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龙者满身大汗，又是村里的“外人”，所坐位置自然是宴席最尾的下风口。这地方比较容易被人忽略，不愿跟人唠叨的梨木就躲到了舞龙队里。可惜好景不长，最终还是被特意寻他的人寻到，所幸这个村妇并没有暴露他位置的意思。

“梨木，村干部都在你家那桌呢，不去陪一下他们吗？”村妇蹲在梨木椅子边象征xìng的问了句，以此作为贸然来搭话的话茬。

“刚才已经谢过他们帮我开庆宴了。”

梨木并不反对这种庆祝，村里的庆典即使剩再多饭菜也不会造成浪费，餐后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打包一些菜回去，想剩点菜汁拿来喂猪都难。

“那个啊，燕婶跟你打听个事。”

村妇蹲下来比梨木还矮半个头，说话时还要仰面跟他交谈。

——若是只“打听个事”只怕不用一来就蹲下把。

梨木看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三言两语说清楚的样子，怕她颈椎酸痛，也怕自己低头累着，随即就提议道：

“先拿张凳子来坐下怎样？这样蹲着挺累的吧。”

“好。好。”

村妇向梨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听令似的转身就去拿了张凳子。

平南村是城中村，村里人谈不上忠厚老实，也不像乡下来的村民那般沈默寡言。被城市包围的村子其实早已没有了活路，一旦拆迁村民便必死无疑，有远见的村民已经不会再固守这一亩三分地。燕婶显然就是个心思活络的村民。

“我儿子想和你一样画漫画，该从哪里学？要画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赚钱。”她说出了来意。

“你儿子几岁。”梨木对这个自称是燕婶的人没太大印象。

这是事实。想他一天之中基本都在画画，不像其他小孩那般在村里乱跑，认识的其实也就寥寥几人，与那些自己关心的人保持亲密关系已是竭尽全力。

“差不多比你大两岁。”

燕婶没在意梨木不认识自己的儿子。所谓贵人事忙——多忘事，半年难得见一次影的麒麟子能记住自己的儿子就怪了，若是记住了反而才是怪事呢。

“大两岁啊——？”算起来最多也就初一年级，这就想要靠漫画赚钱了？梨木对燕婶的说法闷笑不已，“既然想要画漫画，那就不急着考虑要画什么，首先应该先去学画才对吧。学漫画先学画人脸，然后是人物动作，再学平行透视、光线角度等绘画技巧。而桌子、房子这些死物其实最容易画。”

村妇点了点头。梨木在这方面无疑是专家。尽管之前她也问了很多人，知道很多漫画的事情，但对如何学漫画总是不得其解。

“你知道漫画是什么吗？”梨木的语调十分柔和。

“是什么？”村妇附和，没打算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

“漫画是画，但不是画家为了抒发某一瞬间情感而画的画——”梨木跟村妇解释起漫画的本质，并希望她能认识到漫画不是这么容易学习的东西。

“它是一连串的、连贯的图画故事。因此你儿子现在需要的是先学画漫画人物，等思维足够成熟了才比较好作画。当然，要学的话得先认知网点纸、蘸水笔、工具尺之类的基础工具。从学画到会画一页漫画的凝炼期大约半年，这是放弃其他工作专心学漫画下的时间，边上课边学的话应该要2、3年才能成熟。”

燕婶像是听不懂一般，对梨木报以友善的微笑。与人谈话，最怕的就是遇到对谈话内容根本就不清不楚的人。

——燕婶显然就是没有基础知识的类型。

“漫画分类五花八门，每本漫画入门书都有自己的看法，要我来分的话漫画其实只有两种。一种叫‘私漫画’，另一种叫‘幻想漫画’。”

“‘私漫画’和‘幻想漫画’……？”燕婶重复道。

梨木拿着手中的杯子抿了一口雪碧，润了润喉咙说道：“私漫画也叫客观漫画，与‘私小说‘的意思有点类似——也就是以‘我’为观察中心，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事、物进行创作的一种客观创作。

“在私小说中‘我字句’第一人称小说常被人称为‘低级’小说。因为以‘我’字开头只能以‘我’的观点来看文章，所以作者写文章是完全不用为读者考虑‘上帝视觉’、‘他人视觉’等写作技巧。

“不过说私小说低级，其实也不尽然，rì本著称天才小说家尾崎一雄便是以写私小说的能手。当然，画漫画没有那么多担忧，只用把握好一个视点就足够了。私漫画就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或别人身上的客观事实进行的创作。

“人生经历不可能无穷无尽，特别是当一个人埋头创作时他的人生差不多就停滞下来，进入了一种‘创作总结’的休息阶段。

“当发生在身边的事情画完，黔驴技穷的创作者就会转向‘幻想’，由以现实生活主题转向幻想主题。这时候才是最考验画家的时候，毕竟贴近现实的客观主题已经没得画了，那么他们要靠什么才能吸引读者？”

梨木露出微笑。在一旁的燕婶则完全放弃了思考，等着他公布答案。

“对幻想漫画家来说决胜点有两样——一是画技；二是思维。

“这两点和小说家很相似，当他们的人生经历、阅历，所有的客观事实都写无可写时，小说就会转变为幻想型小说。此时他们小说吸引读者的决胜点也有两样——那就是文笔和情节。

“即是脱离了现实，没有文笔又没有情节的小说谁会去看？相反，像金庸的《shè雕英雄传》，无论文笔还是情节都属一流，这样的小说就会大卖特卖，并且还不断被拍翻拍成电视剧。他的创作便是建立在客观史实上的幻想作品，成熟的创作者可以直接跳过‘私’的阶段，在三七分的客观事实中加入自己的幻想情节来吸引读者。其成熟的文笔也是关键的决定因素之一。

“在漫画中，画技决定了读者的观感，情节决定了读者的痴迷度。听你刚才的所说，你儿子没学过漫画，也不比我年长几岁。这样的孩子边上课边画漫画，没经历七八年的磨砺，他的画技能成熟到吸引人的程度吗？又或者说他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支撑他画私漫画？还是他已经拥有超脱他年龄的成熟思维，供他创造合情合理且吸引人的幻想漫画？”

“画技高超，情节跌但起伏，漫画就会热卖；画技高超，情节糜烂，还是有人会看的；但画技拙劣，情节乱七八糟，那就抱歉了……”

燕婶报以苦涩的微笑。这次她听懂了，画漫画就像写故事——有得写就写，没得写就编。年龄过小的孩子本来就没多少人生经历，如何能创作出好的故事？孩子思想幼稚，构思出来的漫画又有谁看？故事不好看，画功又不是特别出众，12、3岁的孩子凭什么画出可以卖钱的漫画？

回想梨木的《Q版三国》，一开始不也是从城管大战关公的牛杂摊开始的吗？整部漫画从倒买倒卖、大米、大白菜、市井全都非常贴近现实。

抱歉，这章更新晚了一小时，今天处理点麻烦事花了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