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 分类:都市 | 字数:1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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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觉醒来,我发觉苏醒的时间比手机闹钟设定的时间早了一分钟。不多不少,刚好一分钟。但身体却拒绝承认有起床的必要性。沉积未散的疲惫化成一根根坚冷的锁链将我牢牢地捆在自己的床上——就像是被锁在高加索山的崖壁上一样。所幸的是没有恶鹰朝我日渐隆起的将军肚俯冲下来。透过窗帘缝隙我能看到室外阴沉的天空。这样的天色很像是我来到J城的那天。我的手机闹钟铃声用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一般来说不要选用自己喜欢的曲子来作为闹钟的声音。虽然我对克莱德曼的曲子不至于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尤其是他那几首被滥用到极致的曲子。我闭着眼睛用手去摸索手机,我没有摸到手机,却摸到了一只短毛的肉球。“肉球”随即传来一声“喵”,从被子的折皱处钻了出来——原来是“可可”跳了上来。
想不到这个家伙今天醒得比我还要早!可能是这几天来我对它疏于照顾,才会使它有所不满吧。因此一大清早便跳上了我的床以示抗议。2012年的元旦节是我在J城度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跨年之夜我同何坚以及不少我在J城认识的朋友们一道在老唱片酒吧里闹腾了一宿。好在这次我没有出现露宿街头的尴尬。因为是跨年嘛,而且按照坚哥“过了12月21日之后有没有22日都很难说”这样的意思,再疯狂的庆祝似乎都可以理解。但我的酒量终究还是无法恢复到二十岁时的巅峰状态了。未到零点的倒计时环节,我便已倒在酒吧的沙发上昏睡不醒。这一场大醉后又是染上了感冒,身体发烧,用了一周的时间我才算是彻底复原。
话说“可可”是一只被我捡来的猫,但说它是一只野猫我是无法相信的。初见可可之时它被打理得太过于精致,完全没有流浪猫的邋里邋遢。从品种上来说可可是一只美国短毛猫。猫脸双颊饱满,耳朵尺寸中等,耳尖细圆,在头顶自然分开;青黑色的眼睛明亮、静谧;猫身毛色有黑、灰、白三色相间的条纹。遇到它那天正是我忘带钥匙,醉卧在家门口的翌日清晨。当时我还在迷离幻境中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脖子痒痒的,醒来一瞧,吓得我一蹦三尺高。只见一只猫咪正躺在我的怀中。我整个人跳起来后又感觉头晕目眩,剧烈的跳动再加上宿醉的缘故让我跌坐在地上喘息良久。猫也被我的行为吓到了。它一定是习惯了与温文尔雅的人类作伴,突然碰到这么一个举止怪异粗暴的人也让它惊慌失措。不过在经过数秒钟地对峙之后,我和猫都恢复常态,于是猫咪又开始朝我黏过来。起初我害怕野猫身上的跳蚤,所以尽量躲避。但是经过一番观察之后发现这猫不但带着驱虫的项圈,而且还能从它的身上闻到一股香波的味道。只显然这是一只受到过精心呵护的猫咪。
开始时我猜想它可能是我某一个邻居家中的宠物。于是我抱着猫咪上上下下敲响各家住户的门。由于是周日的缘故,邻居们对我的行为颇有微词。
“404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303室的男主人用尖锐的目光审视着我。
我说自己是新搬来不久,并向他解释到这次贸然造访的重点是在猫的身上。
“不认识!连人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猫!”
不得已,我只得告辞。抱着猫走到楼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猫放到小区的传达室。如果说这是“蓝山桥”的居民家里饲养的猫,必然会有人认识。可正当我冒出这个想法时,一直温顺的猫咪突然躁动起来,两三下便轻松跳出我的双手,下地之后的它三窜两窜便不见了踪影。看着它消失在蓝山桥的草丛中,我想猫是有灵性的动物,一定是读取了我的想法。难道它和传达室里的老头有什么过节?抑或是遭到了旧主人家的抛弃?我拍了拍黏在身上的猫毛,然后去超市里买了纯净水、鲜牛奶、夹心饼干和一套内衣裤。出来后我便直奔附近的小旅馆。要了间钟点房。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刷牙,洗澡,吃早饭。一系列的流程走完后我便躺在床上看起了电视。打开电视机后首先跳出的节目是反映乔布斯生平的纪录片。看了一会儿后——因为无法忍受劣质的国语配音——我便换了频道。第二个是讨论“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的政论节目。我再换。电视内容变成了“美军击毙本·**秘闻”。再换。新闻换成“泰国连续三个多月的洪水已导致422人死亡,两人失踪。泰国77个府中有25个府被洪水淹没,71.4万家庭共209万人遭受洪灾影响……”
我关掉了电视,一动也不想动。现在的我一闭眼出现的却又是那只猫。西方传统里黑猫是不详的征兆,难道今天真有厄运降临到我头上?可早上碰到的那只猫并非纯黑,按理不至于会招来灾祸。我知道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索性就决定蒙头大睡。睡他个天昏地暗!睡他个乾坤倒转!
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何坚打来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我一个人在旅馆。他问我为什么是一个人在宾馆。我把昨晚忘带钥匙一事详细说明。他听完并没有发笑,只是“哦”了一声。打完电话,我便收拾收拾离开旅馆。一路上步履轻缓,心情不好不坏。进蓝山桥,过林荫道,来到楼梯口。我抬脚上阶,一步一步尽量想要走得稳当些,但结果却又像是在空中漫步,恰似一不小心便会从云头跌落一般。当走到三楼半时,我惊讶发现清晨出现的那只美国短毛猫又趴在了404室的门口。我停下脚步看着猫,猫也看着我。我向404室的外门走近一步,猫便立刻站立起来,俨然一副要冲锋陷阵的样子,无论我怎么驱赶它就是不成走。坚哥大概是听到门外的异响后打开了房门。门开的那一刻我以为猫会一下子冲进去,但猫却退后了。只见它冲着坚哥绵软地叫着,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很快,坚哥便选择收留下它。
我对坚哥说这可能是别人家养的宠物,就这样弄进家里怕是会惹出麻烦来,但是他却说没关系。
“哎,先养在家里。如果找到了主人再还给人家不就好了?要是没有人养了那就我来养。正好我也想养只宠物。”
虽然何坚很喜欢小动物,但我却非常明白无误地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的三分钟热度罢了。初入蓝山桥之时的整洁印象让我误以为他是一个拥有良好生活习惯的中产精英。但是很快,他的房间就变成了一团乱麻,然后这趋势又开始向客厅蔓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404室之前的干净整洁全部是他前女友的功劳,而在分手之后坚哥便迅速地被打回原形。所以尽管坚哥他言之凿凿地说由他照顾猫咪,我却不信,我敢肯定最终这份当家长的责任定然会落到我的肩上——毕竟我才是那个“不用上班”的人。这只美国短毛猫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每天不是吃了睡便是醒了吃,很有些加菲猫的习气,而且这家伙吃饱喝足后还会在阳台上仰望一会星空……
我在J城的各种论坛上上传了寻找猫主人的帖子,且附上此猫的照片。结果却如泥牛入海。随着2012年的逐渐临近,我基本放弃了寻找它旧主的努力。去年圣诞节之际我专门给它定制了一个项圈,项圈上扣着一个圆形的铭牌。铭牌正面用楷体字形刻着我给它取的名字“可可”,反面则刻的是“蓝山桥9幢404室”。
可可在我的床上玩闹一番后便兀自离开。也许在它看来已经取得了把我弄醒的成果,所以便没有必要再赖在我的床上。昨天上午,《城堡》杂志社的编辑K致电我说他出差,今天会路过J城,顺便过来看看我。有朋自远方来,岂有不约?更何况连日来的清汤寡水地调养已经让我厌烦,所谓“肉食者鄙”的教条暂且就扔到一边吧。想到这里我便迅速爬起来。我先给可可添加了新鲜的猫粮和纯净水,然后又清理了一下猫砂。在可可大嚼美味猫粮之时我开始烧水、洗漱和晨间排毒。此时何坚还没有起,他自然是没有早起的习惯。很快,水壶发出的声响已经盖过坚哥熟睡时的鼾声。煮沸之后我先往自己的马克杯里倒了约半杯的开水。之后将空的热水瓶灌满。再拧开一瓶矿泉水往杯子里兑水,直到杯子内的水线离杯口还有五毫米左右为止。我小心拿起杯子,我先用嘴唇抿了一口,感觉水温合适,于是便仰头大喝起来。苏醒后的身体对水的渴求如同宅男对爱情的渴求一般无二。喝完水我发现可可又不见了。这家伙吃饱喝足之后最喜欢玩失踪。按说这不大的居室应该也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但它总是可以做到人间蒸发一般,而每当我放弃寻找它并将其遗忘之后它又会懒洋洋地现身。圆圆的青黑色的猫眼似乎在告诉我“是你的脑子太木了”。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去找它了,我对坚哥说可可是蓝山桥9幢404室里唯一不需要钥匙便可以自由进出的住户。我穿好耐克的运动服,蹬上Asics的跑鞋,把手机、钥匙和一点零钱放进腰包里,头上则戴好铁三角的耳机。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便开始了在2012年里的第一次晨跑。
走出家门后我发现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街上的行人稀少,放眼望去只看见一辆公交车在慢速的行驶中。我做了比平时更长的热身运动,然后才便开始加快步伐的频率。耳机里播放的是贝多芬的《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它完成于1798年。那时的贝多芬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听觉日渐衰弱,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代宗师。1798年还是袁枚逝世和拿破仑远征埃及的一年。奔跑中的我突然想到1798年的J城又会是何种风情呢?高中时为了给学校戏剧社编写剧本,我在学校图书馆翻阅了不少有关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材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久负盛名的拿破仑。我还详读了他的情书集。那时的我很为拿破仑感到不值。年轻有为的司令官竟然娶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且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寡妇。即使婚后,身在意大利前线的拿破仑也在为自己的妻子会否出轨而忧心忡忡。所以我一度对拿破仑·波拿巴先生十分同情。直到我看到了一句关于1804年拿破仑加冕称帝后的评论后我才开始改变固有的认识——(1804年拿破仑称帝)约瑟芬的风流史到此结束,而拿破仑的风流史从此开始。
跑了才十分钟我便觉得双腿酸麻。也许是前几日游戏人间过了头,缺少对身体理性的管教。于是我加紧努力,强制自己加快速度。这时空气中蕴含的水汽的味道越来越重,天空的景象很像是我初来乍到时的那副情景。不同的是气温——初来乍到之日满城尚有“吹面不寒”的柔情。
“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会被商品大潮所淘汰的吧!”
此刻我想起了我与编辑C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她便问我:“那么你将如何面对呢?”
“写小说。”我回答道。
“写小说?”
“是的,就像是在死前给自己的灵魂创造最好的一块墓地。”
“那么你会希望谁会来给你祭奠呢?”C问。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她这么一问反倒对自己的说法开始迷茫起来。随之我的视线从她的双眸处开始滑落。当滑落到桌上的咖啡杯时我脱口而出道:“谁都别来!就让我做个孤魂野鬼也罢!”
C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之后我们都保持了适时的沉默,她不再对理屈词穷的我穷追猛打。于是我们从埃及的“木乃伊”聊到了环球公司出品的《木乃伊》这部影片。我庸俗地表示当初自己只是为了一睹蕾切尔·薇兹的芳容才去看的。至于蕾切尔·薇兹是因为我看了《兵临城下》后才知道的。之所以看《兵临城下》是因为我曾看到过一篇关于AC米兰的赛事报道,作者用了“兵临城下”这四字做标题。文章的前言中还引述了这部电影的情节当做噱头。虽然从战报全文上我完全看不出多少“抛砖引玉”的意味来,但是人家终究还是扔了出来,权当是一种对读者的调戏罢了。
“蕾切尔·薇兹长得真漂亮。”我说。
我在返程中经过“马尾辫”所工作的甜品店。这个点人家还没开门营业。虽然人家女孩子并不只会做这一种发型,但我还是先入为主地在心中默认了“马尾辫”这个对应到她的昵称。我已经光顾这家甜品店十几次了,但一次都没有询问过她的姓名。一来她工作很忙,二来这种公共场合实有不便。我是一个内敛的人,总觉得目的性太强的搭讪便和劫色无异。反正每次我去她都在,想必她对我也有了深刻的印象。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套问她的情况岂不更好?当路过“伯爵公馆”大门旁的便利店时,我进去买了两份火腿三明治和两瓶鲜牛奶。
回到住处后室外开始下起瓢泼大雨。现时的雨量也足以对得起之前那阴沉如墨的天穹了。我看看时间,快到七点半了。何坚刚刚起来,正在洗漱。我于是换好棉拖鞋,然后到厨房的洗了把脸。回到客厅里再用纸巾吸干了脸上的水。可可仍旧不见踪影。我叫了几声它的名字,从里到外皆无反应。坚哥出来后也说没有看见过它。我们只得由它去了。我吃完自己那份三明治和牛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下这一身运动服,换上舒适的便服,接着打开电脑开始听贝多芬的《第六钢琴协奏曲》。想想我自打来到J城之后虽有编辑朋友发来的约稿,但我也只是草草应付一下,正是我这越发玩世不恭的态度和低劣无品的稿件让他们对我很是失望,所以我的帐户也未有分厘进账。坚哥得知后直夸我活得潇洒,但我知道他这说的是反话。等他上班走后我在笔记本电脑上点开了《帕瓦罗蒂咏叹调精选》专辑。1990年时可以说帕瓦罗蒂的黄金时期。这时他灌制的唱片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准。我再次躺下,一边听着帕瓦罗蒂巅峰时期的嗓音,一边从枕头边拿起乔万尼奥里的《斯巴达克思》,抽出昨晚的书签继续阅读。醉生梦死的生活带来的除了胃肠不适以外,对记忆力的伤害也是不浅。虽然有夹页的书签,但是书签之前的文字我却看着不明不白,就好似一片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一般。我翻动书页,努力地寻找记忆坠落的地点。
“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和范莱丽雅的密室。”
第五章?
“坐落在帕拉丁山南坡的卡提林纳的宅邸,在罗马城里并不能算是最高大阔气的房子。半世纪以后,那幢房子与演说家荷尔顿西乌斯的房子,一起变成了奥古斯都的财产的一部分……”
这里的文字段落还比较熟悉。
“‘……真的,还有谁比我们更穷!由于这一被铁面无私的元老和万能的法律所造成的、闻所未闻的吝啬世界,我们美好的青春不得不在贫穷中消磨净尽,我们只好永远处在强烈的愿望不能实现的痛苦之中。’卢齐乌斯·毕斯季亚痉挛地握紧了那个喝干了的酒杯,咬牙切齿地说……”
我对卢齐乌斯深表同情。
“‘如果他的记性不错,那倒还好。也许他已经把他的记性在一小时之前浸到酒杯里去了。’卡提林纳答道。”
感谢“卡提林纳”的提醒。这里确实是记忆的黑匣子发出信号的地方。于是我便顺序把第五章给读完,然后我又回头把“古里奥、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凯乌斯·安东尼、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乌斯·毕索·采索尼乌斯、阿乌鲁斯·迦比尼乌斯·尼坡特、伦杜鲁斯·考尔涅里乌斯·苏勒和米诺梯乌斯·季杜斯·维梯乌斯”等人的名字又认认真真地读了几遍。想要记住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着实是要费一番工夫的,所以我才说把这些复杂有趣的历史交给小说家们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小说家们会尽职尽责地帮我们梳理和摘取精彩的历史瞬间。坦率地说我也想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但是我写过(高中时期还没有笔记本电脑)几页经我改良的历史故事后发现自己的阅历和笔力根本就不够。历史纷繁复杂,能落笔处太多,我却不懂取舍之道。于是写一部历史小说的计划便就此放下。高考之后的一个月里我都泡在图书馆。在此期间我读了埃米尔·路德维希的《尼罗河传》。我从来没想到过可以通过写一条河而不是靠写人来描述一段历史。虽然我拿到的《尼罗河传》有些破旧,而且其中一些翻译文法我也不甚明了,但它依旧让我通过另一种视角和载体来看待人类历史。如果埃米尔·路德维希可以写河流,那我也可以写城邦。这样的前辈比比皆是,比如狄更斯、比如雨果、比如盐野七生、比如伊德方索·法孔内斯……他们都对自己的故乡和居住的城市充满感情并为此耗费精力写出了关于它们的伟大著作。然而我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每当离开一个地方再次踏上流浪的旅程,除了日渐干瘪的钱包以外,就是越来越多的纸书。我没有为我曾经待过的城市感动过。即使每座城市里都留下过我的感情,即使我时常做梦梦见那些忘不掉的是是非非,但那也是对人不对城。尤其我来J城后做梦不多。有两次是梦见染发后的她,梦见C一次,甚至还有来J城路上遇见的金发女郎一次。
梅梅则一次也没有。
虽说时间流逝对每个人都一样,但你的感官却时不时地会暗示时间也有快慢之分,所以消磨时间总是需要技巧的。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时间永远是在向前走的”。眨眼间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对的,时间不会重复,但生活会重复。可可仍然不见猫影。我不禁开始担心起来,这家伙又能去哪儿呢?如果404室真的是有虫洞的存在,可可也应该让我知晓才对。能到平行宇宙世界里一探究竟也是我毕生愿望之一。
正当我要开始第二轮“寻猫冒险记”时,手机响了。抓起手机一看,原来是K打来的。电话里K说他已经到了。时间比我之前预计得提早了两个多钟头。当昨晚K告知我他的行程后,我便把J城的整个餐饮业在脑子过了个遍。想来想去也就剩下了海豚咖啡馆和老唱片酒吧。我告诉K海豚咖啡馆的地址。K说到时他会自行过来,不必顾虑。于是我赶紧打电话到海豚咖啡馆,预定好座位。
现在我接到K的电话后也不拖沓,立即穿上伴随我游走多年的“LEE”牛仔裤和新到货的“骆驼”登山鞋,外面套上Kappa的夹克衫。走之前又给猫食盘子里添加一点猫粮和更换纯净水。然后呼唤了两遍可可的名字。猫咪依旧无应答。之后我锁好了门,下楼,在社区大门口搭上一辆正卸客的出租车,向司机说明目的地,司机便载着我直奔海豚咖啡馆而去。
到达目的地下车之后,我发觉原本灰暗的天色转为明亮,此时已经不见下雨的迹象。我给K发短信说自己已经到达海豚咖啡馆,K则回复“还在路上”。于是我迈步走上台阶准备推门进去。可是当手刚一触碰到咖啡馆的大门时,手指与门把手“啪”地一声触发了静电。我的手则本能地缩回来。当我正要小心翼翼地去拉门时,门被咖啡馆的男服务生给一把拉开。我彬彬有礼地向他道谢,并将自己的预定的信息告知于他,他便领着我走向预定的座位。过程中我一直左顾右盼,希望能再次遇到那个长相可爱的圆脸女孩。今天这次是我第四次来这家咖啡馆,除了第一次与何坚一起在此拜会房东邹来师时有那一面之缘,之后便再无见面之幸。原本还期待借着今天“有客自远方来”的好运能见佳人一面,可是天又不遂吾愿!今天又是扑了一个空。好在我心中郁结的郁闷之气被海豚咖啡馆内时时飘来的咖啡香给化解大半。和我预想中一样,我预定的席位确实不算好——已经是在一楼的墙角处了。万幸此座尽管空间狭小且地处角落而致氛围落寞,但好在周围没有洗手间的干扰,少人注目的位置也方便我与K久别重逢后的高谈阔论。我给K发了QQ信息告诉K我们的座席位置。随后我静下心来重新欣赏一下新年后的海豚咖啡馆。整体上来讲还和第一次来时并无太大的变化。主色调依旧以蓝色为主,浓郁的海洋气息,而且店员们的布置又多了些新年的喜庆装饰。我仔细聆听着馆内的背景音乐,似乎是张学友的《迷你》。虽然我对粤语歌不熟悉,但是张学友的嗓音还是非常容易辨认的,在优美音乐中偶尔还能听到的杯碟相交所发出的声响。这里的客人们行为举止表现得都非常有风度,似乎每个人都在奋力地掸去沾染的市井烟尘。没过多久,我的咖啡便由服务生端上来了。
海豚咖啡馆的咖啡是我目前为止尝过的最好的咖啡,没有之一。每次来这里喝咖啡总要克制一下自己陶醉的状态,但很多时候我并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面部肌肉的运动等等。闲坐十分钟后,我听到前方脚步声响。抬头看,果然是K来了。
他被之前招待我的男服务员引导着走过来。我站起来,和K握手致意,我们愉快地落座。男服务生问K需要点什么。K看看餐单,说要一杯美式咖啡,一份金枪鱼三明治。然后服务生转向我。我说要一份番茄意大利面和抹茶芝士蛋糕。服务生记下后便转身回去准备交单了。我和K有五年有没见面了。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他剪掉了曾经飘逸的长发,不羁的胡须也被剃得干干净净, 身穿着整齐干净的西装套服。不变的是他依旧苍的肤色。高鼻梁,深眼窝,尖下巴,依旧还戴着与约翰•列侬同款的圆框眼镜。五年未见,爱惜自己的胡须就像雄鹰爱惜自己羽毛一般的K如今却剃掉了自己的胡须,看来这五年里在K一定是经历了许多非凡的事情。
“最近在忙点什么?”K率先发问道。
“也没有忙什么,还在适应期吧。”
“适应?适应新的城市?”
“算是吧。”
“通常来说,说‘算是吧’的人心里的答案都‘不算是’。”K说。
“通常来说,问别人‘最近在忙点什么’的人自己都‘不算忙’。”我笑着回敬道。
听完这话K也笑起来。这时服务生把K的咖啡先送过来,并说三明治、意大利面很快就好。
K呷了一口咖啡,细细品味后说:“这咖啡不错呀!”
我点点头,然后将海豚咖啡馆略作介绍。K听完后甚为欣慰,“有这样的咖啡馆,不愁你写不出第二部《国王与狗》。”
我哈哈大笑,如果没有K,《国王与狗》恐怕是难见天日!也就没有我之后到处吹嘘的本钱了。所以说K算是我命中的第一个贵人,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尽管五年来我们没有见面,但是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络——包括搬来J城这件事上我也是征询了K的意见后才最终决定的。至于我和梅梅的事情,K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知情人。不光是梅梅,我过往所有的案底他都有所了解。当然这也是我主动向他倾诉的,因此他对我的看法比起别人的要更全面些。之所以会和K成为好朋友,除了他的文采很好(我认为远在我之上)以外,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因为我非常欣赏他是一个随遇而安但又十分自我的人。K音乐只爱披头士,喝酒只爱苏格兰威士忌,从不西装革履,发型千年不变,胡子……
我们点的三明治等都上来了。服务生对我们说了“请慢用”这样的客气话。我和K则继续感兴趣的话题。他这次是跟随他们社长和主编一起出来的。去参加一个出版界和科技界的研讨会。只是没想到K现在也关心起什么“互联网时代的媒体该如何转型”、“传统媒体如何应对自媒体的挑战”和“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价值”等等话题。至少过去的K在旁人的眼中是一个独来独往只爱写作自在文章的潇洒处世的书生,但从他现在毅然剃掉了胡须的行为来看,参加这样过去在他眼中俗不可耐的会议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你居然把胡子剃掉了。”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八卦的心态,想要探个究竟。
“啊,”K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女朋友让我剃掉的。”
“女朋友?”
“对,我上次在QQ里对你说起的那个。”
我想了想,说:“就是在电影院里工作的那个?”
“对。”K端起咖啡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哦……”经K的提醒我想起确有其事,按说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吧。我原以为这又不过是K的又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她说如果我不剃掉胡子就不和我结婚。”K无奈地笑了笑,“可能是接吻的时候让她很不舒服吧……做人有时候也不能太自私。你说呢?对了,没准儿我还可能要请你做我的伴郎嘞!”
我保持了将近两分钟的沉默,不得不重新审视出现在面前的K。我甚至在怀疑K是否存在一个孪生兄弟之类的可能性,总之出现在我面前肯定不是那个我认识的K。K好像并未觉察到自己现在的言行对我造成的困惑与冲击。他显然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三明治。这时我告知服务生可以将抹茶芝士蛋糕送上来。蛋糕上来后我将它让给了K。K表示一路风尘仆仆也真的是饿了。可能是之前吃三明治时过于凶猛,K在处理甜品的问题上则保留着职场中的绅士风格。我们边喝边聊这些年各自的生活。K依旧供职于《城堡》杂志。在一群他曾视之为“牛皮哄哄”和“乌烟瘴气”的市井小民们中孤独地工作着。
“如果,”K一本正经地看着低头吃面的我,“玛雅预言成真了你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用右手的手背撑着下巴看看K,“我不相信有世界末日。”
“唔!为什么?”K饶有兴致地问道。
“因为地球和生命不是在一时一刻之间诞生的,我们生命体是经过极漫长的演化才走到今天,所以这个世界也绝不可能突然地在一时一刻间停止存在,即使要毁灭那也得走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好官方的说法。”
“我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我一口咬定。
“但是如果你把时间的尺度放大便会发现生命的诞生根本就像是一场大爆炸。还记得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吗?”K悠悠地喝一口咖啡,“就像是上帝站在裁判位,对所有的生命体说‘等我的发令枪’。枪声一响,生命的这场田径赛迅猛的开始了。但是正如那一声转瞬即逝的枪声一样,当我们在冲过终点后又能有几步缓冲呢?”
“我记得你可是无神论者。”
“打个比方嘛!”
我点点头,仔细思考。
咖啡馆里的音乐已经换到了陈奕迅的《倒带人生》。
随着辩论的深入,K开始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我,连拿着咖啡杯的手势都变得骄傲起来。我听着歌,听着听着。我说:“这倒也蛮像磁带的。”
“磁带?”
“磁带!”我点点头。
“此话怎解?”看K的表情,我打赌磁带的比喻必然会让他想起约翰·列侬。
“A面的歌听完了,我们会拿出来换成B面听,你刚才提到了上帝。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还会换一面继续听。”
“但是主角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K从裤袋里拿出香烟,刚想点燃,但突然想起来这是咖啡馆,于是又把香烟放了回去。
“终于能看见你还有没戒掉的东西?”我微笑着说。
“香烟?”K拍拍裤袋问,接着说“这不是偷偷抽个两根嘛,解解馋!”
我们对视欢笑,接着我继续发问道:“人类文明的遗迹总应该能留存下来吧?”
“像恐龙?也许会的。但是面对这样的族群,我们人类对它们的认识也掺杂了太多自己的想象,能做到多少真实呢?也许等到我们灭亡的那一天对恐龙的认知恐怕也做不到全面而真实的吧!这既是恐龙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
“你是说人类迟早也会落得恐龙这样的结局?”我问。
“是的。”
我被K悲观的情绪左右了一阵。一度对美味的意面都失去了兴趣。不过好在有些个漂亮的女服务生多次适时地从我身旁走过,极大地降解了K传染给我的忧郁,不至于让我的情绪被K的悲天悯人而掩埋起来。我刻意将话题引向电影和文学,这两项都是K的专长,他写过几个剧本,但是由于不满于编剧圈子里的以大欺小的丛林法则,因此立誓不为此五斗米折腰。我觉得K未免太过激进,但是你让我为人捧臭脚恐怕我也恕难从命。我们在海豚咖啡馆里畅聊了将近四个小时。从午后到傍晚。光阴在久别重逢时总会显得特别吝啬。K说他准备坐零点的火车离开J城。J城没有北上广深标配的高铁,只有普速铁路。J城的火车站也是修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老式车站。午夜零点后得到凌晨五点以后才有办客列车经停,所以K必须连夜动身才能按时回家。于是我提议转场。K也欣然同意。目的地自然是老唱片酒吧。我去咖啡馆前台结账,付款时几欲开口询问有关圆脸女孩的事情,然终究没能开口。我多少是相信缘分的,这应该也谈不上消极。出门之后我们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不夜城。
车到不夜城的门口我就让司机靠边停车。其实直接停到酒吧门口也是可以的,我也不在乎计价器上随时可能上涨的数字,但不夜城这么好的夜景和氛围不用步行的方式去感受未免有些可惜,何况又是K第一次到这里来,而且有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游览。于是我决定做起临时导游,向K介绍起沿路的各种建筑。说实在的,我也弄不清这里的楼、这里的人。“不夜城”里尚有许多店铺我也没有进去过。今晚却在给同为陌生人的K在做介绍。不多时,我们便推门进入老唱片酒吧。来早不如来巧!酒吧里正有爵士乐队的现场演出。我和K走到吧台前坐下。我和阿吉打了招呼,寒暄两句后我依旧要了一杯古典鸡尾酒,K则是老规矩——不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阿吉点点头。这时酒吧小舞台上是一支来自菲律宾的五人爵士乐队正在充满激情地演奏。乐队里的老大还会说法语,曾经登台唱过法语版的《Close To You》。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菲律宾五人组卖力地演完了自己的节目后下台稍息。此时台上走上一人,身形挺拔,体格健硕。正是韩锋。只见他拿着萨克斯,双目微睁,身体则随着他深情吹奏出来的Dave Koz的《I Believe 》而轻轻摇摆。我第一次看到韩锋上台表演萨克斯还是在*老唱片酒吧*的“元旦文艺汇演晚会”上。当时我被他高超的演奏技艺给震撼到了,想来哥们的手劲也是靠常年演奏的乐器给锻炼出来的吧!此时我闭着眼睛细细聆听展现他醇厚、优雅、哀伤的深厚演奏功力。
阿吉把两杯酒送到我们面前。K先是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肩膀,感觉是要放出被绑缚已久的灵魂一样。他不算是职业酒鬼,在我认识的所有文学青年里他是酒量最好但又毫无酒瘾的一个人。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造物主把酒桌上两项最难能可贵的能力同时赋予了一个人。这着实是一件让人非常嫉妒的事情。
“现在社里面根本就是一团乱麻!”K终于和我聊起了*城堡*里的人。
“哦?”
“是的,”K啜了一口威士忌,“就这么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每天都还他妈的勾心斗角。”
“你们的杂志社不算小啦!我还想如果一个人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拜托你帮我在你们编辑部里谋个差事呢!”
“你?”K很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是向来最要自由的嘛!”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K听完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香烟和已经磨得锃亮的Zippo火机。问我:“你真的戒了?”我点点头。他则笑笑说:“看来你才适合结婚。”
“男人戒烟不见得就是为了结婚吧。”我反驳道。
“为了女人?也许可以。”K吐出了第一口自由的烟雾。
舞台上一曲又罢,掌声随即响起。我回头看看韩锋。他干净利索地收起自己的乐器,然后拿起放在身旁木质高脚凳上酒杯,潇洒地向台下的客人们举杯致谢。人们再次报以欢呼之声。
“你认识他?”K问我。
“知道名字。”我说,“你别看他萨克斯玩得不错,其实他的小号那才叫一个‘神乎其技’。”
“噢?那他还有什么故事?”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我再次确认。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他有可能是一个‘国王’。”K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觉得他更像是个刺客。”我说。
“也许是一个危险的赌徒。”
“哪个赌徒不‘危险’?”
“那像个流浪的音乐家?”K举杯将饮前说道。
“我看像个一个失忆的水手。”
“难道不能是个被陷害的警察?”
……
K朝小舞台的方向吐了一口烟。烟雾且浓又广。从我的视角上来看已经把韩锋整个儿都包裹起来。
我们等一轮的酒喝得很快。韩锋表演完之后,小舞台上又有人上去了。果然是之前的爵士乐队里会唱法语歌的老大。这会儿他坐在电钢琴前开始即兴弹奏一连串Boogie Woogie风格的曲子。伴随着他的弹奏出来的乐曲,酒吧里再次回归到人们的觥筹交错中来。韩锋则是坐回属于他的吧台老座位。阿吉早已把一杯“卡萨莎”放到了韩锋的跟前。
“你说想进我们杂志社,这是真的还是假的?”K突然问我。
“确实想过。”我说。
第二轮酒上来了。
“OK。”K嘴里叼着第二支还没点燃的香烟,拿出手机开始从通讯录里查找什么人,然后K把他的手机推到我的酒杯旁,说:“你若真想寻个安稳的去处,你可以去找他试试。”
我看着通讯录上的人名:叶国兴。备注上写着《枫丹白露》杂志社主编。我又抬头看看K,K接着说:“你如果有兴趣先跟我通个气,我会给他写一封推荐信。当你见到他后,先报上我的名字,然后报上你的名字,接着再报上你的《国王与狗》……”正到关键处,K“咔擦”一声点燃黏在他嘴唇上的那根烟。
我默不作声,正积极地等待着K的下文。但是随着一阵烟雾飘散开来,K的下文似乎也Gone With The Wind。
我看着这杂志的名字总觉得分外眼熟。大脑的海马体立刻开足马力地工作。少顷,我想了起来:这《枫丹白露》便是J城最有名的文艺类期刊。我在海豚咖啡馆里倒是翻到过这本杂志。基本印象就是印刷精美,价格不菲。至于内容么也就那么回事。
“你确定我‘自报家门’就OK了?”我问。
“这就得看老叶的心情了。”K再次吐了一口烟说道。
难怪现在的纸媒都是度日如年,我心想。
“但我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从我的渠道寄过去。当然我的面子也只能帮你见到老叶的真身而已,接下来么就要看你自己的临场发挥了。”K一本正经地答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了!”
“为什么?”
“总感觉一扯上‘拿破仑’似乎就没什么好事情。”我说。
“呵呵,没有幽默感就不要逞强。”K故意斜眼瞧着我,不屑地喝了一口酒。
我和K聊天时我还能扫到韩锋几眼。那日被他放倒之后手腕至今还会隐隐作痛,现在只要一见到他本人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双手。“跨年狂欢之夜”时我曾刻意观察过韩锋那一双好似篮球运动员的大手:手指长而粗壮,皮肤粗糙,有老茧,右手也受过伤,手背上还有一条大约四厘米的伤疤。他最喜欢坐在吧台最里面的座位,点上一杯“卡萨莎”。抽几支烟。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上台表演几曲萨克斯或者小号———就像今天一样。我真心觉得他的小号的演奏技艺高于萨克斯的。我和K在老唱片酒吧里喝到十一点半。期间还玩了几局桌球。K和我的水平半斤对八两。因此局面上还算有来有回。直到K发现时间不能再拖了我们才动身急急赶往J城火车站。好在深夜的街面算是畅行无阻。即使如此,K也差一点就错过零点的车次。我们在候车室作别,K还鼓励我说:“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出精彩的小说!”
看着K走上月台,我突然内心悲凉泛起。曾经的意气少年,也已经开始对知己馈赠起廉价的人生祝福来了。当初“挥斥方遒”的锐气如今还剩下几分?或许我们可以矫情地感叹几句岁月已逝、年华不再,但在夜深人静之时,内心的空洞才会让自己的骄傲和伪装分崩离析。
再见。K。
我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继续构思韩锋的故事。也许我真的可以借着“J城和J城里的人”写出一部好小说来让我摆脱已然颓废的职业生涯。只是这故事该从哪里落笔,到哪里结束?我现在是全无头绪。载我的出租车到蓝山桥的社区大门口后我付钱下车,快步向寓所走去。借着楼外路灯的灯光拾阶而上,然后接二连三地打开楼道的公用电灯。当我来到404室门口,正欲开门的时候,不想我的钥匙却从手中跌落。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居然有种炸裂般的感觉。正当我弯腰拾取跌落地面的钥匙时,身后403室的防盗门“吱呀”地开出一道门缝——这倒把我吓个半死。我猛回身视之,见403的房门后斜着露出半张清澈白净的脸庞。齐颈的短发,一双闪亮的眼睛,双眼皮,柳叶眉,还有如同诗文中描绘的半张樱桃小嘴。等楼道灯一灭,身处黑暗中的我感到恐惧就如农历八月的钱塘大潮一般滚滚而来,但就在思维停滞了一两秒钟后,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喵”……
是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