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洛非清面色镇定，睁眼说瞎话。

明明刚才脸色都还疼的发白……

月离忧从他倔强的眼神里看到了洛飞卿的影子，想起那人也曾这般执拗地看着自己，他就不禁动容。

“我这里没有止疼的丹药，待我去找绍华，你等一下。”

“弟子说了不疼……”

洛非清简直要怀疑月离忧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说了不疼就是不疼，就算疼，他也不会在月离忧面前表现出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软弱的一面，不想总是依靠他。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是师徒了，可洛非清觉得，他们只是一对虚情假意的师徒。

他对月离忧没有对师尊的敬爱之情，月离忧也没对他像平常徒弟那样要求过什么。

他们两个人因为师徒名分牵绊在一起，除了维持日常的体面，其他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到现在，洛非清也不知道月离忧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可他已经错过问月离忧的最佳时机。

月离忧不知道洛非清心里的缠缠绕绕，只觉得徒弟少年心性，不肯低头喊疼，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

他没有再问，转身去找绍华长老要止疼丹，打算直接送到洛非清手上。

等他一走，洛非清就从榻上起身，披上衣服，忍着疼痛回了自己的房间。

紫微峰上，绍华长老正在炼丹，听闻月离忧到来，连忙从丹房出来拜见：“宗主大人。”

月离忧颔首，直接说明了来意：“你这里可有止疼的丹药？”

“止疼的丹药？”

绍华眉毛一扬，颇感意外。

他们宗主向来是不动声色的冷面剑尊，从小到大就没喊过一句疼，简直跟个不知疼痛的木头似的，现在突然来问他要止疼的东西？

难道他受伤了？绍华长老看了一眼月离忧，且不说他没看出月离忧哪里受伤了，现在这世上能伤到他的，也屈指可数。

看出绍华长老的疑惑，月离忧淡淡的解释：“给我徒弟的。”

“原来如此。”

绍华长老恍然大悟，想起那日月离忧收徒的情形，不由感叹了一句，“宗主看来很喜欢这个徒弟。”

不仅一出关就看上对方，还亲自为对方来拿止疼药，破天荒的头一遭。

“喜欢谈不上，只是……”

只是觉得他像飞卿的转世……

月离忧话说一半，突觉不妥，改了口道，“只是觉得他颇为懂事，收为徒弟，没什么不好。”

转世之谈自古有之，但前世今生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说这个，只会让人觉得他执迷不悟。

月离忧分的清洛飞卿与洛非清的区别，所以他关心他，仅此而已。

绍华长老不置可否，从柜子上拿了一瓶丹药递给月离忧：“这是我前不久炼的，不仅可以止疼，还有养伤之效。里面共有二十颗，够吗？”

月离忧想了想：“还是再给我一瓶吧。”

万一这次用完，下次洛非清再不小心受伤，他还要多跑一趟。

绍华长老明白是给洛非清备的，默默又掏出一瓶。

拿完药，月离忧回到怀花殿，没看见洛非清的身影。

料想他应该回去了，月离忧掉头去了洛非清所住的厢房。

正中的木床上，洛非清睡着了。

因为受伤，他只能趴着睡，柔软丰盈的头发覆盖住他的脸颊，衬的他的脸娇小柔弱，可月离忧知道，洛非清有一双清亮空寂的眼睛，睁开时凌厉璀璨，身上半分柔弱气都无。

很多见过洛飞卿的人，都认为洛飞卿是一个温柔的人，像人间三月的春风，四月的烟雨，皎洁的明月，清澈的月光。

他确实待人温柔，但只有和他相伴了几百年的月离忧才知道，他温柔的外表下是刚强决绝的本性。

撇去温柔那层岁月遗留的风度，洛飞卿和洛非清是非常相似的，一样的疏离知礼，一样地倔强冷清。

月离忧第一次遇见洛飞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

刚失去归依的少年沉默寡言，一双眼睛空明寂静，让他想起落雪后的寒渡峰，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声在落寞的天地间响起。

察觉到自己又回忆起前尘往事，月离忧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目光复杂地落在洛非清身上。

似乎睡觉也不安稳，洛非清蹙起眉，神情痛苦。月离忧伸手轻轻替他抚平痕迹，默然看了他半晌。

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月离忧想，属于他的那个人，他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和他相似的影子。

在活人身上寻找逝者的痕迹，和在逝者身上妄想活人的气息，是一种软弱。

月离忧不是软弱的人，可有那么一刻，他希望洛非清和洛飞卿是同一个人。

他的心确实不会疼，但他仍然会有妄想，仍会后悔。

“我从未想过你会离我而去……”

月离忧的话消散在风里，被埋在雪下。

洛非清听不到，月离忧也不是在对他说。

他想回答的，是百年前的大婚那日，倒在他怀里的洛飞卿。

在抱他入怀时，月离忧才发现他真气紊乱。

大口鲜红浓稠的鲜血从洛飞卿绯红的唇瓣间呕出，像喷涌而出的血泉，划过修长雪白的脖颈，浸湿了他一身素衣。

“飞卿……”

月离忧瞳孔紧缩，伸手扣住他的脉搏查探，才发现洛飞卿体内真气流窜，乃修为反噬之兆。

为什么……他刚才没有看出来……

月离忧拧起剑眉，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洛飞卿的身体。

明知道已经救无可救，他还是不愿放弃。

“月离忧……”

月离忧低头，见洛飞卿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那双清亮的眸子如今盈满悲伤，满是自嘲：

“昔日你说你我情意当如清雪觉寒，如今清雪剑断，看来你我的情意……也到此为止……”

他脸上带着一点凄然的笑意，看的月离忧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别说了。”

我会救你。

月离忧抱紧洛飞卿，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所以别和我说这些话……不要在此刻诀别。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月离忧恍惚地想，

别说。

他从未祈求过什么，可这一刻，那种明知自己将要失去什么的阴影笼罩住他，让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