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章 一个人晚餐

二十分钟之后，蒲英也跟着马秋丽、童怡君两位家属大姐一起，再次上街抢购物资。

安淑华则回办公楼，顺便帮蒲英向冯垚交待一声。

在车上，马大姐虽然坐在前排，却老是回过头来向蒲英介绍周围的街道名称、标志性建筑，以及各种好吃好玩的地方。

蒲英难得来一趟这个著名的地中海旅游城市，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童大姐不太爱说话，先是默默听着，附和两句。

开出两个街区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一开口却是在埋怨马大姐——“你给小蒲讲这些有什么用？她明天就走了，哪有时间玩啊？”

马大姐猛地醒悟过来，“哎哟，你看我这脑子。嗨，我就是习惯了，家里每来一个人，就忙着给她当导游了。”

蒲英摇头笑道：“没事儿，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因为我呆的时间短，才更要多听听，哪怕是走马观花，也多少能有个印象啊！”

“哎，你还真是来的不是时候。”马大姐惋惜地看着蒲英。

“我知道啊，大姐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了，”蒲英的微笑依然不变，“我计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局势会变得这么紧张。”

“是啊，要不是这么乱，小冯也不会忙到没时间陪你玩了。”

“真的没事，我过来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玩，看看他就行了。”

“呵呵，你倒是挺看得开。”马大姐频频点头称赞着蒲英，对她的好感也更多了。

之前，她见蒲英虽然是第一次来使馆探亲，却一点没把自己当客人，捋起袖子就风风火火地帮着几位老大姐搬东西——那干练的模样很对她的脾气。

现在，蒲英的豁达，更让她觉得这姑娘真是不错——难怪小冯那么好的条件。却愿意一直等着她呢。

童怡君也和马秋丽是同样的感觉。

三个人一路谈谈说说，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

因为马大姐已经把使馆附近的大超市给扫荡过了，所以这次来的地方距离使馆比较远。

没想到的是，她们的目标——一家法国人开的超市居然已经挂牌关门了。

下车向周围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家超市里的食物也是被顾客都买光了，才不得不关门的。

不要说两位大姐了，蒲英也很失望。她本来还指望能顺道买点食材，回去给冯垚做晚餐呢。

马大姐气呼呼地说：“这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童大姐看看表，“要不我们再去远一点的地方，碰碰运气？”

“只能这样了。”

正在她们即将登上停在路边的皮卡车的时候，一辆面包车经过旁边，里面有人向她们招手大叫：“那不是马大姐、童大姐吗？”

“哟！小燕子，你好啊！”马大姐也扬起手招呼。

面包车很快停下，后面有两辆皮卡也跟着靠边停下。

一位四十多岁。身穿唐装花袄的女人，带四五个中国小伙子下了车。

童怡君小声对蒲英说：“她是一家大型国企驻l国分公司老总的爱人，因为名字叫赵薇，所以我们又会叫她小燕子。”

蒲英微微一笑，这个赵薇女士打扮得艳丽高贵。眼睛也不大，和那个著名的小燕子可没什么共同之处。

那边，马秋丽已经迎上去，和赵薇开起玩笑了，“哟，你们当家的不在，你这个老板娘怎么也不在公司里坐镇？跑大街上溜达什么来了啊？”

“嗨。马大姐，没工夫开玩笑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在抢购东西？”

“是——我今天这都是第三趟了。”

“我也是啊。从昨天开始，我一看市面上的东西不停地涨价，就知道不太对劲了！老陈回国开工作会，我只好自己拿主意。带几个小伙子出来，见什么买什么，免得以后再涨价。”

马大姐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这才几天啊，东西都贵了不止三倍了。一袋25公斤的大米。前天还只要8个第纳尔，今天居然要28了！”

赵薇柳眉一竖，“28？我看见30第纳尔的都买了！”

马秋丽忙问：“在哪儿买的？还有吗？”

“没了，被我包了。”

“哦，那算了。你也是来这家超市的吧？看，已经关门了，我们还是赶紧到别处看看吧？”

“马大姐，我看你也别去了，反正你们使馆也就四十多人，现在买的应该能够用一阵了。以后不够了，就到我那儿来拿吧！我们仓库地方大，放的多。”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也不能全靠你。这样，我回使馆区，再到小巷子里看看小店里有什么可买的。”

赵薇竖起大拇指说：“好，这样好！这样就不会漏网之鱼了！”

蒲英算是看出来了，马大姐和这位赵姐都是性格豪爽的人。

不过，赵薇毕竟是国企老总的夫人，行事周到之外更多了几分霸气。

赵薇又神情严肃地问：“马大姐，你们在使馆，消息比较灵通。我就想问，这回l国的动乱，大使馆怎么看？还会持续多久？”

“嗨，不好说啊。我看他们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反正——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明白了。”

赵薇点点头，一瞥眼间看见了蒲英和童怡君，便走近了一些，问候道：“童大姐，你好啊！这姑娘是你亲戚吗？”

童怡君笑道：“她可不是我亲戚，是我们那儿武官助理小冯的媳妇。”

马秋丽也跟过来介绍道：“她叫蒲英，今天刚到的。小蒲，这位是中土集团分公司的老板娘——赵薇。”

“冯垚的媳妇啊？”赵薇打量了一眼蒲英，却又转头问马秋丽：“小冯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也没给我们发糖啊？”

“赵姐，您好！”蒲英礼貌地伸出手去，“我们只是领了证，还没举行婚礼——您放心，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您那份喜糖的。”

“这还差不多！”赵薇和她握了握手，笑道：“要是不给我发喜糖。我就不给你们送红包了。”

蒲英抿嘴一笑，“好啊，为了你的红包，我肯定会提醒冯垚的。”

赵薇眼睛一亮：“这姑娘说话爽气。我喜欢。”

马秋丽骄傲地说；“那当然！我们使馆的人，还有不好的？”

蒲英微笑着，心里也有些感动。到了国外，真的是看到一个中国人就觉得特别亲切，好像是一家人一样。

赵薇拉着蒲英的手，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砰——砰——”两声短促而响亮的声音。

当大家还被这两下好像爆竹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震，呆在原地不动的时候，蒲英已经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不就是ak47的枪声吗？

“趴下！”

蒲英大喊一声，先将赵薇猛地一拽。又按下了她的肩膀，然后一手一个拉着马大姐和童大姐蹲在了汽车旁边。

见赵薇公司的那几个小伙子还在发愣，蒲英又焦急地向他们挥手示意，“快蹲下！注意隐蔽！司机师傅也趴在座位上，别动！”

在她的指挥下。大家马上都缩到了面包车的侧边躲着。

而周围的商贩和路人，却还有些不知所措，正东张西望地探寻声音来的方向。

蒲英示意大家继续蹲着，自己慢慢抬起头，通过车窗向枪响的方向观察。

几秒之后，那个方向又传来一阵更激烈的枪声。

听到连绵不绝的“哒哒哒”声后，人们终于明白了那是有人在打枪。赶快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跑路的四散着跑开了。

赵薇按着胸口，努力抑制那砰砰乱跳的心跳节律，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蒲英：“看到什么了？”

“一个街口之外，有四个人在奔跑，”蒲英边看边冷静地回答。“不过，不是向我们这儿跑的。”

“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像军人或是警察。已经跑远了。”

赵薇一听，马上就要起身，“那我们快走吧。”

“别急！”蒲英反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又压了下去。“我再看看。”

过了一会儿，街面上传来警笛声。

蒲英看着几辆警车追着开枪之人的方向去了很远，这才直起了身子，“没事了。大家起来吧！”

赵薇站起身，却退后了一步，眼睛紧紧地盯着蒲英，问：“小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蒲英一回头，看见了赵薇眼中的警惕和一丝惧意，立刻明白了——自己刚才无意中显示出来的属于铁血军人才有的那种冰冷，或者说是杀气，让这位老板夫人感到了威胁吧。

她立刻放松了面部肌肉，平静又柔和地说：“我是当兵的。”

“什么兵种？”

蒲英并不想说出自己特种兵的身份，便半真半假地说：“我是搞政工的。”

“哦……怪不得呢，当兵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

赵薇放松了。因为蒲英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很平和，一点没有刚才那种锋芒毕露的感觉，所以赵薇也就以为那是自己太紧张之下的错觉了。

马秋丽和童怡君，虽然知道蒲英和冯垚一样是军人，但冯垚一直没有细说，所以她们也以为蒲英就是常见的通信兵、技术兵，更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而且刚才的枪声，把这两位大姐也吓坏了，现在根本顾不上去关心蒲英具体是干什么的，只想着赶快回到安全之地。

蒲英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两队人互相嘱咐着“路上小心”之后，很快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

一路上，蒲英都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零星枪声。

司机大叔紧张之下，车也开得飞快。

很快，大家什么都没买成，就回到了使馆。

马大姐想把这个新情况告诉自己的老公，刚走到办公楼二层的时候，却被一名工作人员拦下了：“大姐别上去。头头们正在开会呢。”

“怎么这个时候开会？都快下班了啊？”

“是临时会议。”

“哦，那你把情况转告一下，我们就先回去了。”

马大姐交代了一声，正要招呼蒲英一起走。蒲英却说：“我想去武官处看看。”

“你要找小冯啊？他也一定在开会呢。”

“他的级别，应该不够吧？”

“那是没错，可是梅武官身体不太好，武官处有一大半的事情靠小冯去张罗。所以有什么重要的事，王大使都会让他列席的。”

“是这样啊，那我还是回宿舍好了。”

“对，我们一起走。”

回去的路上，蒲英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开口向马大姐借蔬菜、肉食、粮油以及调味品。

“你要自己做饭？不用麻烦了，一会儿我多做点。你和小冯一起到我家里来吃好了！”

“谢谢大姐，以后有机会一定去你家，尝尝你做的菜。不过，这一次有特殊情况。因为明天是冯垚的生日，所以我想亲手给他做一顿饭。”

“哦。是这样啊！行，应该的。那你跟我来吧。”

回到家里，马大姐很热情地给蒲英搜罗了一大堆食材。

“够了，够了，这些就可以了，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主要是个心意。”

蒲英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十美元，递给马大姐，“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换成第纳尔。”

“你这是啥意思？”

“这些肉、菜还有调味品的钱啊！”

“快收起来！”马大姐猛地把钱推回来，“我跟你说，我们使馆的人都像是一家人。小冯和那些年轻人也常来我这儿吃饭的，我可从来没收过钱！你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大姐不跟你计较。以后可不许拿这个东西出来膈应人了啊！”

“哦，好吧。那就谢谢大姐了。”

“不谢！你快回去吧，再过一会儿他们也该下班了。”

蒲英回到了冯垚的宿舍，专心致志地开始做晚餐。

可是，等她把三菜一汤都做好了，还没看见有人下班。

蒲英没有盛汤，把那几个烧好的菜也都用碟子扣上，放在炉子边温着。自己把饭桌收拾了，摆上碗筷后，就坐到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

电视里依然满是枪战、放火的画面。

蒲英耐着性子看着。

忽然，她听新闻主持人听到了“china”的字眼，马上认真地听起来。

主持人报道，反对派除了在班加西地区继续和政府军激烈交火之外，也陆续出现在全国的其它地方，甚至首都和西部地区的城市都听到了枪声。

昨晚，还出现了第三方势力，即一些身份不明的暴徒，对当地的外国人和外国公司进行了袭击和抢劫。

尤其在班加西地区，治安混乱的现象十分严重。

有目击者称，贝达市附近一家中国人的建筑工地，受到了一伙暴徒的围攻。暴徒们手持步枪对现场工人追打、抢劫，并且还开了枪。目击者看到了有工人到底，但具体伤亡的情况并不清楚。

蒲英看到这儿，心都有些揪紧了——怪不得使馆的人要开紧急会议了？

她又搜索着别的频道，看有没有更具体的报道。

在她还找到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看看窗外，陆续有人从前面的办公楼里走过来。

终于开完会了!

蒲英马上回到厨房，把做好的菜都端出来。摸摸菜碟，还有热度。

不一会儿，冯垚推门进来，一进门来不及坐下，直接问蒲英：“你明天的飞机，是几点的？”

“下午三点。”

“怎么不是早上呢！”

蒲英见冯垚眉头紧皱，忙问：“怎么了？”

“情况越来越糟糕！有几家中资公司被暴徒打劫了……”

“我看电视了，是贝达市吗？”

“是，那里的斯蒂哈姆瑞镇上有中水电集团的一个项目，可能有400名工人被围困在那儿了。”

“听说暴徒开枪了，我们的人有伤亡吗？”

“还不清楚，工地和外界的联络中断了。中水电在迈尔季分部的大本营，已经组织人去救援了。对了，我一会儿要跟武官一起去找国防部的熟人打听情况。你……”

冯垚这个时候才低头看到了桌子上那简单的四样菜，不禁愣了一下，“你做饭了？”

“是啊，你先吃了饭再走吧。”蒲英马上拿起桌上的空碗。准备去盛饭。

“不用了，”冯垚一把拉住她，“来不及了，武官已经在车上等我了。”

“那你不吃东西，怎么办事？”

“车上有干粮。”

“哦……”蒲英紧抿着嘴唇，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开口留他？她当然不会。

但要她说出——“你快走吧！”，这对蒲英也有点难。

冯垚忽然抓起筷子，“我一样尝一点吧！”

蒲英看见他飞快地每样菜夹一点放进嘴里大嚼一阵，也不知品出了什么味道。就看着自己忙不迭地说：“好吃！老婆做的菜真好吃！”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潮，忙低头拿着汤勺舀了点汤在碗里，然后递了给他：“喝点吧，暖暖胃。”

冯垚接过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他一把抱住蒲英，低声说：“对不起。”

蒲英这会儿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怪你，是我来的时候不对——你还是快走吧，救那些工人要紧！”

冯垚吻了吻她头顶的黑发，“那我走了，你……别忘了吃饭啊！晚上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蒲英答应得很好，可是一个人吃独食，感觉还是有点酸酸的。虽然她依然让自己吃饱了，却觉得吃得很没滋味。

在洗碗收拾的时候。蒲英从窗户里瞥见使馆办公楼的二楼和三楼，都亮着好几盏灯——显然有不少工作人员在加班。

来串门的马大姐告诉蒲英，使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着确认l国的中国人和中资公司的人数和分布情况，并一一通知他们尽量集中，做好安全防范措施。

马大姐感慨道：“这活儿可不轻松！你知道。l国有多少中国人吗？”

蒲英答：“不知道啊。”

“原来使馆掌握的数字，是将近两万人。”

“两万？那可真够多的。”

“不过，我家老头子和王参赞他们都说，真实数字绝对超过三万！”

“怎么会差这么多？”蒲英惊讶了。

她以为，驻外使馆就是联系两国往来的，对自己侨民的数字应该掌握得很清楚才是啊？有那么十几个二十个的误差，可以理解；但这一差就差出去一个整编师，也太离谱了！

“你们使馆没有经常更新这些数字吗？”

“怎么没有啊？你不知道，这个数字真的不好掌握。我跟你说件事儿吧！汤加——你知道在哪儿吗？”

“太平洋上，一个岛国，靠近斐济。”

“对，它比斐济还小，只有10万人口。你知道2006年汤加骚乱吗？”

“不知道。”

“嗯，你那时还小呢。反正就是发生政变了，首都街头到处都是打砸抢烧的，尤其是华侨华人的店铺，很多被烧被抢的。我们的大使馆了解到这种情况，就发布消息让那些没有安全保障的侨民都到大使馆来避难。一开始，使馆的人根据所掌握的资料，以为也就有几个侨民而已。结果第二天早上，使馆的大门一打开，你猜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蒲英发现这个马大姐真会讲故事，绘声绘色，还挺能制造悬念的。

“嗬！大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全是中国人！足足有三百多人！使馆里哪儿住得下这么多人啊，只能搭起了简易帐篷，让大家挤着住在院子里。”

从几个人到几百人，蒲英都可以想象得到使馆人员快吐血的心情了。

她忍不住问：“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嗨，你不知道，自从改革开放特别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中国出境人数的增长速度，那是相当地惊人！从49年到78年，三十年之间，我们的出境人数合计才28万人次，可是现在呢？我们一年出境旅游的人数就将近一个亿！而且，还每年增长将近一成！”

“这么多啊！”蒲英听得目瞪口呆，又一次认识到全球第一人口大国的威力，“难怪驻外使馆数不过来了！”

“还不光是人多的原因。关键是很多人不是直接从中国来的，可能是先到第三国再过来的，也可能不是通过合法手续进来的。还有，中国人到了外国后，大多没有到大使馆登记的习惯和意识。所以，我们在各国的使馆都一样，手里掌握的侨民情况，和真实情况差得太远了。＂

蒲英听到这儿，再看看那片依然灯火通明的窗户，不禁对那里的人默默道了一声“你们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