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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卷三:痴缠三生叹_第六十三章 以你入画,依然是昔年白衣风雅【1】

书名: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字数:4118 更新时间:2024-12-02 13:22:30

我和白唯贤在次日早晨离开了莞城,这是我和阜城阔别三个月之后再次到来的日子,只是身边的男人不是权晟风,而是白唯贤。

阜城的天气算不上好,但是总算不下雨了,有一点灰蒙蒙的,似乎是雾气,有些冷,比莞城冷许多,街上的人都穿着棉袄和风衣,脚步匆忙,偶尔阳光被云层躲开,能照下来一会儿,但是也不温暖,只是刺眼。

我们下榻的地方是一家中等档次的酒店,阜城市里的酒店也是大都市的样子,很高档豪华,但是在乡下,只有那种私人承包地皮盖起来的两三层笑旅店,还是木瓦片低檐的,靠着河岸,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上次和权晟风住在程公馆,我不知道阜城还有这么雅致的小旅店,其实我可以带着他回程公馆,不仅省下住旅店的钱,还能有林妈她们照顾起居,权晟风说程公馆是他送给我的宅子,即使他离开了我,这套宅子他也不会收回去,可我不想带着白唯贤去住,那时权晟风给我的,就不该有别的男人的痕迹。

我坐在旅店外面的回廊椅子上,这是一条冗长的木廊,陈旧得有些微微塌陷的木板,廊子上面是曲折蜿蜒的木头屋檐,下雨的时候滴在瓦片上就像是敲击乐一样,砰砰嗒嗒的,走廊尽头有盘着头发筛米的妇女,脑后是乌木簪子,都是真的乌木,从山上的乌树干子削下来的,往往都是手巧的汉子在自家院子里用镰刀片薄之后拿利器刻成好看秀美的样式,赠给自己的妻子,对镜贴花黄、梳青丝、绾长发、绣罗裳,这一辈子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

不曾生活在丽江、阜城和这些不繁华却另有味道的古城,就感觉不到那份淡谧的人生,我曾想,如果和白唯贤一辈子在这里做对相生相依的夫妻,我宁愿不迈出阜城半步,宁愿此生都看不到大都市的繁华,可惜我在辗转多年还是堕入了风尘,以致于现在我不敢说,他不敢认。

我愣神之际,白唯贤从我身后出来,端着两杯茶,“尝尝吧,这是阜城的习俗,用乌江下游的河水或者后山的小溪水做引,采茶山上每年新收的嫩茶叶,放在乌木的古盅里,蒸一下再用热水泡,出来的味道很香,水甜茶浓。”

我接过来一杯放在鼻下闻了闻,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都记不清是多少年了,自己私下也泡过,但就是没有他泡的这个味道,我觉得人最怕的不是爱与不爱,恨与不恨,而是习惯不习惯,当你已经无法把这个人把这段情从你的血液里拔出从心上挖掉,你就会变成一种近乎疯狂的依赖,那么这辈子,也就毁在这个人身上了。

我闻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有些恍惚,他轻轻托着我的茶杯底儿,带着一抹温润的浅笑,“怎么不喝了?”

他将杯托到我嘴边,我只好张开喝了一口,他笑着望着我,“有当年的味道么。”

我的动作倏然顿住,茶水就含在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笑着凑过来,捧着我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里是我错愕的表情,有些滑稽,他的唇忽然就印下来,轻轻的探进我嘴里,将我口中的茶水渡了过去,他咽下去,点了点头,“你不喝,我喝,总不能浪费。”

我彻底愣在那里,他笑得更灿烂,“白鸢鸢,我才发现,你比我认识的女人都有趣。”

他端着茶杯站在我旁边,眼睛望着远处的河面,我许久才回过神来,“比冯锦也有趣么?”

他的脸色变了变,“我不想提她。”

我笑着摇头,“刚才在船上,她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看着屏幕愣神,如果你不是还想着她,怎么会这样。”

我喝了一口茶,的确,香甜中一点清冽的苦,正是多年前我痴迷的那个味道,可惜那个时候太年幼,品不出什么,只因为是白唯贤泡的,我就憋着气咽下去,之后离开了阜城,和他散落天涯,再想要那个味道,却死活找不到了。

“你说我爱冯锦,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爱么,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身边所有女人,除了我知道有目的接近我我故意顺水推舟的,凡是我的确动了一点心的,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像她。”

他说完叹了口气,“鸢鸢昔年纯净得如阜城的水一样,单纯乖巧,冯锦也是,她的眉眼和笑时候的梨涡,都和鸢鸢像极了,我第一眼就动心了,她在我失去鸢鸢第十一年的时候出现在我生命里,我之前逢场作戏,有过很多女人,可再也没有那样心动的感觉,我感谢冯锦,如果不是她,我现在过得还是行尸走肉一样,我对冯锦,感情很复杂,我心里清楚,我最初只是觉得她像,来弥补我心里对失去了鸢鸢的痛,可这样不公平,我那时觉得,她是那么美好的女孩,我不能亏待委屈她,慢慢的,她温柔体贴,我也就爱上了。”

白唯贤低眸看着手里的茶杯,他轻轻转了转,“我不是不可以原谅她,我也不是没有过女人,我没资格要求她对我自始至终,如果不是最初我因为她像鸢鸢才爱上她,我根本不会赶走她,什么过错都可以原谅,但是她亵渎了鸢鸢,她所有的纯净和美好都是假的,只是骗我。”

他望着我,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永远忘不了她举着虾酱馍馍跟我说,哥哥给你吃,那一刻我特别心疼她,她才两岁,不该因为家族的争斗而成了牺牲品,记得我从出生到被权晟风算计得破产之前,我始终锦衣玉食,饭来张口,即使这样,我都觉得不快乐,但是鸢鸢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连鞋子都没有,可她总是笑,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逆着阳光,暖得照进我心里,我们困在山涧的那天,我急得都要哭了,森林里迷路,不是饿死就是渴死,又赶上了瓢泼大雨,我们躲在山洞里,根本没有人路过,她还窝在我怀里笑,我说你不怕死么,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她跟我说,不怕,和唯贤哥哥死在一起,也很好呀。”

白唯贤说着就笑出声,我看着他的侧脸,也笑了出来。

“很久没见你笑了。”

他点点头,“是,你在医院昏迷的三个月,我没有笑。”

他深深喘了口气,“权晟风寸步不离的照顾你,我总是晚上去,躲在过道从门窗里去看你,他有时候发现了会出来,大部分他都太专注的看着你,不会知道我来,但是我每个晚上都去,最长的一次,我七点多去,凌晨才离开。”

我听着他说这些,心里的滋味儿很怪,我不知道这三个月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权晟风的深情,白唯贤的悔悟,像是两座山一样压过来,我觉得喘不过气,命运似乎故意捉弄我,要不就让我在人世间漂泊流浪,无依无靠,要不就让我无从抉择去留两难,我低着头,脑海里一片空白,白唯贤不知何时跳过了围栏,正好落在下面河上漂浮的小船上,他笑着朝我伸手,“鸢鸢下来,我带你去看我的老地方。”

我恍然回过神,低头去看,水面激荡着波光,我犹豫得咬着嘴唇,“不敢。”

他笑着仍旧朝我伸手,“我接着你。”

我看着他那张脸,褪去了商场的狡诈和浮华,他仿佛就是这座水城最普通的一个男子,仍旧那般毓质翩翩,浅笑温润,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衣,在这乌木砖瓦的映衬下,格外干净晃眼,我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昔年,他张着双臂对我说,“鸢鸢,我带你去乌衣巷放风筝。”

我痴痴的朝着他伸手,不知怎么就唤了声“唯贤哥哥”,他的脸色有一闪而过的伤痛,然后依旧笑着,“我接着你。”

我迈过围栏,跳下去,脚踩在甲板上,左右晃了晃,我站得不稳,就那么直直的向后倒过去,他拦腰将我抱住,还是深情依旧,“不怕,我在。”

我忽然就落泪了,伸手攀上他的肩膀,“白唯贤,如果在莞城遇见的最初,你对我这样好,或许我不会爱上他。”

他凝视着我,渐渐敛去了笑意,“爱上谁。”

“权晟风。”

我连想都没想就说出了他的名字,白唯贤蹙了蹙眉,笑得格外牵强,“没关系,都还来得及。”

我和他坐在船上,他撑着浆划着,岸边是拿着衣杵浣衣的妇女,笑语妍妍婉转轻歌,我托着腮看着,听着,身子在水里在风中移着,那一刻,我莫名感动得想哭,倘若我和白唯贤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可惜回不去了,我不再是过去的程鸢禾,他不再是心无旁骛只为我一人的白唯贤,我和他中间隔了太多翻越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船停泊靠岸,偌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摆着,白唯贤一袭白衣胜雪如同画中的公子,他站在岸上迎风而立,回手将我拉上去,我穿着浅蓝色的风衣,和他的大抵刚好相配,我们那样并排走着我都觉得格外入画,我还是当年纯净天真不谙世事的程鸢禾,他依然是与世无争举世风雅的少年郎,我们行走在阜城古巷的街道,泛舟在涟漪的湖面,这样一走就是一生。

他牵着我站在梧桐树下,宽大的叶子低垂下来,恰好落在他肩膀,他一动不动,目光只是定定的注视着树干,我三个月前和权晟风来就已经看过了,那昔年的字迹早就掩埋在时光深处里,再也寻觅不到了。

我偏头望着他,他的脸上有失落和伤痛,他毫不遮掩的盛在眉宇之间,许久,轻轻笑了一声,“没有了。”

他不过区区三个字,却不偏不倚的击在我心上,我咬着嘴唇,眼前渐渐被雾气笼罩,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像是自嘲一般,“是不是连你都以为,我根本不在乎。”

我想将他掌中的指尖抽出来,他却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反而将我抓得更紧。

“我不是不在乎,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在她之后,我只爱了冯锦一个女人,她有一次进了我的书房,我像是疯了一样把她骂出去,她就蹲在门外哭,我都无动于衷,我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书房,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鸢鸢的画像,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谁也拿不走,看不去。”

他有些激动,手握得更紧,将我的骨骼攥得生疼。

“我排斥任何人进书房,唯独你,你第一次进去,我根本不想将你赶出去,反而跟你说了很多,我鸢鸢,你说为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他忽然将我的身子搬过去,“你说,为什么我不想,我的心里告诉我,我就想把这些憋了十几年的话都对你说出来,我已经忍了太久,每个夜里,我会梦到她,梦到阜城,梦到她怪我,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我醒过来,浑身都是汗,睡衣浸湿了,我望着旁边,有时候是空荡的,有时候睡得是别的女人,我看着她们就觉得好陌生,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后不是没到过阜城,我自己来,带着人来,派别人来,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我找不到,很多消息,有说去了北方,有说进了山里,只要得到了一点消息,哪怕明知道是假的,我都去看,可后来,我在阜城边界的半山腰上发现了程父程母的墓碑,我问那里的人,他们的女儿呢,他们说,走了,还有的说,克死了太多人,已经死了。”

他流着眼泪,就站在我面前,身子微微躬着,似乎没有了力气,他的全身都在颤抖,脸上是痛苦到了极致的扭曲,我静静望着他,慢慢的抬起手,我同样颤抖着,拂过他的脸,“你说,人世间的阴差阳错,眨眼间就变了模样,既然找不到了,就放弃吧,我想她,大抵也不希望被你找到吧,这么多年,找到了,你也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