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货风云

决战327

（一）

一九九五年三月，北京。

清晨街上行人稀少，中国时代信托经济有限公司（中时代）的投资部副总裁孙学斌驾驶着自己的大众，停在路旁边，他下车买完报纸回来。

突然一个手持尖刀的男人迅速穿过马路，冲向他，狠狠地往他身上捅去。

孙学斌还没有时间反应过来就被袭击中了，倒在血泊中，双眼狰狞久久不能合眼。

三月，上海。

上海期货交易所大楼被期民包围的水泄不通，很多期民哭天喊地地叫嚷——“还我钱来！”“还我钱来！”臭鸡蛋，烂菜叶，破砖头被愤怒的期民狠狠地砸向交易所大楼，保安根本无法阻拦，反而被几个壮汉打得头破血流，胆小的早就逃进了大楼里面躲着不敢出来。

更有一个情绪激动的期民，手持斧头，冲进交易所大楼，见人就砍，直奔国债期货交易部办公室。

大楼里一片慌乱喊叫。

“你冷静一点，不要乱来啊！”没有及时跑掉的办公室人员小心翼翼地劝阻道。

“说！你们谁是管事的？谁是管事的！谁说我的空单不算数！这没天理了……啊！”这个人情绪十分激动，一会儿哭着揉眼睛：“就一晚上啊……我一共就投了三百万做期货，一觉醒来你们说我亏了一千五百万啊！这是什么事啊！我……老婆带着孩子跑了！我什么都没了……呜呜……”他十分激动，哭丧着脸，原本身家上百万的富翁却在一夜之间背负了数千万的债务，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在刹那间彻底崩溃！“投，投……资是有风险的呀，我……我们也是按规则办事啊。”“什么都你们说了算，明明是跌停板，怎么说不算数就不算数的！妈了个巴的，你们比天皇老子还大啊！”这个人边说边用手里的斧头捶着桌面，大家心惊地看着桌面被击穿，要是他拿那个玩意往脑门上一敲，那还不脑浆迸溅……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该跑的跑，只有几个强壮的保安，远远地望着他，就怕他乱走乱来。

“说！你们管不管我？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大家神经高度警觉地看着他，都没人出声。

突然这个人看到一个被吓坏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工作人员，便愤怒地抓起他的衣领，“你们……你们没人管我，好！好！老子跟你们同归于尽！”说着抱着那个工作人员往窗外跳了下去。所有人都惊呆了。（据传正因为此，如今的交易所大楼都是没窗户的。）证监会所在的保利大厦也被团团围攻起来，骂声、呼声、敲打声此起彼伏。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被围堵在大门口，遇到袭击。车里坐着刚上任的证监会主席杨国光，他皱着眉头躲在车内不敢下车。

几辆警车及时出现，数十名公安刑警合力制服了部分期民，很多闹事的人见机便纷纷逃开了。直到上海市公安局王局长亲自迎出来，杨国光才敢下了车。

一进保利大厦，大家还惊魂未定，就有值班室的保安上气不接下去跑来报告：“有人……有人……打电话来说他们准备运一车炸药，明天来把证监会炸了！炸药已经在路上了！”杨光国与王局长一听情况十分紧急，立刻想到了组织。

杨国光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国务院分管证券业务的周副秘书长，他一听这个问题严重立刻打电话给公安部陶部长，让公安立刻增加警力保护证监会。

陶部长立刻命令下去——“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马上派拆弹专家，到证监会每个角落搜索是不是已经有人混进去装了炸药了！快……”便衣、公安、摩托车，还有好几只警犬把证监会楼上楼下、整个办公楼统统搜了一遍，忙活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大家这才虚惊一场。

杨国光听了汇报说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他，心情极度复杂，五指插进了发根，往事突然那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二）

一九九二年，美国芝加哥。

中国派了证监会、交易所，还有几个大券商一行参观美国金融中心。

经历了一天兴奋而疲惫的参观后，财政部副部长王渊伟，证监会主席陈环宇，副主席杨国光，上海证券交易所主席殷正习，北京证券交易所李文良，华隆证券总裁欧阳南心，中泰期货总经理周劲以及随同人员跟随着驻美外交大使与美国纽约金融交易所的各位领导一同前往宴会厅用餐。

“这位就是华隆证券的欧阳先生吧？”美国纽约金融交易所主席对欧阳南心十分感兴趣。

随同的翻译就用中文转述道：“我在CNN广播听过关于华隆证券和欧阳先生的介绍。欧阳先生负责筹建了上海第一家证券公司，也就是现在的华隆证券。如今，华隆证券在一级市场承销业务占中国总份额的百分之六十，二级市场经纪业务占到全国总份额的百分之四十。能有这样的实力确实很不简单啊。”“哈哈，中国搞改革开放，的确引进了不少西方国家的好东西啊！”一位领导听到史密斯先生如此赞扬华隆，十分高兴让翻译转述了几句客套话。

欧阳南心直接用英文表述道：“谢谢，我们华隆还需要向贵国许多的优秀券商多多学习。”史密斯微笑地点点头。

大家礼节性地又聊了一阵便上酒菜。

大家举杯感谢史密斯先生的热情款待，对中国代表团此次访美的精心安排。

北京。结束了美国之行，参观回来的全部人员都聚集到了北京，在国务院的主持下召开金融工作会议。

“……美国的金融期货业务缓冲了市场的大幅波动，有助于经济的平稳发展。我们假设金融危机到来，大型投资基金和投资人就会大量抛售股票，引起社会的恐慌，但是配套了金融期货，投资基金就可以选择做沽空指数期货，而不需要抛售手中的股票或者债券，完全可以避免政策调控带来的不利市场因素，也可以缓冲市场的预期……”杨国光总结汇报了此次参观美国金融期货交易所后的心得体会。

大家听完杨国光的论述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中科院的博士也阐述了金融期货的利弊和各国历来的做法，都表示金融期货作为金融衍生品工具的确是可以拿来我们国家借鉴和开发的。

“我们曾上过两次股指期货，但是都失败了，我们国家还不到来参与上市这样大的高风险品种的时候……”也有人用前两次的失败教训反对继续上市金融期货的构想。

经过激烈的辩论，在殷正习的大力推动下，大家更加倾向于适度开展金融期货。

“我们必须要选一个流通性好，波动性不大的品种，又能增加社会资本金的运作，利率期货、股指期货、外汇期货……”殷正习作为交易所领导对选择哪个品种作为第一个上市细细斟酌十分谨慎。

殷正习突然看到欧阳南心埋头写画着什么，于是就问道：“欧总，你作为中国最大的券商应该最有发言权，可别一言不发，说说看你的想法？”欧阳南心把自己的记事本竖起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四个清晰的大字——国债期货！“首先，国债的波动最小，稳定性也最好，最安全。此外大家知道我们的国债很难发行出去，一般都是要当政治任务来摊派的，国家每次也要成立国债推销办公室。每个干部按照行政级别，每个月均要求拿出工资的一定比例来购买国债，各省市概莫能外。而每年国债的发行量也从区区几十亿到一百多亿不等。如果我们推出国债期货，投资者能把预期的收益提前收回，比如国债本来是三年期的，但是由于通过国债期货交易，变不能流通为能流通，随时能收回预期收益，我想到时候大家都愿意参与，这就改变了国债发行不力的尴尬局面，促进国债的发行！”欧阳南心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家各持意见，只听殷正习竖起大拇指道：“好！”杨国光带头第一个给出了响亮的掌声……很快在热烈的鞭炮声中——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国第一个标准化证券期货合约——国债期货合约正式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交易。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北京商品交易所率先推出国债期货交易。

同日，上海证券交易所也向社会公众开放国债期货交易。

当天欧阳南心受邀参加了电视台现场直播的一个全国著名的财经类谈话节目。

主持人：“我们很高兴今天请到了被称为‘金融教父’的欧阳南心先生。首先我要恭喜欧总，我们得到消息说华隆证券通过了美国和英国的权威机构评定，华隆证券为中国第一大证券公司。”欧阳南心：“呵呵，谢谢……这都要感谢党中央和各级领导对我们的关怀，还有广大股民和上市公司对我们的大力支持，相信华隆的未来是属于每个华人的，我们要把华隆证券打造成为中国的野村和美林。我们的目标是要在二○○○年进入世界十大券商！”主持人：“听了欧总慷慨激昂地介绍了华隆的目标，我作为一个华人也非常振奋，呵呵……‘华隆证券，华人的证券’，这个口号真的让我们非常自豪。”

欧阳南心：“呵呵，我们也盼望着真正有一天中国金融市场能走上世界的舞台，发挥它的作用。”主持人：“的确如此。我们知道今天是一个有时代历史意义的时刻，我们推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标准化国债期货合约，在今天开始正式挂牌交易。我想请欧总给我们广大的投资者谈谈您对国债期货的看法。”欧阳南心：“好的。国债期货交易是非常好的金融衍生品交易。国债是由政府发行保证还本付息，风险度小，被称为‘金边债券’，具有成本低、流动性更强、可信度更高等特点。但是国债在我国的发行力度比较难，主要靠摊派，例如我们一九九二年发行的国库券，发行一年多后，二级市场的价格最高时只有八十多元，连面值都不到。现在有了国债期货，我们就可以在二级市场上对此进行做多做空的买卖。这样可以提高流动性，推动发行，也比较容易控制。在本质上，这种交易做的只是国债利率与市场利率的差额，上下波动的幅度很小。这也正是美国财政部成为国债期货强有力支持者的原因。”……主持人：“感谢欧总为我们详细地介绍了国债期货的具体情况，我们希望国债期货能让我们广大的投资者都受益。”

（三）

一九九五年，全国开设国债期货的交易场所陡然增加到十四家。与全国当时的股票市场的低迷相比，国债期货的成交量日益放大，各个品种的价格上涨得也让人眼红心跳。时值一九九五年春，国债期货市场中持仓急增至八百九十万口，相当于二千六百亿国库券现货。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327国债品种。327品种是对一九九二年发行的三年期国债期货合约的代称。

由于其于一九九五年六月即将交收，现货一九九二年三年期国债保值贴补率明显低于银行利率，故一向是颇为活跃的炒作题材。市场传言327等低于同期银行存款利率的国库券可能要加息；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不可能，因为一旦加息需要国家多支出十多亿元的资金，在客观形势吃紧的情况下，显然绝非易事。于是，多空双方围绕着对这一问题的争议，在一百四十八元附近大规模建仓，致使该品种行情火爆，盘中价格的最大振幅曾达四元多。一九九五年春节过后，上海期货交易所开门，国债期货的多空对决态势展开。

一个场内红马甲看着多空双方巨资压阵，不禁摇着头感慨地对身边的新人道：“我下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你看——”只见交易大厅内行情报价大屏幕上，上方空方压单之巨，长长的一排，把电脑屏幕都排满了，几乎装不下；下方多方堆单，与空方单子长度一样长，几乎都要把电脑屏幕给挤爆了！多空双方互相咬着价格，僵持着，致使327国债期货价格上下波动仅仅相差0.01元，多空出现胶着战。

中泰期货公司交易大厅里熙熙攘攘。一个穿着碎花套装，齐肩短发的少女坐在交易大厅的一角，正阅读着欧阳南心写的《期货教程》。

忽然身边走过的人络绎不绝，还伴有大声议论的声音——“327怎么了？太没意思了，一天上下就波动0.01元，而且连续半个月了！这样的行情叫人怎么做啊！”“就是啊，我那个小姨子就是做了国债期货赚了不少钱，介绍我进来做的。怎么轮到我进来了，就没行情了呢！”“我跟你们讲，要撑牢，接下去会有大行情的……”一个期货经纪人与数名投资者讲述327国债期货的行情研判，那两个投资散户立刻也拥上去，竖起耳朵听起来。

“我们都知道327国债期货就是对一九九二年发行的三年期国债期货合约的代称。今年六月就要交收了，现货一九九二年三年期国债保值贴补率明显低于银行利率，现在沽空抛售手上的国库券还是赚了很多钱的，而市场上多头可能认为国家会提高补值贴补率，这就是赌政策了……”“哦！”散户听着证券经纪人边说边恍然大悟地感叹道。

“而且，我跟你们讲，跟着空头没错的。你们知道空军司令是谁吗？”听到关键处，少女也好奇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空军司令就是华隆证券，欧阳南心竭力做空的，二号主力就是近期声望炒得很高的昇万发展集团的总裁庄贺庭，都是厉害角色啊。”身边的散户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个欧阳南心可厉害，号称金融教父，华隆的总裁。嗯，跟着他准没错。”“切，你们知道什么！这次是赌政策的，多头是什么背景知道吗！”一个大叔哼道。

“那多头是谁啊？”少女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啊，就是有财政部背景的中国时代开发有限公司，我们都叫它中时代。”大叔得意地说道。

少女点点头，随即到一旁翻阅国债期货的资料和证券新闻报纸。

而这一切都看在一个人的眼里，就是中泰期货的总经理周劲。

她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及专注研究资料的眉眼，都拨弄着周劲的心弦。

她是那样的宁静，柔美，犹如夏日里盛开的栀子花，清新脱俗。

周劲召唤过市场部的经理问道：“坐在那边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啊？我看她每天都会这个时候来。”“哦，她叫小兰，已经开户两个星期了，一直没有交易，说要好好学习后才能做。其实啊，是没钱。我看人经验足……”市场部经理滔滔不绝道。

“喔，知道了。”周劲点点头，待市场部经理一走，他便走到小兰跟前。

小兰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起头见到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衣着西服的男人。

“你好，有没有可以帮你的？”小兰警觉地看着他摇摇头，因为自己开户后并没有马上交易，经纪早就在催促自己交易，尤其是自己还整天待在交易大厅阅读资料，被催促的机会就更大了。

周劲刚要说什么，只见小兰马上整理着挎包，逃离一般道：“麻烦你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周劲眼睁睁地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兰，心下起了几分涟漪，心想：我是不是吓到她了？上海交易所场内，华隆证券的总裁欧阳南心和昇万集团的总裁庄贺庭正在楼上俯瞰交易情况，中时代的出市代表也都在紧张地报单。

交易结束，价格被打下来0.01个点锁定在147.9元。

欧阳南心与庄贺庭相视而笑，就算占了0.01元的上风也是件值得快慰的事情。

两人在交易大厅门口遇到了正迎面走出来的中时代期货部总裁徐平川，他身后跟着两个出市代表，每场交易徐平川都亲自披挂上阵，这也是蛮有意思的。

他见到两个空头主力都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分明是等待自己，于是上前打招呼道：“欧总，庄总，你们好。”“啊呀，不好啊！这个327每天就上下波动0.01个点也太没趣了。”庄贺庭故意叹息道。

“呵呵，是啊。市场的分歧都比较大，大家都各抒己见。”徐平川礼貌地笑道。

“哦，市场分歧很大……不知道徐总怎么看行情啊？”欧阳南心明知故问道。

“我认为327等低于同期银行存款利率的国库券可能要加息。如果提高补值贴现率的话，那么现货一九九二年的国库券就是以154元交付了。”徐平川语气很平静，却如绵里藏针一般，刺中要害。

“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一旦加息需要国家多支出10多亿元的资金，在客观形势吃紧的情况下，我想国家不可能会为市场买单。呵呵，如果是这样，政策不变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不贴息，徐总你还要不要买327呢？”欧阳南心笑里藏刀地提醒道。

“呵呵，当然要！”徐平川毫不畏惧，微笑道，“我还需要得到更多！”说完徐平川偕同手下便大步走开了。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能这么自信？有财政部撑腰就这么有恃无恐！”庄贺庭等徐平川一行人走远了对着欧阳南心道。

“大家走着瞧。”欧阳南心冷笑一声。

“哼，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冲动，这个徐平川不就靠老爸在位，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坐上了中时代投资部一把手，唉……哪里像我们啊，欧阳，你跟我都是赤手空拳打下这片江山的。这次却要跟个晚辈较上劲，真不知道舆论会怎么写。哼！”庄贺庭讽刺地感慨道。

徐平川一行人走远了，身边身着红马甲的夏芬怡突然笑起来，道：“徐总，你知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有多帅么？”徐平川本就有心事，听了妻子夏芬怡的称赞微微露出笑容，有点勉强。

自己一直很崇拜欧阳南心，改革开放这些年，很多国外金融书籍都是欧阳南心翻译注解，他的确为中国在金融界贡献了很多力量，读了他写的书听了他做的演讲都很受启发，自己这才发奋学习工作，才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金融人士。

现在因为327，他居然可以跟“金融教父”宣战，实在是件又兴奋又刺激的事情。

但是，心中也隐隐地划过一丝担忧和紧张。

副总裁孙学斌轻声说道：“看庄贺庭那副嚣张样。以为做了几笔生意，收购了几家上市公司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他以前不就是个操盘手么。”“不管怎样，人家现在是金融圈内名人，说句难听的，我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