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社有点麻烦。

怎么说呢，老贝搞了个海青社，原本就是想有个吃饭的门路，带着几个弟子，赚点吃饭钱，不求大富大贵，小日子过的还行，属于不可能暴富，也不可能饿死的那种水平。

但现在的海青社有点让老贝看不明白了。

“小川子要出走。”这是昨天早上老贝接到弟子的电话得知的消息。

这很让老贝震惊，他有点不太明白，海青社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这孩子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离开了？

小川子，大名魏垈川，年前加入海青社的一传统相声明家的弟子，人长的很周正，在海青社一登台就获得海青社颜值担当的称号，粉丝不少，拥趸一堆。

老贝还是比较了解这孩子的，年轻，二十郎当，有一股子冲劲儿，但问题也很明显，基本功太不扎实。

为此，老贝不止一次提醒过，还让弟子们监督着学习基本功。

不过好像没啥用，小川子跟师兄弟们辩论的时候说：“说相声就是卖弄嘴皮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用贯口儿吸引观众，这么下去海青社只有死路一条。”

就为这话，老贝不得不给小川子调整好几次搭档，最后选了也是一位相声明家的弟子，但形象不怎么好，通俗来讲，长的比较丑。

这一搭配，还别说，观众还真给面子。

小川子迅速成为海青社的台柱子之一，应该说是门票的保证。

但老贝还是很担忧，说相声是靠嘴皮子吃饭，可能侃的人那么多，也不见得一个个都能说相声不是？这个行当，有规矩，连贯口都说不好，那你算啥相声演员？

他还想着过完教师节，跟弟子们好好坐下来聊一聊，没想到小川子自己提出离开。

“问题到底出在哪了？”没联系到小川子，老贝心里憋着这个问题，一直到找到在海青社做告别的魏垈川。

老贝直言不讳地问：“是给你分的钱少了，还是在这你过的不开心？怎么想起要走？”

他不忍心这个天赋比较好，想法比较多的孩子泡出去饿死。

你连基本功都没练扎实，出去吃啥去？

小川子反过来把老贝给批判了。

咋批判的？

这位倒是比较有礼貌，没当面跟老贝顶牛，打发走送他的师兄弟，把老贝拉到一边，小川子很认真地跟老贝谈起一话题：“娱乐化的今天，抱着传统方式，相声还有出路吗？”

这是有想法的人。

老贝也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一看年轻人有想法，就说：“那咱们聊聊，我听听你的看法。”

这一聊，老贝对这小年轻死心了，人家去意已决，没必要挽留了。

魏垈川是这么说的，他说：“贝师叔，这是泛娱乐化时代，相声也是娱乐圈的一个组成部分，你不走娱乐化道路，不按照娱乐圈的规矩运营海青社，海青社是没有出路的。我早就提出要运营，但是没人愿意听，都抱着能赚一天的饭钱是一天的想法，这么下去，海青社很快会成我师父那些人的路子，非被现代的娱乐圈逼死。要说这运营，那也简单啊，观众不是愿意捧场嘛，那就运营观众，很简单的一个例子，你看啊，我们这些小字辈，人家观众愿意捧着，人家在网上给我们起代号，这个爷，那个爷，我觉着这挺好啊，完全可以着手运营啊，只要运营的好，给每个人打上标签，就冲这个标签，人家观众也愿意花钱，那咱们又何必辛辛苦苦练什么基本功啊，学什么贯口啊，没必要，运营的好，能十几倍地赚钱，为什么要老老实实走老一辈抱残守缺非要跟舞台死磕的路呢？”

这话一说，贝观海心都凉了。

他似乎明白魏垈川要出走的原因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之间的选择，他坚守的还是老一辈传统相声演员坚守的道路，凭本事吃饭。

小川子要走的路是运营，是卖人设，是炒作，是赚一笔快钱，热钱，然后想干嘛干嘛的道路，这是泛娱乐化的道路。

“没想到相声演员现在也要快速分化了。”老贝觉着挺悲哀的。

目送小川子离开，老贝才问几个实诚的弟子：“你们怎么看？”

大弟子多少有些无奈，道：“赚钱谁不想啊，但是钱哪有那么好赚的。我们也接到不少资本的邀请，但是我们考虑过了，不合适。我们胆子小，不想着一夜赚个几百万几千万，能挣点吃饭钱，我们就满足了。”

都有小九九，但是都不说。

贝观海明白了，海青社看着是强大起来了，实际上人心惶惶，现在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过也能理解，这年头，眼看着别人一大笔一大笔赚钱，谁不心热？

“要走的，找好出路可以走，我不会强留，想留下的，我也只能保证吃饱肚子，再有点小积蓄，好聚好散吧。”老贝没关注这件事本身，他更关注相声的未来。

是靠真本事勉强吃饱肚子，还不知道将来在什么地方，就这么混下去，还是找准一个方向，把这门手艺当事业来做？

或者把这个行当融进娱乐圈，就像魏垈川说的，要啥真本事啊，运营，只要有一张脸，有人愿意照顾那张脸，你就在舞台上屎尿屁怎么俗怎么说，没剧本也能跟观众“互动”着，只要有熟人，就不怕没掌声，然后开始收割流量带来的韭菜？

老贝有点心累了。

“但是不能不管啊，多少人跟着吃饭呢。”老贝闷闷不乐，在海青社的舞台上蹲着，愁的一个劲挠头，自言自语，“总不能把海青社带到影视界去啊。”

弟子们没来打扰，似乎大家都有点危机感了。

师父是不怕没饭吃的，可弟子们怎么办？

有人想过要跟着去影视界，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你一个说相声的，有几分把握能竞争过专业的表演演员？那圈子更残酷。

可是，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连本子都不好出，长此以往，吃老本还能吃几天？

“总不能学那帮基本功都不会的吧？”一帮人心里还是比较不服气，也是比较不屑的，就是不服气的憋屈，不屑的眼红。

人家啥都不会，照样赚大钱，人气就是热，你看魏垈川，人家微博上放出要跳槽去新的相声社，多少女粉丝哭着喊着挽留，还颠儿颠地“生死与共”跟着往过跑啊。

当此之局，如之奈何？

老贝和弟子们有点一筹莫展。

还好，相声这个圈子，互相倾轧也好，互相看不上也好，遇到危机，还是有一些传统的艺术家是有胸怀的。

王老同老人对相声事业关注的比较密切，海青社的大将出走，这事儿引起了老人的警惕。

“这是在搞事情。”老人当即几个电话出去，“开个会吧，开个大会，有必要在新时代文艺座谈会的精神指导下，相声界展开一次检讨和展望了，这个会，必须尽快召开，传统艺人也好，跟上流量时代的步伐的名家也好，都参加一下。”

然后，老人给贝观海打电话，让贝观海邀请一下惹事精。

“是时候摒弃前嫌，坐下来好好考虑一下相声的出路了，不过，这一次可能要对这些比较火的相声演员进行批判。”老人很痛心疾首，跟贝观海说，“我去看了几场相声，尤其一些所谓的名演员的‘午夜相声’，这都什么玩意儿，用他们的话说，叫突破尺度，要我看，无非就是一些既没胆量批判现实，又没能力发扬艺术的下三滥，趁着夜深人静，在舞台上讲点帝王将相的野史，翻开不知从哪找来的艳史小说，甚至是别有用心的王八蛋抹黑造谣的传闻，在那当自己是什么了解内幕的大人物，指点江山的高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对这种相声演员，我看批判是不够的，还要正三观，他们有些不是不知道胡说八道的东西是王八蛋才能说的，但他们就是要说，不为别的，就是刺激一些没脑子的观众的所谓情绪，这种人，愚蠢，坏，必须教育过来。”

贝观海心领神会，道：“是该开一次会了，不过，小关估计不会来，他没那心思跟一帮没出息的打擂台。”

“你想办法，把人请到会议里头来，人家对流量利用的就很好，这是人才，哪怕不混相声圈子，我们也应该请人家教教我们相声演员怎么把握传统和流量之间的平衡。”老人尤其提到一点，就是现代传媒手段，“在处理传统艺术跟新媒介的方式上，影视界也在探索出路，尤其舞台表演艺术方面，相声也是其中的一个分类，找人家讨论这种正事儿，人家是有那个心情的。至于和谁打擂台，那不怕，把相声界这些人加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谁要找死和人家打，那就让他们去，我看没人有那胆子，一个两个都想着蹭人家的热度，谁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老贝很为难：“太忙了。”

然后建议：“筹备会议吧，筹备起来之后，正经给人家发邀请函，我再问一下，看看有没有时间，要不然，人家现在手里忙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大事儿，哪可能空出时间跟相声界再进行一场战斗。”

王老同一想，也对，据说那家伙一个人当几个人用，的确没时间专门为相声界的事情跑一趟。

“我来牵头，那个魏垈川从海青社出走，我估计影响还有很大的空间，你们自己也琢磨琢磨，不要被动迎接一个新时代，要融合到时代里头去。”老人叮嘱。

老贝很怅惘，他倒是想做点啥，可是不知道该做点啥，也不知道能做点啥，大时代面前，小人物该咋融合到时代里头去？

难不成，说相声真的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