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有一刹那的恍惚，还以为是踩过落叶，踏入时间长河，逆流回溯到了过去，爸爸叫她别玩了，回家吃饭。怔了一下，才听出那声音又尖又细，轻挑浮夸，像是堵女学生回家的小混混。

“睡你爹去啊！”绝情骂回去，挂了手机，把号码加入黑名单，顺带连短信加了黑名单。

绝情站着发会呆，身子还在发抖，直到一片落叶从眼前缓缓飘下，才清醒过来，往家里走去。

她本以为自己的神经足够强大，前三个私生饭那种程度的骚扰影响不了她，顶多让她心烦一阵，担心妈妈的安全。

可第四个私生饭的恶心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用死去的爸爸来开她的玩笑，忍不了！

她倒希望下次公开比赛这个私生饭也会来，她要把他扁得他爹都认不出来。

回到家，门缝里塞了几张小广告，绝情用脚拨开，扫到楼梯下，要拿钥匙开门，想了想，又停下，开始敲门，“妈。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跑回厨房，家里天花板上积了一团团的白色蒸气。

绝情嗅了下，开心起来：“饺子？”

“再蒸会儿就能吃了，你先坐下吃点菜。”妈妈在厨房里说。

绝情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嗯——好吃的抖脚。

基地的伙食不错，可吃多了也觉得腻，还是妈妈的菜好。

妈妈端上一盘饺子，又端上一盘醋，拌了蒜泥，那味一冲鼻子就开了胃。

绝情一口一个，吃得嘴吧唧响。

妈妈又端来一碗冒尖的饭。

“干吗？”

“吃啊。”

“这不吃饺子呢。”绝情嘴里还没嚼完，抗议道。

“那也要吃饭啊，看你在电视上瘦得跟猴一样，你是打游戏，还是当模特去的？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比赛。”

“又不是大胃王比赛，我都吃了二十个饺子了，真吃不下。”

“好，帮你减一点。把剩下的吃了。”妈妈横过筷子刮掉饭尖到自己碗里，推到绝情面前。

“这是一点？再减点。”

“好，好。这样，够多了吧，就剩两口了。”

“不行，再减，再减。”绝情自己拿筷子拨了一大块饭到妈碗里，赶忙护住碗坐下吃了。

妈妈白了她一眼，跟投毒似的，饭不吃，尽吃零食去了，对不对？

绝情只当没听见，一边扒饭，一边问：“妈，最近家里有没有外人来过？”

“没有。”

“真没有？那李叔叔呢？”绝情冲妈妈暧昧一笑。

妈妈脸一红，扬起筷子作势要打，“皮痒了是不？”

“哦，当我没说，吃饭吃饭。”绝情又把头低下去，不敢调戏老妈。

吃完饭，绝情翻出家里的相册一页页看。

相册放久了，一层灰，很多页都粘在一起，打开时，粘连着嘶嘶响，舍不得分开。

一家人的照片都在这本相册里，爸爸的最少，他不喜欢拍照，有镜头的大部分都只露个侧脸。

只有一张妈妈和他一起去海边旅游的照片，妈妈挽着他的胳膊笑，他呆呆地看着镜头，明明很帅的一张脸就是不会在镜头前做表情。

绝情一张张翻下去，爸爸的样子越来越清晰，圆圆的下巴，没理干净的胡渣，总是闭着嘴巴笑。

她突然想到回家前，章老师跟她说的话：回家多找找和你爸相关的东西，照片、文章、凡是和他相关的都行。

为什么？

我喜欢听他的故事。

她继续看下去，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其实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游戏截图，战士、盗贼、法师、圣骑士、牧师……

各种职业聚在一起，中间的是个侏儒法师。

她记起来了，这是魔兽世界里的截图，那个侏儒法师就是爸爸玩的角色。

爸爸也真好笑，游戏截图还特地打印出来放相册里，跟宝贝似的。

绝情有点小委屈，马上又想开了。

爸爸一直都很喜欢玩游戏啊。

爸爸陪她溜过冰、踢过球、跳过绳、游过泳，然而爸爸最喜欢的还是打游戏。

生了病以后，更是如此。

她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生的病，只记得爸爸陪她出去玩的时间越来越短，还经常喊累，有时整天整夜地睡，早上也起不来，害她迟到了几次，她那时还很生气。

然后爸爸不见了一段时间，妈妈也不见了，只有小姨呆在家里给她烧饭，她问小姨爸妈去哪了，小姨说有事，她问什么事，小姨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她，叹口气，说是大人的事。

不久，妈妈先回来了，她很开心。

妈妈看起来很累，见了她还是笑了下，问她作业做了没，她说做了，又问爸爸呢。

妈妈说爸爸有事，很快就回来。

是大人的事吗？她问。

妈妈愣了一下，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她认的，小姨也这样看过她。

她不懂，大人的事到底是什么。

是出去旅游吗？

爸爸不喜欢旅游，而且他出去都会带上妈妈和我。

是出差吗？

爸爸还从来没出差这么久。而且就算出差他都会打电话回来，问她今天游戏玩了没，有没有动他的存档，再交代些工会的事。不像这次，一个电话都没有。

是——生病了吗？

想到这，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爸爸身体一直很好，连医院都没怎么去，不会是生病的。

绝情面前摆着相册，目光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想起很多事，乱糟糟的，脑里昏沉，不知不觉睡着。

等她醒来，身上热乎乎的，盖了条毯子，她动了下，看到相册放在头边上，才放了心，眼角瞥到什么东西，黑沉沉地蹲在边上，扭过头来看，是妈妈静静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了？现在几点？”绝情头有些痛。

“三个小时，下午4点了。再睡一会儿？”妈妈问。

“不，我还要赶回去，晚上有训练赛。”绝情从沙发上起来，拿起相册，说这本我拿走啦。

“拿相册干吗？”

“拿你照片去相亲啊。”

“找死！”妈妈重重拍一下绝情，绝情夸张地叫痛。

趁妈妈去准备吃的，给她带回基地，绝情去书房，那里放着爸爸的电脑。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连这房间都很少进来，电脑更是从来都没碰过。

有几年了？八年？九年？

房间里很干净，电脑上也没灰尘，插头都还连着。看来妈妈一直有在打扫。

她按了下电脑开关，电脑没反应，连风扇的声音都没有。

这么久了，早就坏了吧，要不是爸爸的东西，恐怕也早就丢了。

绝情走出门口，呆了一会儿，又折回来，打开主机箱，把硬盘卸下来，装包里，和相册放在一起。

交给老陈鼓捣一下，也许硬盘里的东西能拷出来。

她倒不是真的听章老师的话，只是想到李叔叔要是再加把劲，追到妈妈，以后两个人要住到一起，爸爸的东西还留着就有点别扭了。

爸爸在这世上还剩下的东西，除了那些相片外，就是这台电脑了。

她要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