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峰的峰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

因为寒火两界的关系，靠近焰林界的那边是龟裂的大地，寸草不生。黑色的尘埃漫天扬起，在地面上堆起厚厚的灰尘。

而另一面则颇有雪山之状，鹅毛大雪从冻土界中吹出，长年累月地形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此外还有一排排寒竹在风雪中挺立，竹叶上积满了白雪，整个竹林银装素裹，是一副相当美丽的雪景。

而白怜殿便坐落在竹林的深处，王乾沿着小径，不知走了多久，这才见到了萧子翔所说的白怜殿。

与其说是‘殿’，倒不如说只是个简陋的居舍。只不过，按照罗天门的规矩，亲传弟子下榻的地方必须叫做‘殿’，哪怕住在一个简陋的茅房里，也必须以‘殿’来称呼。

而真传弟子的居所哪怕盖得在华丽，也不能以‘殿’命名，而是要叫做‘居’。罗天门就是以这种称谓的不同，来彰显两者间地位的高低。

这个居舍看上去简陋，可是放在王乾的眼中，却比九霄宝殿更有意义。因为，这个居舍跟萧莲当初的家一模一样，就连摆放的物件都原封不动。

恍然间，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见到两小无猜的时候，两人还在门前玩耍的情景，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一丝激动。

吱呀——

木门无风自动，带着复杂的心情，王乾踏入其中。忽然，眼前的景象变幻起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从方位上判断，这里似乎是三界峰的后山，脚下一条石子小道直通幽径。

“王乾，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遁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小亭中坐着一位眉目如画，却俏脸罩霜的女子。

“那你为何还要见我？”王乾踏着小道缓缓走去，直至来到小亭之中，施施然地在女子的对面坐下。

萧莲，不，现在被称之为白怜莲的她，见到王乾这种冥顽不化的态度，不禁蚕眉一皱。

“哇，姐姐真的是个美人呀”跟在身后的王珠儿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了白怜莲一番。

当她发现老爷口中的那位姐姐竟然生得如此漂亮，不禁兴奋地欢呼一声，张开手臂扑了上去，将不设防的白怜莲紧紧搂住，小脑袋在她怀里不停地蹭着。

“好暖和，好暖和”

“这……这……”白怜莲吓了一跳，本想将珠儿推开，可是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寒冰不化的表情第一次lù出了破绽，脸颊微微泛起了桃红。

“她……她是谁？”白怜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稳的样子。王乾正待回答，但王珠儿却猛然抬起脑袋，对着白怜莲露出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抢答道：“嘻嘻，珠儿是主人的”

“王乾……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白怜莲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冷，一股可怕的杀气传来。

如果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白怜莲倒还可以理解，可是眼前这个自来熟的漂亮小姑娘，顶多也就只有十岁的年纪，这要多么禽兽的人才敢下手？或者说一开始便怀着不良目的，养童待成？

一想到着，她就忍不住想要发火。自己因为这一天，不知辗转反侧，忧郁了多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惜说出真相也要与他见上一面，甚至不顾风吹日晒地在这亭子中等了大半个月，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眼见莲儿因为误会而对自己发脾气，王乾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他不怕莲儿对自己生气，就怕她将自己当做是一个生人，就像初次见到那样，不理不睬。

经过一番口舌解释，白怜莲这才脸sè有些缓和，但看她紧紧抓着珠儿手臂的样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爷跟珠儿说了好多跟姐姐的事呢。还有说到再次遇见姐姐的时候，珠儿都感动得哭了。所以呀，珠儿早就想见姐姐了，因为老爷不让珠儿抱，只有姐姐才愿意”王珠儿眼中闪烁着星星，这样一说，白怜莲更不好意思将她推开。

自从上山以后，她还从来没有跟人如此亲近过，虽然这样子很不习惯，但看着珠儿干净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好感。

“珠儿才出生没几天，很多事都不懂。”王乾不由地露出尴尬的表情。没想到这些话会从珠儿的口中说出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话题竟是先从珠儿身上展开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气氛便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僵硬。不得不说，这一切还是归功于王珠儿的存在。

如果不是她，也许两个人都会带着各自的假面具，一直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

“莲儿，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当时机差不多成熟的时候，王乾忽然抛出了关键的话题，尽管依然保持这轻松的表情，但手中的茶壶却略显颤抖。

“嗯……你还记得当初发生的事情吧？那两名杀死的萧莲凶手，带着她的尸体上山的时候，却不巧被峰主吴太卿撞见。”白怜莲眼神飘忽，回忆着当初发生的事，露出了不知是自嘲还是凄凉的表情：“吴太卿救活了萧莲，萧莲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为了学得梦寐以求的仙术，便改名为白怜莲，做了吴太卿的亲传弟子。他是个天才，而我同样也具备特殊体质的天才，在他的极力培养下，我仅仅只花了十年的时间，便修炼到了炼丹初期。”

十年时间，从一个练气入门的修为，竟然提升到了炼丹初期，这种事看上去极为天方夜谭，但是如果是出自吴太卿的手笔，那么任何人都会觉得顺理成章。因为疯子所做的事，通常都是无法理喻的。

但王乾所注意到的并非是这个。他注意到，在白怜莲的口中，用了‘尸体’这两个字。意思似乎是说，当初她是真的死了。另外，她还用‘萧莲’来称呼过去的自己，仿佛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就算王珠儿以赐福之术增加高封的气运，引发了奇迹，可那也是濒死的状态。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这是常识。

然而，如果是吴太卿呢？似乎任何常识在这个人的眼中都是可笑的，难不成他真的能够做到起死回生？

如果吴太卿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王乾无法想象，只怕这个人已经是超越仙人的存在了。

“那你……到底还是不是萧莲？”眼前这个叫做白怜莲的人，拥有萧莲的全部记忆，却与萧莲的性格完全不同。不知怎么，王乾问出了这样的话来，但刚一出口便后悔了，因为他预感到这样下去会很不妙，很可能接触到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王乾，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曾被野猫抓伤过手臂，留下三道难看的伤疤吗？”忽然，白怜莲这样问道。

“记得。我还对你说：不要紧，幸好抓伤的不是脸蛋，不然连二愣子都不会娶你。”勾起了儿时的回忆，王乾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腾地站了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白怜莲掀开罗纱，露出自己的玉臂，上面本应存在的伤痕已然消失不见，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这……你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吗？”王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他知道，如果事实是这样，莲儿根本不会提起。

“刚才我就跟你说过，萧莲已经死了。”白怜莲收回手臂，表情显得十分落寞：“当初那个被你看过身体，偷偷夺走了初吻的萧莲，是我亲手埋入土中的。如果你想去看她的坟墓，我可以为你带路。”

死寂，寒冷彻骨的死寂。即使春风吹拂着王乾，但他却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的寒冷。

莲儿在说什么？萧莲已经死了？

那你又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与萧莲的过往？

你是在说谎吗？为什么要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不然为什么活泼开朗的那个萧莲，如今会变成一个冷漠如冰的白怜莲？

两人的气氛变得很不对劲，就连神经大条的王珠儿都害怕躲到了一边，脸上挂着担忧。

“那你又是什么？萧莲的替代品？吴太卿那个家伙到底盘算着什么念头？为什么会让我替代你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你只是他的阴谋吗？”王乾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他猛然抓住白怜莲的肩膀，鼻子几乎快要挨到一起，狠狠地逼问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因为措手不及，白怜莲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王乾便将她按在地上，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

天地一棋，人人皆为棋子——这是吴太卿告诉他的话。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吴太卿的一枚棋子，成了一个笑话。甚至就连自己最重要的人，也在被他肆意玩弄。

“替代品？”听到这句话，白怜莲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反应，粗暴地推开压在身上的王乾，露出一张惨然的笑容，眼中满是痛苦与悲伤：“没错，我是替代品。但是王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一个替代品？萧莲她不是一个替代品？”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王乾一时间有些懵了。“你知道吴太卿当初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以至于失去了掌门竞争资格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你我都会有那么惊人的天赋，难道这只是单纯的巧合？”白怜莲冷笑着说道：“罗天山下的凡人，看上去只是在被罗天弟子剥削劳动力。可事实上，凡人所创造出的资源，远远无法提供修士的消耗。那你认为，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这个问题，像闪电一般划过王乾的脑海，他的愣愣地有些说不出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知道真相。

“因为，我们这些凡人，不过是吴太卿某次疯狂之举下，诞生出的产物罢了。”白怜莲淡淡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在吐露一个可怕的事实，可眼神中的悲哀与彷徨，可想而知她这些年来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许久之后，消化了这句话真实含义的王乾，用有些颤抖的说道——

“白怜莲，我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