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坡，叶天发现，郭家两兄弟已经加入了挖树根的行列。

他们各自拿着一把小铲子，挖掘树根旁边的石块，另一只手攥着抹布，小心的擦去树根上的泥土。

他们本来就长得土里土气，混在农民工里，根本无法分辨。

树根已经挖出了三分之二，剩余的三分之一全都隐藏在山石当中。

初步估计，树根的长度要在十到十五米之间，最末端那些细小的根须，肯定无法保全，必须截断。

这当然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任何一棵树根，最后结局总是如此。

叶天走到树坑旁边，蹲下来抚摸那棵树根。

郭家两兄弟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全部注意力都在树根上，不断的招呼那些农民工：“各位老少爷们，轻一点，这可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真要挖坏了，谁都赔不起！”

那些农民工，有了这两人的加入，自己可以少干一点，当然心情不错，大家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二位郭老师，能不能上来聊一聊？这棵树根的造型奇特，我也有一些雕刻建议。”

郭家两兄弟又忙活了一阵，才放下铲子，依依不舍的从树坑里爬出来。

三个人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叶天拧开矿泉水递给他们：“你们的地狱恶鬼变题材过于黑暗，我有一个二龙戏珠地狱变的题材，能否听一听？”

两人都是高手，听到叶天说这个名字，马上明白：“你的意思是，把主干旁边的那些分支，直接雕成龙头，代表巨龙从地狱里腾飞。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们还在商量，到底是百分之百暗黑，还是暗黑之中看见光明，这一点相当矛盾。半小时前，我打电话去了日本，看那边的大买家到底什么意见，再做决定。”

叶天感叹，这两个人外表木讷，实际办事效率很高，在这个行业里，早就是当之无愧的大佬。

他们的心理虽然略微有些扭曲，为了赚钱，却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一切从客户的需求出发，这才是明智之举。

郭明看着那些民工，感慨颇深：“叶先生，这些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刚才不用我们说，他们都知道，轻手轻脚，宁愿多费些力气，也不能碰坏了树根。这些人绝对信得过，别说是四倍工资，就算是十倍工资，我们也愿意出。”

叶天笑了，他和这些农民工的信任，是在一年来的不断合作中磨合出来的。

在牛角岭盘山公路，他提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那以后，在所有的农民工眼中，他就成了散财童子，任何时候跟着他，总能得到一些赚钱的机会。

其他人要想培养这种感情，至少也要跟他一样付出这么多。

“二位，咱们国内的根雕艺术，走的是传统路线，很少直接进入暗黑的行列。真要做出暗黑系艺术品，不管在哪里展览，都会引起不愉快的感觉，相信你们也一样。到那时，一腔心血也就白费了。”

郭明回答：“如果我们做成完全暗黑的题材，就会卖给日本人。”

他的这种思想，其实非常狭隘，艺术品能够产生触动人心的力量，送到日本去，只会让日本的年轻一代，变得更为暴力，最终成为“他人即地狱”的悲惨局面。

看到了这种暗黑作品，人内心的绝望，肯定无穷无尽。

换句话说，那样的作品给社会带来的影响是负面的，国内绝对不提倡这些，因为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

“二位有没有想到，不管日本客户出多少钱，他们想要的，都是一种负面力量。你们为他提供这种东西，无异于为杀人犯提供兵器，同样有罪。”

郭家两兄弟对望了一眼，抬头喝水，暂时不理会叶天。

又过了一阵，郭明才说：“这是真正的艺术品，艺术给人带来的影响，不一定是皆大欢喜，也有一些其他方面的感官刺激。”

叶天立刻严肃的打断对方：“郭先生，如果你坚持用这根树根来做地狱恶鬼变，那么很抱歉，我想终止这次交易。把你的钱再转回去，我们就当是没有开始这场交易。你的误工费和车辆损失费，我会计算出来，转到你账上。”

郭明笑起来：“叶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已经签了合同，也已经转账给你，那就证明合作关系已经达成。如果你想反悔，根本不可能。”

叶天能够想到这一点，对方既然相中了树根，就不可能退缩。

“这棵树根，不能用来雕刻地狱恶鬼变那种题材，咱们是中国人，中国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底线。”

“哈哈哈哈……”郭家两兄弟一起大笑，对叶天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朱振海和朱耀扬本来在树荫里乘凉，看到这边势头不对，一起走过来。

郭明指着叶天：“实话说了吧，如果你想收回这棵树根，那就双倍返还我们的钱，不然树根就是我们的，银行转账流水，就是证明。”

“要想收回去，觉得自己卖便宜了，做梦去吧！”郭亮也亮出了狰狞面目。

“怎么回事？”朱振海大步走过来。

叶天简单的介绍了情况，朱振海感到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树根已经卖出去，对方怎么处理，已经跟卧龙山无关。

“二位，我已经说了，这棵树根不能雕刻地狱恶鬼变，中国的根雕行销世界，一定要有中国人的底线，过度暗黑的作品，只会给世界带来不安定因素！”

叶天义正词严，最后通知对方。

“如果我们不听呢？”

叶天指向那群民工：“我让他们全部停下，然后封闭卧龙山。你有办法就自己从外面带人来，但我相信，卧龙山的全体保安，肯定能守住山门，没人能轻易进来。”

瞬息之间，双方把话说僵了，剑拔弩张，成了对头。

朱振海对于这种情况，估计不足，有些慌神，但是这里是叶天的地盘，他倒不怕对方动武。

“叶先生，你最好讲讲道理，我们通过韩冰的拍卖公司，进行线上拍卖，她是唯一的中间人，实在不行把她叫来给咱们评评理。”

叶天当即打电话给韩冰，这边的情况发生了如此变化，韩冰也始料不及。

“叶天，我觉得，我们出售的是卧龙山的树根，至于客户怎样处理，做成什么样的产品都跟我们无关，你这样做似乎没有道理。”

叶天立刻反问：“如果他们把这块树根，做成有辱国格的东西，难道我们也置之不理吗？”

韩冰有些为难：“叶天，这的确不是我们能够管理的范围，不如先让他们拉走，如果他们违反了国法，自然有法律制裁他们。”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郭家两兄弟那一面，感觉叶天实在胡搅蛮缠。

这一次，叶天不再让步，直接告诉对方：“如果你们不改变设计思路，那我就只能让民工们停下来！”

郭家两兄弟走到旁边磋商了一下，带着笑脸回来：“叶先生，我们还没有收到，日本客户的最后通知，如果他决定，做一些喜庆的东西，咱们双方也就不用争来争去了。”

就在这时候，郭明收到电话，对方正是日本客户，在电话中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需要地狱恶鬼变那样的暗黑题材。

郭明立刻把叶天说过的‘二龙戏珠地狱变’题材报过去，双方一拍即合，认为这个创意相当符合现代的社会大环境，运到日本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瞬间，双方的矛盾冰消瓦解，再也没有任何冲突。

郭家两兄弟的态度缓和下来：“叶先生，刚才只是一场误会，我们对于艺术的见解和讨论，都是这样争得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如此而已。我们很感谢你提供了二龙戏珠地狱变这样的创作思路，希望创作过程中，你能继续给我们大力指导。”

叶天松了口气，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驱逐郭家两兄弟，关上卧龙山的大门，跟这种人划清界限。

如今，一场虚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振海和朱耀扬看得莫名其妙，摸着脑袋走开了。

郭家两兄弟拿出草稿纸和铅笔，迅速画出了二龙戏珠地狱变的草图，实际这才是这棵树根应该呈现的本来面目。

按照叶天的想法，地狱变的部分还可以变得更柔和。

在各地的宗教故事中，即使是地狱夜叉也有温柔一面，很多魔幻剧，已经把夜叉画得美若仙子，完全改变了过去人们心中，青面獠牙的形象。

郭亮连连点头：“我们的确是太冲动了，认为这棵树根有狰狞的一面，再次刻意放大，准备哗众取宠。实际上，现在国际客户都不在青睐那些仇恨作品，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在追求和平。”

他们并没有把各种历史矛盾引入进来，只是就事论事，既然日本客户要求改变，两人也没有必要跟钱过不去。

叶天在他们的草图上，做了修改，地狱的部分，添加了很多兰草和瘦石。

“二位，根雕作品一定是摆在大厅里，不可能摆在露天环境下，所以要注意它的构图完整性，树根的根须那么多，削减之时千万当心，一定要有整体构思。”

叶天虽然不是根雕专家，但他的思想一直领先于别人，知道这棵树根最后应该呈现出什么模样。

两人把草图拿回去，再次修改，最终，二龙戏珠地狱变的造型呼之欲出，不但有恶鬼狰狞，更多的是夜叉舞蹈。

这些邪恶势力无法阻挡两条巨龙的腾飞，最终只能匍匐在地，顶礼膜拜，所以它们的表情不是狰狞可怖，而是沮丧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