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非清诡异地沉默了，不用问，就知道月离忧口中的师娘肯定是自己。

可是他已经死了。

月离忧说等他回来？是什么意思？

“弟子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师尊道侣的事情，”洛非清垂下眼睫，没有泄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比刚见月离忧时从容淡定许多，“据说他……师娘百年前就仙逝，听师尊的说法，难道师娘其实还活着？”

自己叫自己师娘真是太尴尬了，洛非清说完便闭上了嘴。

月离忧似被人触及心中痛处，不悦地拧起剑眉：“谁告诉你的？”

羽凌宗心照不宣地把洛飞卿的事列为禁忌，那段过往也成了修真界的不可说，洛非清从何处听来？

洛非清一顿：“其他人告诉弟子的，不小心惹了师尊不快，还请师尊息怒。”

他俯身行礼，眼睛冷冷盯着地面。

月离忧看了他半晌，让他起身：“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此事。”

“是。”

洛非清应了一声，沉默地告退，徒留月离忧对着梨花，目光落在虚空一点，想起了他抱着洛飞卿尸体回来的时候。

直到怀中人尸体变凉，月离忧也还是不肯松手。

他从没想过要害死洛飞卿。

挡下那一掌时，他以为洛飞卿最多是生气，再不济是对他失望透顶，可他没想到，洛飞卿会因此修为反噬，救无可救。

他不愿意承认洛飞卿死了。

所以他抱着他的尸体回到寒渡峰，在峰顶拔地而起一座宫殿，将他尸身安置在冰棺里，独自前往魔域寻找转生之法。

那个传说中能令死者复生的办法，就藏在九幽魔塔中，但无人查证过，这只是修真界里的一条传说而已。

月离忧背着觉霜剑，不远万里，长途跋涉抵达魔域，劈开了九幽魔塔的大门。

顷刻间万魔涌现，无数哀嚎响彻耳膜，像恶毒的诅咒一样盘旋在月离忧身侧。

“你在后悔……”

“为什么没有发现？为什么没有停下？为什么不肯退步？”

“他死了，你亲眼看见他如何断了气……”

“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何还活着？你要是真后悔，就该跟他一起去死！”

窥伺人心的心魔桀桀怪笑，声音尖刻而蛊惑。

月离忧面色冷凝，手中觉霜翻转，斩了一只又一只魔物。

“你杀不尽的！”

“这里是众魔囚困之地，无穷无尽，永不断绝……”

回应它的是一片剑光。

不知杀了多久，月离忧提着觉霜，终于在魔塔底层找到了传说中的转生之法。

——以死者血亲为祭，三千生魂铺路，诸般因果加身，引动地府震颤，九天雷劫，阴阳颠倒，死而复生。

看清方法的瞬间，月离忧心如死灰。

血亲？洛飞卿是孤儿，早就没有血亲之人，就算有，难道他要用无辜者的命来换自己的一己私欲吗？

何况他了解洛飞卿，即使死，洛飞卿也不会沾染魔道，始终都是干干净净。

除开那一条，剩余的因果加身，九天雷劫，他什么都不畏惧。

呼吸像细密的针一样痛了起来，魔物趁机入侵月离忧的识海，却被一阵清光击退，消散在空中。

他离开了九幽魔塔，背影在荒芜的魔域孤凉寥落，无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有多痛，痛到胸腔传来一丝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一样。

寒渡峰大雪封山，月离忧单膝跪在冰棺前，握住洛飞卿的手，静静看着他紧闭双眼的面容。

三天后，宫外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宗主，姜灵求见。”

月离忧动了动许久未移动过的腿，走出霁影宫，看见姜灵独自站在院子里，朝他行礼，

“宗主。”

月离忧开口，却是道：“我要闭关。”

姜灵一顿，似乎毫不意外：“宗主节哀。”

“此后，羽凌宗上下的事都交给承真打理，我闭关期间，禁止打扰。”

“宗主……”见月离忧神色麻木，姜灵忍不住轻声叹息，“很多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我昨日夜观卦象，您和飞卿真人的因缘，并未完全断绝。”

月离忧知道姜灵不会在此事上胡言，猛地抬起眼：“何意？”

“卦象显示，您和飞卿真人的缘劫相连，虽然现在飞卿真人那头式微，但连线还未完全消失，只是沉寂下来。百年后，这段因缘浮出水面，故人就会归来。”

姜灵空茫的双瞳中浮现出卦象的模样，拼尽全力才捕捉到那丝奇迹。

“就算宗主不信死而复生之事，也请相信我的卦象，不会骗人。”

月离忧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他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卦象上，因为一旦失望，他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姜灵，九曜青莲盏裂了。”

“什么？！”

见对面一向冷静的蒙眼青年出现震惊的神色，月离忧伸指拂过胸口，一朵散发着淡淡清辉的玉莲花从他心脏处浮现，盛开的花瓣上，赫然有一片出现了裂纹。

姜灵不可置信道：“怎会？！这可是鄠玉仙尊留下的神器！”

月离忧沉默片刻，不知是喜是悲地说了一句：“是我辜负师尊。”

当初他还年少，身为他师尊的鄠玉仙尊找姜灵算了一卦，测出他命中有一死劫，于是将神器九曜青莲盏放入他心口，以助他渡过劫难。

所谓九曜青莲盏，是天地间至纯的净化法器，不仅可以去除宿主身上的杂质，使其仙根通透，还有净化心神，淡薄七情的作用。

这也是月离忧没有修无情道，却让人以为他修了无情道的原因。

在九曜青莲盏的影响下，他一生大喜大悲都很难有，永远保持冷静自持。

爱意与恨意都微不足道。

可是，在从魔域回来的时候，月离忧发现，九曜青莲盏竟然裂开了一丝。

这件事他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因为他答应了仙逝的师尊不告诉任何人九曜青莲盏的事，但姜灵早就知情，所以不必瞒他。

姜灵心神震颤：“是因为……飞卿真人吗？”

他知道月离忧对洛飞卿有好感，但没想到这感情比他想象的深，竟然影响到了九曜青莲盏。

“我不知道。”月离忧挥手散去莲盏的虚影，道，“我去了魔域，寻找转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