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珩见她匆匆走远，不禁一叹，望见一旁的姜灵，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怜梓熙长老，养在膝下二十几年的徒弟，说没就没了。”

这换成谁都得发疯，何况那名弟子天赋还那样好，梓熙是把她当传人看待的。

“还是绍华和华阳运气好。”

至少兰昭昭和苏铭心都活着回来了。

梧珩又想起宗主收的那个小徒弟，似乎也没回来？

姜灵拍开他的手：“你这话说得不合适。”

梧珩一顿：“是，你就当没听到吧。”

梧珩大徒弟狐蓝祈在云章学堂教课，二徒弟洛城音已经被赶出宗门，而姜灵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徒。

以前梧珩问过他，他回答说是因为适合修炼他这一道的人太少了。

想了想也有道理。

姜灵天生目盲，能传承他道法的，约莫也要是一个小瞎子？

梧珩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轻咳一声后掩去：“我先回去了。”

姜灵“目送”他走远，被白布蒙住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独自走在路上，习惯性地将双手放进浅蓝色的宽袖里。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莫怀盈是半魔之身。

鄠玉仙尊一千多年来从未收过徒，因为他曾明言：只收天生剑心的人为徒。

莫怀盈自然不是天生剑心的人。

不仅不是，还是半人半魔，不受修真界待见的混血。

……

四百年前。

姜灵看见鄠玉牵着一个陌生的小孩回山，惊讶道：“他是？”

“我新收的徒弟。”鄠玉淡然一笑。

莫怀盈是他在魔域边界的一个小城捡到的。彼时他混在乞丐堆里，浑身肮脏，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倔强明亮。

鄠玉本来没有收徒的想法，可是在帮这小孩赶走野狗后，就被他缠上了。

鄠玉心软，又掐指一算，发现他跟自己有几分缘分。

这才收作徒弟。

“有名字吗？”他问。

小孩回答：“莫怀盈。”

有名有姓，看来也有出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丢弃。

鄠玉探他根骨，这才发现，他竟然天生怀有一半魔骨。

看着小孩懵懂无知，却敏锐地察觉到害怕的眼眸，鄠玉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苦涩一笑：“看来是孽缘。”

小孩不懂什么叫孽缘，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鄠玉，觉得面前这人生得那样好看，又那样温柔。

姜灵听到鄠玉说是徒弟，心里有些震惊：“就他了？”

鄠玉说：“天生剑心之人可遇不可求，我也没几年好活，收一个算一个吧。”

他神色有些遗憾，大概是觉得这辈子等不到剑心之体了。

姜灵蹙眉。

虽然生死也是修士跨不过去的一道坎，但他并不想听到鄠玉谈论生死。

如果不是五百年前身中三泣血烟毒，他本不该如此早逝。

“他的魔骨怎么办？”姜灵问。

鄠玉想了想：“我帮他祛除魔气。”

“你这样死的更快。”

“无妨。”

鄠玉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

姜灵想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看着他走远了。

蓦然，鄠玉回过头。

他清俊的脸绽开一丝笑容，朝姜灵眨了眨眼：“年纪轻轻的别愁眉苦脸，有空来寒渡峰玩，我教你怎么养徒弟！”

姜灵：“不去！”

什么年纪轻轻，他已经四百岁了！

也就只比鄠玉……小八百年而已……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闪过，姜灵停下了脚步。

他额前两缕长发飘摇在风里，勾勒着故人的音容笑貌。

如果你知道当初的徒弟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会怪我没有看好他们吗？

姜灵放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有时候，看穿天命，并不一定是好事。

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人力不可挽回，只是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罢了。

他不想看。

不想。

……

松方郡，陇珺观。

一间干净典雅的厢房里，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坐在蒲团上，面前摆放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洛非清推开门，从屏风后走来。他纤细的身影高挑俊秀，出现在无华面前，让无华愣了愣。

“你……”无华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清雪剑上。

洛非清自顾自走到他对面坐下，正色道：“许久不见，我来向观主讨要寄存在观主这里的东西。”

无华深深看着他：“洛飞卿？”

“现在是‘洛非清’。是非清明之意。”洛非清拿起棋盒里的棋子，下在空白处。

无华若有所思：“你不是死了吗？”

真够直接的。洛非清暗忖，淡淡道：“如你所见，又活了。”

他把起死回生说得轻巧，无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我凭什么信你？”无华夹着黑子，亦走了一步。

洛非清道：“凭我背后的剑。”

“名剑易主，并不奇怪。”

“凭我知道寄存的是紫云珠。”

“绝世珍宝，人人图之。”

“凭……这局棋你要输了。”

洛非清落下一子，自信地望去。

无华惊讶地去看棋局，这才发现自己设下的玲珑棋局已破。

而且这破局的手法，还真他妈的像洛飞卿。

“好吧，我相信你了。”无华站起身。

洛非清道：“还以为观主会再多怀疑一点。”

“我怀疑什么！你这人非要把东西留在我这里，说什么一百年后来取，却让我等到你死了的消息！贫道留着紫云珠是百般心焦，不知该如何处理，心魔都要出来了。”无华骂骂咧咧，那镇定清高的风范霎时散了，转身去内室取东西。

修道之人重诺，尤其是一代宗师。

此事一直是他的心结，因此一见到清雪上的剑坠，他就迫不及待把人叫来了。

“赶紧拿走，还贫道一个道心通明。”无华将玉盒递给洛非清。

一百二十年的约定终于完成，无华深深松了口气。

洛非清打开玉盒，里面果真是保存完好的紫云珠。

他对无华行了个大礼：“多谢宗师。多年来，感激不尽。”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无华放松下来，问，“怀霜剑尊可知你重生的事？”

洛非清一顿，点了点头。

“怎今日不见他来？”

“我已经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了。”洛非清冷冷地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