房里吃娘家带来的“子孙饽饽”,也就是吃饺子,连出洞房上厕所都不许可。据说这也是规矩,实在憋不住尿的,可以用从娘家带来的尿盆。因为有这个规矩,所以新娘子出嫁这天早上都是不吃不喝的,以免落下被别人讥笑谈论的笑柄。
院内的天地桌前拜完天地后,新郎这方的人要到大门外迎接送亲的新亲们进门,见面后媒人要给双方互相介绍。新娘的叔叔婶婶要和新郎的父母、叔婶互相称呼为“亲(庆)家”和“亲(庆)奶奶”;新娘的兄弟姐妹要称呼新郎的父母叔婶为“亲(庆)佬”和“亲(庆)娘”,同样,新郎的兄弟姐妹也要称呼新娘的父母叔婶为“亲(庆)佬”和“亲(庆)娘”。见面后大家要互相抱拳(作揖)行礼,类似现在的握手礼。女方的人说:“给亲家、亲奶奶、亲佬、亲娘道喜啦”,男方的人说“同喜、同喜”。
把新亲们迎接进院后,要让他们先到“新房”(洞房)里看一看,一是看屋里的“摆设”(家具等装饰品),二是看望新娘子。之后就要开始“赴席”——吃饭。
新亲们是“贵客”,要“赴头席”。新亲也是男女分桌落座的,而且每桌至少要有两个新郎家族的人年长的人当陪客的,男客人由新郎的兄长、叔叔、大伯来陪,女客人由新郎的姐姐、姑姑、婶婶、伯母来陪。如果听说新亲中有酒量大好闹酒的男客,新郎家也可以请本村酒量大的乡亲来当陪客的。因为陪新亲有“东不喝客不饮”的规矩,东家必须和客人你一盅我一盅的对喝,直到客人表示喝好了为止,所以陪新亲的必须能喝酒。
那时农家的红白喜宴,受场地、桌椅、餐具的限制,一次只能开五六桌或者七八桌,先开的喜宴称为“头席”,第一拨人吃完后离开,收拾桌子撤下残盘剩菜,重新摆放餐具,再开第二席。二席的客人吃完了,再开第三席。
这次我大舅家共办多少桌我不知道,只记得我大舅家东屋——我大舅大妗的卧室,前边我二舅家的屋子里都摆放了饭桌,炕上的饭桌每桌六个人,院子里的八仙桌每桌八个人,第一席是新亲们和培新亲吃饭的人为主,还有多余桌的,让男方家的长辈客人或远路客人先落座吃饭,第二席也是男方家的长辈或远路客人先吃,二席还坐不开的,本村的本家族的人最后的第三席才吃饭。这次“新亲”坐了几桌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我和母亲是坐的是第二席,是在新亲们吃完饭,又喝点水,再回到洞房里嘱咐新娘子几句话,之后起身告辞。主人们——也就是我大舅和他们刘家的族兄弟们,把女方来送亲的和送嫁妆的那些人都送走了,才开第二席喜宴。我和母亲就是在我大舅家东屋炕上吃的饭。那次的宴席是什么档次的我也不懂,后来才听说是“小四四”。
那时的宴席有“大四四”、“小四四”“十二八”和“八八席”几种。“大四四”是“三四”一十二道菜,每道四个菜,共四十八个菜;“小四四”是“二四”八道菜,每道四个菜,共三十二个菜。之所以称为“四四”,要求每道的四个菜要有共同特点,什么四干、四鲜、四腥、四膻、四甜、四辣、四黑、四白、四红、四绿等繁多的菜名。“十二八”是十二个盘和八个大碗共二十个菜。十二盘菜要求六个凉菜和六个热炒菜,凉拌菜可以三荤三素,也可以四荤二素,炒菜中大部分都是猪肉与不同的蔬菜合炒。八个大碗都是蒸的热菜,以荤为主。“八八席”又称八碟八碗,共十六个菜,这十六个菜也是有讲究的,八碟的要求是四个凉拌菜,四个热炒菜,八碗还是蒸的热菜,这也是最低档的宴席。达不到十六个菜的就不算宴席了,只能是普通的饭菜了。四四宴席的特点是按道上菜,每次只上四个大盘。下一道菜端上餐桌,就把上一道菜的剩菜盘子撤下去。八八席的特点是,桌上的菜盘不往下撤,十六个菜全部摆放在桌子上。
那时坐席是男女分开的,男客人桌上有酒,喝完酒才上饭。那时都是普通的散装高粱白酒,蓟县也没有卖啤酒和红酒的。女客人的桌上没有酒,一开始就上饭。我们这桌都是女客,还有一个带个小女孩的,和我岁数差不多。这次赴席我和那个小女孩都犯傻了。因为一开始上的碟子里都是水果和点心类的食物,一次端上四个盘子,大人们都不吃,等着来鸡鸭鱼肉再动筷子。可是我们俩小孩看见点心和水果就要吃,大人还说:“先别吃,等着上来肉再吃。”我们俩不听,非要吃不可,结果吃到炸丸子(大米饭和淀粉做的)、炸扦子(豆皮裹素馅做的)、炸饹馇盒(粉饹馇做的)、炸春卷(面皮裹青菜馅)这四样时,我俩更高兴了,抢着吃这些油炸食品,女孩子的妈妈还把盘里的饹馇盒都倒在她的饭碗里了,当时我还很生气,只好吃炸丸子,我俩很快就吃饱了,等那些荤菜上来后却吃不下去了。我们俩吃饱了就离开饭桌去一边玩了,究竟后来都上来什么好吃的,我俩就不知道了。因为吃了一顿宴席,却没有吃到肉,大人们都说我俩犯傻了。
吃完喜宴后,新郎这边的亲戚们还要到洞房里去看望新娘子,要由新娘子的婆婆给新娘一一介绍,新娘要给长辈亲戚行礼,俗称拜见长辈,长辈们要给新娘子“拜钱”。拜见之后,有些男方的亲戚就可以告辞回家了,也有的直系亲属不走,继续住在新郎家,等着晚上“闹洞房”。我和母亲就是又住下了,晚上又吃的剩碗肉和炒菜。
晚上说是闹洞房,其实也不热闹,有几个小叔子来和新嫂嫂闹着玩,可是新娘看见大家都眼生,害羞不说话,谁说什么她也不搭理,闹新房的小伙子们也很尴尬。幸亏有两个伴嫂在旁边解围,和几个小叔子说笑话,连打带骂的把几个毛头小子奚落一番,才使他们笑嘻嘻的走了。否则,这几个来闹洞房的人可就自讨无趣了。
第二天我们娘俩也没回来,住在大舅家,跟着吃“折箩”。那时在家里请厨师办宴席,各桌的剩菜分别倒进不同的大盆里,凉拌菜如菠菜粉丝、糖醋藕片、糟肝糟肚、口条心嘴(猪舌猪心脏)本来是各自一盘的,收拾剩菜时就不分荤素全倒在一盆了。热炒菜如蒜苔炒肉、芹菜炒肉、蘑菇炒肉、木须肉等本来是分别盛在不同的盘里的,吃剩下的也就不分蔬菜种类全倒进一盆,蒸碗也不分种类全倒进一盆,这就是所谓的“折箩”。这些残羹剩饭,虽然有些不卫生,可对普通老百姓家来说,也是不常吃的“好饭”,要重新加热后继续吃。所以婚礼的第二天,新郎家的直系亲属们还要聚在新郎家里吃剩饭,中午吃不完的,晚上继续吃,这就是所谓的“吃折箩”。第三天,新郎新娘“回门”去了,我们娘俩也告辞回家了。
我的第一个表嫂虽然是农村姑娘,可长的却像个大家闺秀,她的身高约165厘米,身材苗条,面目清秀,说话轻声细语,按照现在以瘦为美的标准看来,是个大美女。但是她面色苍白,缺少血色,一点没有农村姑娘的健壮体魄,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妇女。现在我估计她是患有先天性贫血病,只不过那年代医疗事业不发达,也没有婚前检查身体一说,所以也不知她有病无病。结婚后第二年生了一个小女孩,她的身体就垮了。那时都请中医看病,也不知她是不是因贫血导致的白血病,中医就说是气血两亏,吃了许多中药也没治好,结果还是死了。留下的小女孩由她奶奶,也就是我大妗喂养,不过几个月也患病夭折了。
我表兄刘文良是独子,家境不错,妻子过世不久,经媒人介绍,又娶了第二个妻子,这次我和母亲又去随份子了。我表兄的第二次婚礼,还是在前院举行的,还是在房檐下搭了一个席棚,天地桌还是摆放在西屋窗户和堂屋门之间的窗根底下,桌子两侧还是有两把椅子。不过这次桌子上没有代表祖宗或者神仙的木头牌位和点燃的蜡烛了,而是在墙上贴了一张毛**像。
这次娶亲不是用花轿了,而是雇了一辆胶皮大马车,车厢部位用苇席支的半圆形车棚,前后挂上红色绣花的布帘,左右两侧的苇席外面贴着双喜字。赶车的跨坐在里侧(左面)的车辕子上,新郎跨坐在外侧(右面)车辕子上,新娘穿一身大红衣服,蒙罩红绸布盖头坐在车棚子里面。陪送的嫁妆也不用人抬着或捧着走了,陪送的两套被褥和梳妆用具都装进陪送的一对箱子里,箱子捆绑在车厢后面的车尾部。送新娘的女方亲属,也就是男方家的“新亲”们,坐在另一辆没有车棚的大马车上,跟在新郎和新娘的喜车后面一起来了。
喜车到达后,这次没有铺红毡倒红毡的行进程序了,但是还要求新娘子的脚底不能沾泥土地面,而且恰巧这时又下起了小雨,所以就由新娘子的哥哥把她从车上背进院来,到席棚下面的天地桌前放下,让新娘子和新郎官站在一起拜天地。这次拜天地也改成新式的了,大执宾不再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套老话了。改为“一拜领袖,给毛**三鞠躬”。接着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一对新人随着大执宾的口令,面对天地桌上方墙上的毛**像,分别鞠躬三次。大执宾又喊:“二拜高堂,给新郎的父母三鞠躬。”就让我大舅和大妗坐到天地桌前面的椅子上,大执宾又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新郎和新娘又随着口令,面对前方鞠躬三次。之后大执宾又喊:“三夫妻对拜,新郎新娘互相三鞠躬。”并用手把新郎往桌子前方东面一拨拉,让他面朝西站好,然后又扶着新娘站到桌子前方西面,让她面朝东站好。因为新娘是蒙罩盖头的,所以需要扶着摆弄。之后又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新郎新娘就随着口令,鞠躬三次。最后,大执宾说:“结婚典礼到此结束,一对新人进入洞房。”并要求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进入洞房,我表兄害羞,不敢当众去拉新娘的手,只是拽着新娘的袄袖子,把她领进洞房去了。
这次婚礼喜宴也不如上次那么丰盛了,这次办的是八八席,也就是所谓的八碟八碗。当然还是送亲的新亲们吃第一席,新亲们吃完了,把他们送走后,才开第二席。我们还是吃的第二席,这次上菜前没有各式点心了,我也就和大人们一起吃菜吃肉了。
第二天我们娘俩还是留下来吃“折箩”,第三天,我表兄表嫂“回门”去了,我们也回家了。
我的第二个表嫂是个标准的农村姑娘,她身高168厘米,胳膊大腿都很粗壮,胸部臀部也很丰满,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大嗓门,性格开朗,好说好笑,是个典型的劳动女性。她虽然体型粗壮,但是并不很胖,四方大脸的脸颊部位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鲜艳的红色。当时,我觉得这个表嫂不用擦胭脂,面颊自来红,是个大美人。可是,这个貌似健壮的表嫂,还不如上一个消瘦苍白的表嫂呢,结婚半年多就得痨病而病死了。后来,我才知道脸颊鲜红的人是肺结核病患者,现在估计第二个表嫂是因患肺结核而死的。那年代肺结核病俗称痨病,就和现在的癌症那样可怕,是很难治愈的。但是肺结核病的早期,除了咳嗽、气短以外,没有疼痛和痛苦的感觉,患者也不知自己有病。而且那年代医院也没有俗称“照透视”的X光机等胸透设备,得了肺结核病也检查不出来。所以,我表兄娶的这个媳妇,实际上是个肺结核病患者,结婚后加速了病情,到晚期转为肺心病后,才请中医医治,可惜已经晚了。那时我们西南隅村有一个姓付的,可能叫付和义,就是患了肺结核病,刚到20多岁,还没结婚呢,就病死了。
我表兄一连妨死两个媳妇,别人都说他命硬,说媳妇就困难了。第二个妻子死后,过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大约有一二年,才说成第三个媳妇。这个媳妇虽然也是经媒人介绍的,但这时已经普遍实行《婚姻法》了,结婚典礼前要先到乡政府去登记,新郎和新娘早就见面了。
我表兄第三次举行婚礼时,大概已经入社了,这次娶亲既不是用花轿,也不是大马车,而是自行车了。是新娘的哥哥用自行车把她驮来的,迎亲的新郎和媒人也是骑自行车去的,送亲的新亲们也是骑自行车来的,陪送的嫁妆也是用自行车驮来的。新娘子也不穿大红颜色的“嫁衣”和蒙“盖头”了,就是一身普通样式的新衣服。新郎自然也是一身普通样式的新衣服。
送亲队伍在我大舅家附近就全部下车子,推着自行车走,新娘子跟在她哥哥后面走。院子里的天地桌还是摆在老地方,上面还是贴一张毛**像。结婚典礼的议程还是先给毛**三鞠躬,再给我大舅、大妗三鞠躬,新娘和新郎互相之间三鞠躬,然后入洞房。这次因为新娘子没有盖头了,进洞房就是自己跟在新郎后面走,也不用别人牵着或搀扶着了。
这次婚宴还是八碟八碗,母亲和我是哪天回来的,是不是第二天留下吃折箩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次婚礼不如上次热闹,上次婚礼不如第一次更热闹。
我的第三个表嫂体型与第一个表嫂差不多,也是细高的身材,苗条的体型,只是容貌很普通,不如前两个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能算农村姑娘中的中等人吧。这个表嫂虽然身体消瘦,可是体质很好,家里活地里活都能干。这个表嫂性格很实在,不像第一个表嫂那么妩媚和温柔,也不像第二个表嫂那么欢快和爽朗。她不会花言巧语,不善于社会交际,就是踏踏实实的干活过日子。她为表兄生育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陪伴表兄度过了一生。
我表兄的三个媳妇都是经媒人介绍的,结婚前两个人是否见过面我不知道,那时国家刚颁布《婚姻法》时间不长,也不知他们是否按照国家的要求去乡政府领取结婚证书。我估计,既便两个人在结婚登记时见过面,也不会很熟悉。因为那年代不像现在这样,先由媒人引线搭桥,介绍双方的家庭经济状况,先相人再相家,男女双方再多次见面约会,经过一段恋爱之后,相互了解了,感情加深了,甚至已经同床怀孕了,才去政府履行结婚登记手续,之后再举办结婚典礼。
那年代还没有身份证制度,结婚登记要求本人必须到场表示同意与对方结婚,负责登记的民政干部才能发给结婚证。但是那时的结婚证只是一张纸,结婚证上没有照片,户口登记上也没有照片,到场表态的是不是登记结婚的本人,负责登记的民政干部也无法确认。所以就有父母包办婚姻,本人不同意,结婚登记时找人代替的现象。多数情况下,即使本人去了,也是定好时间,由媒人和家长领着去的,男女双方只需要对民政干部说句“同意”就行了。在家长的监督下,一对未婚夫妻是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的。因为那年代还没有还未举行结婚典礼,女方就去婆家居住,或者男方就去岳父家里去与未婚妻约会的现象。所以,如果未婚男女私下接触,会受人讥笑,视为“荒唐”、“不稳重”,女青年未婚先孕,会被人视为“女流氓”“下贱货”,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表兄的三次婚姻,都是在过去那种媒人介绍、父母包办的习俗下形成的。在举行结婚典礼前,即使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时见过一面,可实际上每个表嫂对婆家的人都是陌生的,这和旧中国的婚姻形式没有多大区别。
注1:蓟县人俗称未成年小女孩为“小闺女”,未婚女青年为“大闺女”,已到壮年或老年阶段尚未结婚的单身女人为“老大闺女”。俗称已婚女青年为“小媳妇”,已婚多年并为人母的妇女为“娘们儿”,已婚的老年妇女为“老太婆”或者“老太太”。
注2:上套,指给拉车或者拉犁的大牲畜,佩戴上用木棍和绳索制作的的牵引工具。这些牵引工具俗称为“套”,木棍部位俗称“套枷板儿”,绳索部位俗称“套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