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下午两点整，《海岸新城市》项目会议准时开始。严俊是会议召集人，高泽是JK集团开发部的代表，高亮是苏氏集团的代表。

面积约两百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多媒体会议室，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除了项目组的成员外，还有十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根据严俊开场白介绍，这群外国人是从澳洲过来的设计或施工公司，有的负责建筑单体，有的参与智能建筑。我一听，心里颤抖了两下，下意识地，和身旁的韩晨交换了眼色，只见他的脸上平静如常，可目光里却流露出不悦的神色，当然了，JK集团明明有自己的建筑事业部，为什么要发外包呢？更何况，《海岸新城市》项目的设计施工安装一条龙是韩晨负责总调度的，严俊这么做，无异于在韩晨的脸上狠狠的扇嘴巴！

还没等韩晨发表意见，高泽率先质疑，他把矛头直指高亮："高亮，我听说这几家公司的老板是同一个人！"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即时，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高亮的身上，只见高亮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扬一扬眉毛，环视四周，然后回应道："对于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

高泽冷笑一声，正要接话，没想到丁凡竟然少有地抢话了："这几家公司名不见经传，更没有拿得出手的案例，我真不明白你们是从哪儿找到他们的？"丁凡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大家一听就知道，他是冲着高亮和严俊去的，立即，严俊脸色一沉，瞪了丁凡一眼，五官带着浓重的阴影。我吓了一跳，想不到丁凡和高泽原是死对头，现在居然连成一气了。片刻，我马上明白过来，韩晨是负责单体建筑部分的，丁凡是负责智能建筑部分的，如今这两人都是高泽的亲信，严俊和高亮自然要挤走他们了。

就这样，两派阵营的人唇枪舌剑，七嘴八舌地辩论了好一段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谁也说服不了谁，高泽时不时帮丁凡说话，严俊反而沉默不语，作为会议召集人，他试图保持中立的角色，只可惜，我从高泽的表情看得出来，高泽现在一点也不信任严俊，尽管严俊是他的亲姐夫。我忽然醒悟到，高泽现在也不信任我！尽管他前几天才向我求婚！想想就知道，他最近私底下做了很多准备功夫，却对我只字不提，甚至还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和我打情骂俏，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对高泽看走眼了。我越想越不放心，不由得替韩晨捏了一把冷汗，他夹在高亮和高泽中间，极有可能跌入矛盾旋涡中心，搞不好，还会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直保持沉默的韩晨终于开腔了，他头一句就是："各位！争论这些是没有意义的！howaboutapetition？！（不如比稿？）"接着，韩晨笑眯眯地，用英文混合着德文，又加一点法文和意大利文，自信满满地发表了一番建筑经，大意是说新型的抗震设计。话音落去，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我估计在场的人没几个能完全听懂韩晨的话，尤其是严俊，他沉着脸，提醒韩晨不要用多国语言说话，韩晨故作无辜状，说自己习惯了。我心里一阵不安，偷偷地打量严俊，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暗，一张英俊的脸蛋扭曲得只剩下深不可测的小酒窝，一对久违的小酒窝，说实在，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他了。

韩晨发言完毕后，高亮立刻以牙还牙，用德语混合着法语，再加一点泰语和越南语，提出好几点异议，韩晨扬了一下秀气的眉毛，不慌不忙地，有条不紊地逐条解释，最好笑的是，他忽然用极快速的京片子骂了高亮一句："你丫的有完没完？！"我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高亮从小在香港长大，不晓得何谓你丫的，只好愣愣地看看韩晨，又看看我。

严俊是哈尔滨人，应该听得明白，干咳了一声，警告韩晨要注意素质，不要在会议上使用不雅方言。韩晨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双眉，然后侧着脸对我眨了一下眼睫毛，好像在向我邀功似的。我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锋芒毕露，韩晨即时收敛住笑意，瞬间换上了呆滞木讷的表情。

韩晨刚表演完他的语言天分，丁凡接着显山露水，说了一堆综合布线保温隔热太阳能地热风力电子监控的废话，接着又说他在MIT的校友网，最意想不到的是，他说自己手上有一套从非正常途径得来的，极珍贵的数据资料，有了这份资料，就可以节省40%的投资成本，话音刚落，语惊四座！大家听得晕头转向的，不晓得是真是假。我默默地注意在场每个人，高泽和韩晨不约而同地发出会心的微笑，而高亮和严俊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会议在斗嘴的滑稽气氛中虚耗了一大半时间，只留下很少时间讨论我负责的总规划部分，出人意料地，严俊和高亮并没有打算排挤我，也没有找外国公司冲击我的"饭碗"。这一刻，我更加确定一点：高泽根本不可能信任我！因为在他眼里，我和高亮是一伙的。看来，我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我越想越生气，恨不能变成吸血僵尸，把这个会议室里勾心斗角的男人逐个咬死！

会议终于结束了，讨论的结果是明天继续讨论！

最后的十几分钟，高泽忽然板着脸，用口头的方式，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刚才我跟外公宋宏先生通了国际长途，他决定正式授权韩晨先生，代表他行使《海岸新城市》项目的监察权……."高泽还没说完，会议室里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里充满着羡慕和嫉妒。

大家的惊羡是可以理解的，JK集团是非上市的股份制企业，宋宏先生拥有75%的股份，从理论上来说，如今韩晨可以骑在严俊和高亮的头上！我惊讶地看着韩晨，韩晨的脸庞泛起微红，嘴角好像还有点颤抖。我又看一看严俊，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滞，估计是被高泽杀了个措手不及。

高泽宣布完了，照例轮到项目行政主管作小结，这些话千篇一律，我闭上眼睛都可以倒背如流，所以没有留心听。心里胡思乱想着：韩晨被"太上皇"宋宏授权，这本是韩晨的无上荣光，不知怎的，我却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有哪儿不对路，因此心里又惊又喜的，不知不觉地向韩晨投去古怪的目光，韩晨的表情峰回路转，开始是喜悦，很快就流露出隐忧。我顿觉意气阑珊，忍不住朝他苦笑了一下，心里隐隐作痛：哎呀！可怜的韩晨被高泽利用了！

就这么想着，我突然瞪了高亮一眼，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后朝他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唇语："高亮，你和你弟弟都是大坏蛋！"

高亮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掩住嘴笑了一下，然后用唇语，回复我："我不是坏蛋！我爱你，小诺！"我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时候，高亮好像突然找到与我沟通的办法，再次用唇语，对我说道："小诺，今晚我们一起吃饭？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我心里又一颤，暗自想道：去也无妨，反正他欠我一个解释！可是一转念，我改变了主意，想道：无论如何，他已经是苏玉宝的未婚夫了，这时候，再动听的解释也是枉然！想到这一点，我换了冷漠的表情白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抽回，对着面前的手提电脑发怔。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身旁的韩晨推了我的手肘一下，我没好气地问他干嘛，韩晨嘟着嘴，酸溜溜地，低声提醒我："对面的高亮正在向你发无线电！麻烦你接收一下吧！不然我会被他电死的！"

我扑哧一笑，抬起眼睫毛看了高亮一眼，与他四目相交，顿时，他笑得眉毛弯弯的，然后用唇语，对我说道："下班之后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高亮的唇语一结束，会议也结束了，大家闹哄哄的收拾东西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支着下巴，思想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去会一会高亮，顺便赏他两个耳光，再踹他一脚！这时，韩晨走进来，坐下，幽幽地打量我一阵，然后问道："小诺，你今晚和高亮约了在什么‘老地方‘见面啊？"他说话的语气酸溜溜的，一闻就知道打翻了醋坛子。

我一阵愕然，想不到韩晨看得懂高亮的唇语，瞧着他那一张怨妇似的嘴脸，我于心不忍，因此对他说道："韩晨，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反正我和高亮只是随便聊聊。"我刚说完，韩晨扑哧一笑，嘴角挂起狡猾的笑意，然后像啄木鸟似的连连点头。我马上明白自己中计了，冲他做了个鬼脸，骂他的变脸功夫越来越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