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并没有对这句话产生多大的注意，这会儿的他可能才是真正的他，他此刻气场全开，在这个饭局中，他就是主宰。

他也许醉了，也许压根没醉。

“老弟，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对你讲这些话的，你以后慢慢体会，等你在基层待久了，就能理解哥哥我的这些话。”

“举个例子，就拿那些乡镇一二把手来说，部分人还花自己的工资啊？下面的村干部逢年过节给他烟和红包、请他吃饭…就平时吃饭，也有办公室主任帮他们报销；说的不好听，连开房都有办公室主任帮他们处理。再现行环境下，但凡有点一官半职，那么日常开销便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看那些什么长抽烟跟不要钱似的，就是因为来的太轻松。”

“你要是跟一个基层的负责干部说抽烟还要钱，他们会嘲笑你的。举个例子，一个普通的乡镇一二把手，一年收烟至少得收十几二十万，我给你算算，每一个村有四五个村干部，一个乡算十个村，每个村干部逢年过节送两条烟、1000块钱不算多吧？这一年三节，一个村就有几十条烟、一两万块钱红包；送烟不能光送软中吧？软中现在已经out了！起码得和天下吧？”

“再举个例子，在县区一级教育局才是最牛逼的部门，不仅分管的人员多，也最贴近老百姓生活。所以你看那些局长走路不带风？你看看安昌的教育局局长哪一个不比普通副县长潇洒？”

“在县区一级，其他的局长都扯淡，最牛的就是公安、教育局、县发改委、税务这些部门，当然，相对来说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也知道下面怎么回事，有人的地方就江湖嘛。”

“别看你们在省里位高权重，听起来名声好，要论含权量，省里面的远远比不了县区一级的领导干部，咱打个电话说一下，下头的人就得老老实实的，不老实就得收拾他。省一级的你们要办什么事？还得通过市里、通过县里、最后再到经办人手中，都说县官不如县管，就是这样。”

区长今天格外高兴，说的格外多，以至于到了后头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吃完饭出门时，又碰到了那几位副局长们，他们此刻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在包厢外站着、站成了一排。

区长装作没看到似的，径直往外走去。王成和常务朝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城管局的副局长赶紧小跑到区长车旁帮他开了车门，区长连正眼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上车了。

县区一级就是这样，权力表现得很赤裸裸，把官大一级压死人展现得淋漓尽致。

城管局的那位副局长也深刻的知道：如果没有取得区长的原谅，可能他的仕途之路也就到此结束了，区长要收拾一个副局长那就跟玩一样的。

甚至他都不需要自己腾出手来收拾他，只要一句话，便有很多其他单位的领导会争着帮忙收拾。

城管局的那位副局长感觉浑身像被剥离了力气一般，很无助，他内心很憋屈，但也没有办法。

吃了这碗饭，你就得接受这碗饭所带来的一切副作用：有脾气得收着，有情绪得忍着，有意见得憋着。

如果敢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那可不是处分免职这么简单，搞不好就要坐牢。

到了这个位置，湖东区的一些干部身上，谁还没有一点点屎？随便找个理由、讲点“原则”就能送进去了。

在车上，区长说：“有人说进了体制，只要自己不想当领导，就没有谁能当自己领导这句话是不完全对的。只是领导还没有找到非收拾你不可的理由，也没必要花心思收拾你，等找到了非收拾你不可的理由，哭都没机会，现在网上的牛鬼神蛇太多了，各种真假消息满天飞，一群连体制都没搞明白的人在网上教别人怎么当官、怎么从政，简直是搞笑。你还别说，这种思想在单位还真的蔓延开来了，最后受伤害的，还是老百姓。”

王成没有回话，他只是看着区长…

“老弟，你当了区长、区委书记后，一定要拿几个不长眼人开刀、收拾得对方胆战心惊，这样才有人会敬畏你。我刚当区长那会儿，有个人在我面前跳、以为我好拿捏，我转手就把他送进去了。丫在看守所还龇牙咧嘴的说要干嘛干嘛？最后…有太多手段可以拿捏他们了。”

王成默默地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认为这可能就是区长的真实面目吧。

区长的秘书一直在咳嗽，似乎在提醒对区长不要乱说话，可是区长今天却格外兴奋，其实这也是区长的一种社交手段，把他认为值得交往的人融入自己的圈子，最快的方法就是对他说实话，在体制内混了这么久，谁都是人精了、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如果这会儿还遮遮掩掩，王成肯定能感觉得到，所以他索性看起来傻逼似地说这么多。

但实际上他真的没有喝醉，这些话都是大智若愚的表现。王成不可能把这些话告诉给别人；王成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怎么样。

从王成收了烟酒开始，就已经…

他用了几十年的经历才悟出一个道理：在体制内表现得越精明，反而让人越恶心；体制内那些总是喜欢在领导面前表现的太精明、太聪明的人，基本上都成为体制的铺路石了。

不过王成现在已经对他有所害怕了，这种领导“沾都不能”沾，这种领导很讲义气，但同时报复心也很强。

把王成送到家里后，区长又下车，区长握着王成的手，一脸正经地说：“老弟，我的话可能有点多，我比较喜欢好为人师，这是当领导的通病，我只是个小小的处级干部，以后还指望兄弟你多提携，多在省领导面前帮我美言几句，老哥一定感激不尽。多的话我不想说，我是个大老粗啥也不懂，感谢好政策让我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做事也比较粗鲁、比较粗暴，但我永远没有坏心思，以后有什么事你只需一个电话，哥哥帮你搞定。”

王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只好说着那些听起来耳朵都快要长茧了、千篇一律的感谢的话语。

区长的秘书看出王成的情绪变化了，他赶紧下车，对区长说：“区长 嫂子打电话来了，让我们赶紧回去。”

区长这才作罢。

王成感觉到：对方没喝醉。

能到这个位置，谁都不是白给的。