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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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烽火戏凤城_第一百零二章 因为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病房里空无一人,门开了一条小缝,我能看到门口晃动的人影,我下了床,本想走出去找白唯贤,结果才到门前握上扶手,忽而听见他的声音,“那严重么。”
“肺部有些痨症,是不是家族有病史?这个倒是没有听说遗传,不过确实先天肺部不好,我们可以治疗,不算难治的病,但是要好好养,需要调理一下。”
白唯贤嗯了一声,“麻烦大夫了,先别跟她说。”
门微微被推动了一下,我立刻转身装作正要出去的样子,看见他惊讶得扬了扬眉,“正打算出去找你,我最怕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了,护士扎针很疼。”
他笑了笑,走过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怎么会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记得你怕疼,怕黑。”
他扶着我走回床上,“饿了么,我去食堂给你打粥喝。”
他拿起来保温壶转身要走,我叫住他,“你不忙么,莞城和凤城那边,你那么多生意要做,留在这里陪我,会耽误么。”
权晟风的事给我留下了阴影,我觉得任何一个原本风光无限的人靠近了我,似乎都没有好下场,我很怕再多一重罪孽,我的罪已然深重难以抹杀,我不愿白唯贤再受我牵连。
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回头看着我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有些红白的唇,他总是这般毓质翩翩清朗俊逸,我看着他的笑,似乎多年前温润如玉的唯贤哥哥,又这样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我是商人,我就算不回去,秘书和股东会安排的,只要我那个大哥不再来折腾算计我,没人能斗得过我,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蠢笨,连白家的基业都守不住么。”
我笑了笑,他转身推门出去了,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其实我不饿,我也不渴不困,我只是难受,那是一种人类根本无法用苍白的语言描述出来的痛和苦,我咬着牙却也扛不住它在我身体里的肆虐,我只能任凭那温暖一点一点流逝,到最后,活生生的冰死自己。
四月后旬了,还有十多天,就是夏天了,去年的夏天,我还在世纪名流艰难的求生着,在风尘里疲倦得煎熬着,我遇到了权晟风,也遇到了等了那么久的白唯贤,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年而已,却已然是沧海桑田。
幸而初见的画面,始终留在我心间,谁也拿不走抹不掉,它会湮没在我的岁月里,融化在我的骨骼里,我此生都忘不了的男人,我闭上眼,摸着自己身上的肌肤,每一寸都还带着权晟风的痕迹,带着他的味道,记忆里他的手很粗糙,厚重的掌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茧子,他触在我身体上,那种温柔和磨砺的感觉,总会让我禁不住颤抖,如果他没有吃药,我们现在大抵也有个结晶在孕育吧,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给他,生个孩子。
我捂着脸,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眼睛的视力似乎比从前模糊了些,看东西总要等一会儿,才能特别清楚,眼睛周围酸涩得难受,每个早晨起来,都是红肿的,我忽然发现,这个在最开始,对我而言让我害怕又恐惧的男人,已经成为了我的另一条生命,和我自己的蜿蜒在一起,缠绕着,在心上某个位置,根深蒂固。
我真想告诉他,我爱他同他爱我那般,已经发了疯。
白唯贤打着粥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地上,挨着窗户的位置,不知道神思飘到了哪里去,他轻轻蹲在我旁边,手搭在我肩头,将我的身子揽了过去,我没有拒绝他,而是指给他看不远处的那栋高耸人云的大厦,“你看到了么。”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嗯,那是什么。”
“滨城的摩天大楼啊,我从来没坐过那上面的观光电梯,据说很高很高,在最顶层,抬起手都仿佛能触摸到星星,你信么,那里就是永恒。”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信,其实永恒就在心里,只要一直爱着那个人,能不能在一起,都是永恒。”
我闭上眼,用力的点头。
晟风,你和我,就是永恒。
他站起来,盛了一碗红豆粥,用勺子插在里面,又蹲在我旁边,递给我,“喝一口,鸢鸢。”
我抿着嘴唇,他有些着急,腾出一只手钳住我的下巴,轻轻用了点力气,试图撬开我的嘴,我闭得更紧,他叹了口气,“你身子不是很好,不吃饭喝不了药。”
我别过头,眼泪忽然又流了下来,“我喝了,身子好了,他能出来陪我么。”
我说到最后又是抽泣,白唯贤开始沉默,我听到他轻轻站起来的声音,然后就是将碗放在桌上清脆的声响,“等我回来,我给你一个交代。”
我回头去看,他已然走出了那扇门,我将脸埋在双膝之间的空里,阳光洒在脖颈上,灼热的温度笼罩了全身,我还是觉得冷,那种抑制不住的凉冰冰的感觉渗透在骨子里,发麻又发寒。
我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白唯贤终于回来了,我听见开门的声响,身子一颤,我抬起头,才发觉到腰部一下都没了直觉,钝钝的,我眼前有些朦胧,可能被阳光照得太久,视线里都是细碎的五角星,我用力去看,白唯贤蹲在我面前,轻轻笑了一声,“我得到了结果,权晟风有重大立功表现,现在还没出正式的判决结果,但是内部消息,崔局告诉我,命肯定是保住了。”
我在短暂的空白之后,猛然清醒过来,我抓着他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出来?十年?”
他脸色又暗了下去,“其实,鸢鸢,他做的那些,如果不是藏住了一部分,连命都保不住的,我们不能太贪,是不是。”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那是,二十年?”
他抿着嘴唇,许久才吐出来两个字,“无期。”
我的眼前又是一黑,他将我搂在怀里,声音急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本来他是死缓的,我找了很多假证据,将他的怀疑也洗脱了,*说,进来尤其是南省,对待这些涉黑的,查处特别严格,他虽然在自首时身份是郑华东的古惑仔,但他从前不是没当过黑帮的老大,你知道这种身份的,一旦落网了,盼得多么狠么,他们不只是一个犯罪群体,更是藐视国家权威,正法他们才能让社会和谐,才能让是非黑白各行其道。”
我听不进去这些,我脑子因为他的那句无期,已经完全混乱了,我呆呆的沉默了许久,我忽然不知哪来的一股邪劲儿,我狠狠的将白唯贤推开,看着他,“是不是你?他立了这么大的功,他还是自首的,他不会判无期,他应该是有期的,对不对?二十年也好啊,那他出来才五十八岁,总比老死在里面强,是你恨他,恨他当初算计你,恨他是白恩国流浪在外的儿子,恨他母亲存在才让你母亲守了一辈子的空房,恨他夺了我,是不是?你找人害他了,你故意不让他出来是不是!”
我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我拿着床头的放鲜花的瓶子,朝他恶狠狠的砸过去,他没有躲,站在那里,“砰”地一声,砸在他肩膀,他疼得眉头一皱,接着便落在地上,碎了一片,那破碎的声音惊醒了我,我定定的立在那里,贴着冰凉洁白的墙壁,颤抖得一言不发。
“鸢鸢,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男人么。”
他悲痛不已的望着我,唇角溢过一丝嘲笑,“我这么混蛋么?这世上,并非只有权晟风爱你,能为你做那么多,我就不爱你么,他能出来,我知道你高兴,你恨不得替他去坐牢,我能忍心做这样的事,害他,让你难过么?我不是没有想办法,我在我外面,做了多少事你知道么,我从没做过明知犯法还去犯的事,你有想过,如果不是这件大案里全都是黑帮的人,没有一个好人,*不会尽心去为他们洗刷什么,不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做的这些一旦被查出来,我也进去了,我为了谁,他是我大哥,但我三十多年都没认过,我会在最后去淌这个浑水么,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这么做。”
他攥着拳头站在我面前,脸上尽是失望和悲痛,我沉默了许久,慢慢的仰起头,“唯贤哥哥,对不起……我已经疯了,我真的熬不住了,在别墅里那三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活没活着,我等了这么久,等到的消息就是这个,我真的宁愿自己肺痨死了就完了。”
他的身子在我的余光里狠狠一颤,他忽然冲过来,“你胡说什么!你听见了?大夫说,只是肺部不好,很好治,我倾家荡产也给你治!不会死的!”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鸢鸢,别这样,活着就有希望,他不是不可以减刑,只要在里面表现好,我会找人给他疏通,无期也可以变有期,二十年可以变十五年。”
他捂着眼睛,一直在沉默,我静静的看着他,慢慢将手伸过去,落在他肩上,“你能帮他么。”
“为了你,我会。”
他将手从脸上挪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事要告诉你,我从局子过来,崔局说,权晟风要见你。”
“可以见么?”
我消沉了这么多日,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就活过来了,我扯出一个许久都不做生疏得都有些不会笑的弧度,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我真怕见到他,十天了,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不敢想,不敢看。
“当然可以,四点,我送你过去。”
我和白唯贤在三点二十分出了医院大门,不到四点的样子,车停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而不是监狱和局里,车窗外一栋棕红色的大楼,不高,却很肃穆庄严,一对一对的情侣笑容满面的走出来,经过车旁,都依偎得格外亲密。
我愣了片刻,随即打开车门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近黄昏的日光不再那么刺眼,温和朦胧得照下来,将站在那里挺拔落寞的权晟风笼罩得那般美好,我哭着跑过去,身子软得我根本站不住,可我撑着咬牙也奔到了他面前,他还没有来得及剪头发,身上穿着黑色的囚服,最外面套着一件风衣,他干干净净的脸,挂着温和浅淡的笑容,我捂着嘴站在他面前,哭得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晟、晟风……”
我才喊完他的名字,就已经撑不住了,我大声哭出来,他无奈的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身侧的警察,他们将他的手铐解开,他走过来,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怎么这样爱哭,说了多少遍,还是改不了。”
我怕他又会消失,反手握在他的掌心,“唯贤哥哥告诉我,你好好表现,可以减刑的。”
他仍旧那样笑着,“鸢鸢,不提那么远的事,我现在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在这里见面,我哭的睁不开眼睛,艰难的挤出一个“愿”,他笑得更加灿烂,“没有钻戒和鲜花,还愿不愿意。”
我扑进他怀里,咬着他的肩膀,越来越狠,他似乎笑了一声,“这么用力,白鸢鸢,不过才十天不见,你怎么这样狠。”
我哪里舍得用力,我只是不想哭出声音,我箍着他的腰,警察从后面走过来,将我们都户口本递给他,“快点吧。”
我浑浑噩噩的和权晟风进了民政局,拍照,登记、宣誓,可我到底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满眼泪水,拍出来的合照竟然那么美,我和他唯一一张合照,都是此生笑得最美的时刻。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结婚证揣进口袋里,“以后,我也有个念想可以看了。”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跟着同行的三个警察一直在催促,权晟风走下台阶,回身轻轻抱着我,我如同一个僵尸般,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悲痛得发不出来一个字。
“鸢鸢,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就这些了,记得那天你跟我说,要我回来娶你,我果然回来了,却再不能陪在你身边,其实给你这个结婚证,何尝不是我的自私,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我知道,对于我这样一个废人,这是牵绊了你,你的人生还这么长,等你遇到了更好的,再来找我,我们离婚。鸢鸢,无论以后过去多久,你都要记住,我权晟风这辈子,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你,能娶到你,我在监狱里的日子,都会觉得幸福。”
他似乎哭了,啜泣哽咽的声音,格外低沉沙哑,“我走以后,你去找白唯贤,不知道现在你还爱不爱他,去找他吧,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会要你的,如果你不去找他,就回到阜城,回到程公馆,那是以名义买的宅子,林妈她们会好好照顾你,但是鸢鸢,记住了,我只能接受你跟着比我对你好的男人,如果白唯贤做不到,我被你毁了,你欠我的,离开他,去找能对你好的,以后再也不要来探监,把我忘了,我只接受见你一次,就是你带着那个对你好的男人去见我,之前和之后,我都不会再见你。”
我红着眼睛用力摇头,指甲都嵌进他的囚服里,刮出撕拉撕拉的声响,却还是吐不出来只言片语,最后我只能扑进他怀里,禁不住扯开嗓子号啕大哭,耳边再听不到半点声音,全是他那句“再也不会见我”。
我在他怀里撕心裂肺的喊着,“不!再不会有像你对我这么好的男人,你走了我怎么办!权晟风你是王八蛋,你怎么这么狠,你不照顾我你让我去找谁……”
他搂着我,身子也在不住的颤抖,他极力想安抚我,却被我哭得也失去了理智,我们抱在一起,像是生死诀别一般,我的心都被千万根针扎得血肉模糊,我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和温度一点一点流逝着,到最后,我也就该死了吧。
“白鸢鸢,你不是说,要趁着死之前把罪孽还清么,不然就会下地狱,我去还了,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我才配得上你,你应该为我高兴。”
我使劲的摇头,我用力抓住他,他越是后退要离开,我越是不肯放手的追着他的步伐,“可你不该,晟风,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没有把那些还给白唯贤,我们是不是还在莞城,就不会在凤城出事,或者你娶了姚温和,是不是都不会这样,为什么!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权晟风,你最后把命给我了啊!我要不起!要不起……”
他轻轻笑着将我脸上的泪痕拭去,每一下,都温柔得让我心碎,“白鸢鸢,怎么还是这么傻,不管你想要什么,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给,都会做,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我在所有人眼里都那么理智,可唯独对我,我总是发疯的,你说那些女人可以为我死,但我只会为你一个人做这么多。”
我啊啊的喊着,撕心裂肺哭声愈发响彻,我的喉间猩甜更多,我别过身去,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和舌头,大片大片的血红,都洇在上面,我狠狠一撕,攥在手里,我不想让权晟风看到,我不想让他在里面,还为我担心。
我用力推开他,无力的跪在地上,我不住朝着那些警察磕头,哽咽的声音连我自己听着都凄楚,“是我!权晟风做的一切,都因为我,红颜祸水,我是坏女人,将我抓起来吧,或者……”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我使劲笑着,颤抖着去用手解着衣服的纽扣,“你们知道我么,我是莞城花魁,很多男人喜欢我的,我一夜要好多钱的,你们警局里的男警,都可以来找我,我免费陪你们,我一分钱不要,免费陪你们睡觉……”我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一边磕头一边解着衣服,“只求你们放过他,求你们了……”
我把衣服解开,露出里面的胸衣,我弯着腰继续磕头,权晟风忽然怒吼着将我从地上拉扯起来,他的眼睛通红,泛着骇人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般的摇着我的肩膀,“白鸢鸢,你毁了我一辈子你知道么!我现在进去了,你就不能让我放心么,你这样我承受不起,你听到了么?”
我看着他,泪眼朦胧中全是他的那张脸,或温柔的笑,或生气的哭,或悲伤或愤怒,他眼角细碎的皱纹,告诉我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魁梧的身子颤抖着,穿着让我揪心的囚服,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权晟风,他是阶下囚,是一名永远见不到天日的犯人,全都因为我。
我伸出已经不受控制的手,颤颤巍巍的去抚摸他,我摸到了湿润的泪痕,滚烫抽搐的皮肤,我哭着,说不清楚一句话,“晟风,你别哭……”
他低下头,死死抓着我的手,“答应我,别糟蹋自己,好好替我活着,我看不到的风景你替我看,我吃不着的东西你替我吃,我们每个晚上,都可以看一个月亮,早晨看一个太阳,在我眼里,那些都是你,我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你……”
他说到最后,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的手在他脸上胡乱的摸着,我摸不到一点笑容,我的心就跟着完全沉了下去。
等在一旁的警察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时间,“完事了么,该走了,我们得交差。”
我紧紧抱着他,不肯让他走,他轻轻捧着我的脸,缠绵的吻下来,我的唇齿间全都是咸咸的眼泪,还有甜腥的血渍,我只想记住他的味道,他的目光,他的笑,他喊我名字时温柔和无奈,纵容和深情,还有他对我好,对我那么多好,好到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在我沉迷而绝望的时刻,他忽然伸手将我推开,快步迈下了台阶,那些警察为他扣上手铐,带着回到了警车上,我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在身后去追他,我踉跄的被最后一截台阶绊倒,我趴在地上,看着他在警车门口回头,他大声喊我的名字,我的眼前渐渐都是漆黑,我无望的朝他伸着手,我想他总会过来的,在下一刻,就像我每次出事,他总会第一个过来,他恨我想着白唯贤,更恨我不明白他那颗痴心,这次也会,他会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带我离开这座陌生而冰冷的城市,回到阜城,我给他生孩子,生好多孩子,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我陪他到白发苍苍,为他守坟为他守身。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着,“晟风!”
他的步子又一次倏然顿下,警察都回头来看,他没有转过身子,只是背对着我,挺拔依旧的背影泛起丝丝颤抖的涟漪。
“权晟风,你听好了,我谁也不会嫁谁也不会跟,因为程鸢禾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我在阜城的隐尼庵等你,我等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