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对顾若河确实存了内疚与惜才之心，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外因暂且不论，顾若河这种遇事冷静自持情绪丝毫不外露的态度，也确实令他有些心惊。而他本身也并非一味上赶着讨好人的类型，顾若河既然不露声色，他索性也就丢掉了那当事人看来并不需要的内疚，只留下惜才的部分。

两个人出发点不同但莫名其妙就达成了“亦师”这个默契。

云清私底下其实问过顾若河这问题的，施翔这样的人，如果说原来只能当个关系稍微近点的忘年交，这次利用他的愧疚心把关系处得更好一层顾若河又不是做不到，怎么就主动疏远了？顾若河却说，风沿这回固然是自己作死在先，但也实打实被元东升坑得了无生趣，但凡有机会迟早要把场子找回来的。施翔身为风沿高层，下回做出的选择跟这回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她又何必再给双方找不痛快。

她话说得在理，云清点头过后，却又扑哧笑了一场。顾若河问她笑什么，云清没说话，心里头却想，这小丫头一心扑在演戏上面连自己的粉自己的论坛都不太关注，面对元东升以及帝国的事倒是考虑得门清，果然这是真爱的力量啊。

等到妆画完，施顾二人台词也已经反反复复对过三遍，于是直接开拍。

这场戏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包括一向在片场都忙忙碌碌的厉秋昀。

厉秋昀忙是真忙，他担了个偶像天王的名头，日常要应对的事比起陆城等人可就多多了，可他到底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这部戏里他作为无可争议的男一号，戏份比同为男主的陆城还要多出一截。但厉秋昀越是跟陆城对戏，越是能从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演员身上发现自己的不足。映衬在两人数都数不清的对手戏中，厉秋昀感觉自己一路都在被压着打，比起怪别人有意压制他，不如说演技上的差距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厉秋昀于是渐渐也把原来忙其他的时间都抠出来，没有戏份的时候越来越多在旁边看人演戏。

他确实也看出东西来。

顾若河最早试镜的那几个视频他在确定由她担任女主角之后就看过了，当时觉得她打戏精彩，人很灵活……别的印象好像也就没了。

等到《斩夜》开拍，两人从第一场戏过后，厉秋昀但觉每次与顾若河对戏她都比上一场又更灵了一些。不讳言的说，顾若河简直与陆城并列成笼在他身后的两把刀，让他根本不敢再在原地踏步。

但是现在看到顾若河与施翔又开始演这场戏，几个月之前看过的那段视频渐渐回到脑海之中，他才恍然顾若河的进步比他以为的还要锋利太多了。

他简直不能想象眼前的这场戏跟几个月之前的是同一场，而演戏的也是同样的两个人。

但是许方宁喊“咔”以后，让他几乎感到惊艳的导演本身也没说要重来的表演，顾若河沉默片刻以后，却问道：“对不起，这场戏能不能重来一遍？”

本来在看回放的许方宁抬头看了她一眼。

电视剧不杀胶片，仅仅就是杀时间而已，许方宁最不怕这个，于是如她所愿的重来。

并且一重来就重来了五次。

厉秋昀是从施翔的表现当中，看出顾若河这五次表演的层次变化的。

因为在进组之前，秦华曾经当着他的面跟施翔说这次他主要的任务是给自家小天王造势，可别入戏太深了。

话是玩笑的话，但施翔也好厉秋昀也好当然不会当成玩笑来听。

毕竟施翔真的入戏太深，哪怕年过四十没有万千粉丝在后追捧，要秒杀《斩夜》这个剧组还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他从进组的第一场戏，就带着一种“谦虚”的性质在表演——绝对不能说不认真不入戏，但肯定也没有像他演电影跟一群同咖位实力派飚戏时那样淋漓。并且他这个谦虚还是因人而异，比如他跟杜林生、洪鸿几人演对手戏是一个层次，跟方明薇、陆城几人又是一个层次，而跟他、顾若河等人却又是另外一种了。

厉秋昀现在感受到的，就是施翔在跟顾若河接连几场相同的戏演下来，正在突破他们这个原本的“第三阶层”。换句话说，顾若河让施翔不再好整以暇。

等到第五次演完，顾若河情绪绷到极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天没能出戏。施翔耐心在旁等着她，五分钟后才见她有气无力跟自己鞠了个躬：“我只能到这个份上了，今天谢谢前辈。”

施翔的表演，从头到尾都是很完美的。之所以一次次重来，都是为了配合她那点不甘心，顾若河明知是这样，这声道谢实在出自真心。

施翔却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我很高兴能这么做。”

下场戏依然是顾若河的戏，并且还是独戏，同样也是她最初试镜的那三场戏其中的一场。

好在这场戏的情绪跟她上一场是相连的，不需要太多时间做调整。顾若河补了个妆，就再一次站到镜头底下去。

施翔站在厉秋昀的旁边，看刚才张扬着野心竭尽全力跟他对戏的少女这时候一个人不言不语也能将细节把控到丝丝入扣，突然问道：“你看过她之前演这场戏的视频，你还记得吗？”

不料两个人居然都同时想到了那次的试镜，厉秋昀微怔过后，抬头看他。

“这部戏原本要捧的人应该是你，你在戏里的角色也是发挥空间最大的一个。”施翔微微叹了一声，“虽然现在形势稍微发生一点变化，但是你也不能到最后沦为人家的陪衬。”

厉秋昀这一次愣怔得更久，想到悬在自己身后的刀，整个人都不受控的浑身绷紧了，半晌紧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导演那头已经喊了咔。

托顾若河刚才前一场留下的尚算饱满的情绪的福，这一场戏她是一次通过，并且她也好许方宁也好都感觉没有重来一次的必要。毕竟再来一次，顾若河自认情绪已经达不到刚才那种几近触顶但理智犹存的完美状态。

考虑到她第一天复戏，许方宁今天也只给她安排了这三场，到这时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陆城几个人上前准备恭喜顾若河，却见她瘫在先前那躺椅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已是深秋时节，她这个大汗淋漓的劳累模样倒比之前被简一心恶整时还要夸张。

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来个不支倒地人事不省之类的，云清以及陆城坚决杜绝了她要留下来继续看下午拍摄的微弱要求，非赶着她回酒店休息。顾若河自己事自己知，倒也不做坚持，爽快就服从组织命令，倒是走之前特意蹭到许方宁身边去讨好问了一声：“您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许方宁正在看回放，像是没听到她话似的，一直到看完才皱着眉头状似勉强道：“马马虎虎吧。”

他这样说，顾若河反倒眯着眼睛颇有几分自得笑起来。

许方宁是吝啬夸人的人吗？顾若河最初拍摄的那一个月，许方宁恨不能一天夸她十次八次，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感顾若河当然分辨得出。现在热衷夸人的许方宁却突然开始“马马虎虎”了，当初听着甜言蜜语闷头努力的顾若河又怎么忍得住不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